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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赤血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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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樱

暮春的夜,煞白的满月已行至中天。春风意料之外的寒气逼人,如无色的刀刃般在平安京的上空生硬地刮着,仿佛要给京的天划开几道不可弥补的伤痕。京西面十余里外的茂林漆黑一片,隐约可以看到早已死亡的枯树张牙舞爪地向天空伸展着,树下斜斜生出几从摇曳的白石竹,在风中一抖一摆,宛如死了人的家门挂上的招魂幡。
这夜,凄清得怕人。
密林深处就是古战场,据传曾是苏我氏的残部与物部军决一死战的地方。传说每当月圆之夜,这里总会听到战鼓隆隆,将士厮杀之声;看到风卷军旗,两军对垒之景。所以附近的居民已经渐渐远离,或是往东去不远的奈良城外定居,或是北上去到关东平原谋生。留下这片幽深的森林,以及林中空旷的修罗场。善良的人们选择恭谨地离去,任古时的亡灵执怨地继续那场早已完结的战争。
白檀寺,就建在这百鬼夜行之地。
名为白檀,寺内实则并无檀木。倒是中庭有株健硕的樱树,枝头的樱花终年不断地怒放。白檀寺不过百余年历史,而这建寺之初栽下的樱树却好似长了数百年。自这樱树开花之后,白檀寺便逐渐没落,慢慢的竟成了荒芜的废墟。平日经历丰富的术师都不愿意靠近这里,因为此地血流成河,怨尤冲天。这樱树必定也是吸了死人的骨血与怨气,才生长得如此诡异,诡异到见者心寒。而今年的樱,从年初落雪开始就是血染一样的颜色。这般奇景自有一群不慎闯入的猎者见到后,便在京一带传开,还说看到这血樱已经成精怪,时而幻化成曼妙的人形。京中御前的阴阳师说今春虚宿黯淡,天云闭光,再加上血樱重绽,一年内命属虚宿的人必遭血光之灾。而奈良城中生辰在虚宿之下的偏偏只得二人:优雪皇太妃和鸣泷少将之子鸣泷浔。整个奈良京于是加了四成以上的守备,其中三成在京内外驻寻,其余的日夜守侯在香竹院外保护优雪皇太妃——天皇的生母。而年轻气盛的鸣泷少将则不信这衣卜星象之说,仍旧把唯一的儿子置于家中,只安排了平常的守卫。
一如喧哗的京,今夜的白檀寺并不安宁。
清除鸣泷一家,不留活口。乌衣白发的男子立在樱树下,简短地吩咐半跪在地上待命的人后随风而去。夜太暗太冷,看不清二人的面容,只能从跪者毫无波动的应答声中辨出,这只身赴任的杀手是名年轻女子。
菖蒲得令。
风仍然冰凉,不带一丝怜惜地撕裂菖蒲发际的空气,割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颊,留下丝丝绯红。如血的夜樱飘飞之下,无言的女刺客乘着夜色向奈良城飞奔而去。一路上的灌木衰草似憧憧鬼影,伴着风哀伤的呼号,窥伺着比夜更阴暗的人心。
十多里的路程不过花费一刻过半的时间,菖蒲轻巧地避开守城的武士,直入奈良。满月依然惨淡如宣,胆怯地照着规整的平安京,再悄悄跟上跳跃于房屋间轻盈的身影。浓重的天幕静静地遮盖一切,连星子都失却了俯首叹息的特权。菖蒲在一处青瓦上蹲下,伸手抓了一缕夜风。摊开的掌上除了清明的光照,还静卧着一瓣被揉皱的粉色,如醉的淡红分明是朵逃逸的落樱。
右京,竹水,三重樱。
三条明晰的线索已经足以让菖蒲这样优秀的忍者顺利寻到目标。她轻身一跃,伏在屋檐边向下观望,果然见到一泓清澈碧水,以及水边喀哒作响的竹轮。
菖蒲飞身而下,于瓦砾上遗一点余香。触地时她听见一声惊叫,细长而尖锐,声音虽小却已足够分割沉寂的空气。菖蒲不能容她再叫第二声,左手一抬,窗纸被刺穿的闷响未落那房里便断了声息。菖蒲迅速观察了一下院子的结构,决定从方才的房间进去。已经破损的窗被推开,泻进一片清冷蟾光。地上斜躺着一具年轻的尸体,长发凌乱遮住涣散的瞳孔,惨白的颈下脉脉地淌着一道殷红。恭喜你,菖蒲走过它身边时心中默念,你在这宅院中第一个被我杀死。
菖蒲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她手下的亡灵个个死得干净利落,连尸体都十分之艺术,死前最后的惊恐与求生欲被定格在一片死白中,画框外永远一抹血红。不知从何时起菖蒲添了奇怪的习惯,向每次被她结束性命的第一人道声恭喜。在她眼里,能从这纷繁乱世中逃逸本身就值得用生命换取。
菖蒲无声地在内廊上移动着,每经过一扇房门便带走一个或者更多的灵魂。白晃晃的满月静静地看着这名幽雅的夺魂者,银色的泪水也随她的步子一并远去。走到一扇装饰着樱枝的房前,行路永无声息的菖蒲竟被屋内的人叫住。
夜已深了,是谁在门外?一个柔婉的女声,语调不带一点戾气,甚至连警觉都没有,听口气应是宅子的女主。菖蒲顺顺气,轻声作答。
是我,夫人。
是若草吗?
是的,夫人,我听到有响动。
请不必在意,少将和武士们都在呢,你该去看看小公子才是。
是,那,我去了,夫人。
说罢,菖蒲推开房门,以极快的速度抽出细剑,瞬间便结果了方才还在榻上问话的的少将夫人。该是重头戏了,菖蒲想。无意间她低头看到足边静卧的还未僵冷的躯体,她雪白的面容上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取而代之的是柔顺的平和,仿佛是在梦境中悄然仙逝般,唇角还漾着柔和的微笑。菖蒲突然如遭雷霆,全身上下震悚不已。她四岁即被主公收养,八年灭绝人性的残酷训练中,她光为生存就杀了上百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再加上十二岁后为主公效力,杀的人绝不在千之下。而这千余人中,独独眼前的少将夫人死得如此的安详,如此的淡然,用一丝微笑轻描淡写地模糊了生死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菖蒲感觉有些眩晕。
稍稍浪费了些许时间收敛心情后,她不再看地上的妇人,只是继续朝另一头的外门走去,右手握紧了腰边的武士刀。所有的男人都在门外的另一个世界,奴仆,随从,武士,还有他们的主人。走出这门,必定又是一番苦战。
月,似乎悄悄地变了颜色,月光撩拨着对峙的人,地上蒸蒸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四对一,此外樱花树下横陈着数十具尸体。血水汨汨地流进池里,就连粉色的三重樱都被潋滟的血光映得赤红。一时间奈良的右京竟如那林中的修罗场,鸣泷院成了白檀寺。菖蒲的右臂被人切开一个口子,早已浸湿的夜行衣断断续续地滴血。而伤了菖蒲的鸣泷少将此时已仰倒在自家的樱树下,无光的双目紧紧抓着头顶的天空,又是惨白之下的一线殷红。
剩下的四人武艺非同一般,须小心应付,菖蒲心想。她的右手已握不住刀柄,甚至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她知道对方在放遗香,一种可以从伤口处逐渐入侵肌骨的剧毒。她的右臂已经逐渐麻痹,一阵一阵的腐痛冲过意识的屏障。但菖蒲除了杀开一条血路,别无他途。
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时眼前的四名武士身后忽然划过一线白光,同时一个优雅的男声在轻数。
一,二,三,四。
四人的头颅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终结落下,在地上滚出数步,半空中多出四道血虹。月光被染成血的颜色,惨白的满月竟因那男子的出现微微泛上赤红。菖蒲轻轻松一口气,恶战已经结束。
你该给他们留个全尸,葭夜。菖蒲摇头。
他们对你用毒,已失去作为武士的资格。颀长瘦削的男子声音很凉,却让菖蒲安心。
还有鸣泷浔,我还未找到他。
你有伤在身,一切从长计议。
这是主公的命令。
一个孩子不成气候,你受伤了。
可这是命令……菖蒲被葭夜打断,他握起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菖蒲连忙低头,却已避不开那锐利夺人的目光。
菖蒲!够了,先回去吧。
月光如水,如歌,如悠扬的雅乐,温柔地萦绕在二人身边。
是谁的责任?自己跟进来!他们的主公对此十分不满,愤怒得扭曲的面容与满头白发相得益彰,使他越发地像古战场的亡魂。或许,他就是那苏我的残部,而葭夜,而菖蒲,是他手中的刀,刃上凛凛地挂着他的武魂,为他斩杀去曾经的仇家。
他们也只能是把刀,比其他的所有刀都更为顺手的铭刀。
葭夜一言不发地上前。菖蒲冲上去,不,是我的错,我一个人……
谢谢你,菖蒲。葭夜微笑着打断。菖蒲心中撕裂般的疼痛,葭夜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人啊!对于平常人家的孩子,“一同长大”不过就是青梅竹马,而在他们来说,则是在共同经历重叠的苦难,反复的杀戮以及绵长的悲哀后幸存下的同伴。每次的血雨腥风之后,他们已经习惯在弥漫四野的血气间寻觅彼此,寻觅自己的亲人。在残忍的试炼里菖蒲无数次地面临绝境,但她要让葭夜找到自己,她要去找到葭夜,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它,使她蜕变为百里挑一的杀手。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与修罗场外的世界相隔遥远的人,惟有相互依偎取暖,才能在这比冰还冷酷的人间生存。
这一夜长得可怕。等到满身伤痕的葭夜从寺中的禅房出来时,菖蒲的泪水已快溢满眼眶。
他已经走了,这里又只剩我们二人。葭夜笑着转移菖蒲的注意力。
葭夜,你为何要替我受罪?这本与你无关。
我们去外面说。葭夜平静如常。
林间飞泉冲洗着爬满滑苔的石板,萤火一星半点地起落,水边的草丛中坐着葭夜与菖蒲。
菖蒲,来,我为你疗伤。
请不要对我太好,葭夜。菖蒲哽咽。
葭夜笑笑,不置可否。只是修长的手指已经缓缓解开菖蒲的领口,拉开黑衣便露出雪白的右肩,上臂的刀口边凝满黑血,触目惊心。即使是菖蒲这样已经习惯了鲜血与死亡的坚强女子,身体也因承受不了钻心的痛感而微微抽搐。葭夜俯身,凉而柔软的唇覆在菖蒲的伤口上,舔净污秽后开始用力吸去毒血。菖蒲忍不住咬着下唇,隐忍地将脸贴在葭夜松散的黑发上。那缕柔长的墨色还是很凉,葭夜整个人都是凉的。
谢谢,葭夜。菖蒲无力地说,葭夜的唇齿让她浑身发软。葭夜没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将伤处的紫黑污血吐出,直到伤口泌出的是真正鲜红的液体。
何须如此?菖蒲,你我本是一人。任谁失去彼此,菖蒲和葭夜都不能偷生。
葭夜,不要让我欠你太多。菖蒲复又低头说道,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覆住美丽的眼。失血过多的她更加苍白,暴露的伤口在黎明前的风中颤抖。葭夜为菖蒲罩上外衣,将她转向自己。菖蒲是不可多得的冷美人,月下的氤氲里她更是美得不似人间可寻。葭夜的指尖凉凉地滑过凝脂般的容颜,菖蒲感觉心里酥酥地发颤。随后她被葭夜按倒在地上,从葭夜清凉的唇间菖蒲尝到了丝丝的血腥,那是葭夜的血,那是菖蒲的血,鲜红的血,温润而香甜。
西斜的残月流光下,稀疏的萤火安静地围绕着交缠的二人,炽热的迷乱中菖蒲听到葭夜的低语。无所谓欠与不欠,你的全部都是我的。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生命,你的心。
他们的初会又一次在菖蒲脑海中沉浮。还是那片密林,还是那个修罗场,还是那片惨淡的月光。循着血迹寻来的男孩本可以杀死已身负重伤的她,但那个男孩只是抛给她一包伤药。
快去藏起来。男孩凉凉地说,一字一顿敲在菖蒲心上。
不知所措中她看到男孩身后发亮的白刃被高高举起,然后她用最后的力气甩出手中的匕首,听到一声悲鸣后,眼前便模糊成一片黑暗。
醒来时,菖蒲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破败的民房里,满身的伤口被逐一仔细地上药包扎。男孩赤裸着上身,显然他的衣服成了现成的绷带。
谢谢。此语一出,菖蒲惊奇地发觉,自己居然还记得如何道谢。
我们互不相欠。男孩的声音永远清凉,凉得不像人类。
不,你救我在先,菖蒲的命就是你的。赤身躺在床上,菖蒲固执地回答。
你叫菖蒲?
是。
男孩突然笑了,我叫葭夜,我们以后,也在一起吧。
至少,为了彼此活下来。
离开民房时菖蒲有些发抖,他连笑都是凉的。
那次,一千二百人中生还六百一十二人。
六百一十二人中生还二百三十七人。
二百三十七人中生还八十四人。
八十四人中生还十七人。
葭夜与菖蒲是这十七人中的佼佼者,自那个迷人的月夜过后,他们便再未分开。
是的,我的命就是他的。菖蒲断续地呢喃着,水气朦胧的目光投向头顶的灌木。泉边一从扶疏金鸢被他们压在身下,翻滚和颤栗持续恐吓着美丽的花草,未盛开的蓓蕾簌簌地哭泣着。
破晓时分,葭夜终于放开菖蒲。她转身步入水中,瀑布般的黑发同晶莹的身体一同浸到那片透明的清凉里,任飞流的泉水彻底除去葭夜留下的气息。葭夜也并未急于穿衣,这荒僻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有人过往。剔透的泉溶着晓色,水中菖蒲的美丽胴体一览无余,如原始的咒术般凝住他的目光。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泉里,在粼粼波光中摸索着渡到菖蒲身边,在菖蒲回头的一瞬将她拦腰抱住。
菖蒲,你知道吗?葭夜的声音如泉水一样在菖蒲的耳边淌过。蒹葭和菖蒲,都长在水边。也再没有任何水生植草,能有他们的默契。漫天的蒹葭中一从赤红的菖蒲,那是比血樱更凄美的绝景。
在葭夜坚实的臂弯中转身,菖蒲的眼中闯进他满身的淤紫和血痕,这是在肌肤相亲之时她未仔细注意到的。眼前的男子身上残忍地刻着深深浅浅数百道暗伤,全是为了她,为了杀人的菖蒲。她的心已经不再抽搐,冥冥地换成刻骨的痛楚。
葭夜,我们不会有结果。菖蒲的脸紧紧贴在葭夜的胸上,二人的长发在水中纠结缠绕,透明的水变成清晰的双色。乌黑的发,惨白的人。
我们不需要爱情。葭夜的声音凉得骇人。
花前月下,柳暗花明,真水无香,生离死别,任何可以言传或只能意会的爱情在这样的二人间已窘迫到无法插足的地步。他们已不是普通的男女,他们早就失去向往爱情的踊动。他们交媾,他们杀人,他们做任何事情,他们活着,都不过是为彼此,仅仅是为彼此。
日光融融地照射,风开始柔和。飞泻的泉水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泽,虹桥下一片黑与白洄织的静寂。
白昼过去又是黑夜,温黄的满月洒下柔媚的月光。这一夜比前晚的温柔许多,但仍是免不去杀戮的。
这次绝对不许失手,绝对不许。
鸣泷寻和他的一名随身武士会向奈良京西面的茂林逃逸。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连杀手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地。森林幽深,层叠的落叶已不知淹没多少陈年的足迹。
与此同时,密林里,名为菖蒲的女杀手正徐徐前进着,纤巧的足踏过新鲜的草芽,足尖沾染上春夜的露珠,凉凉地浸到趾甲里,那条钻心的凉气让她想到她毕生找寻的男人,毕生寻找她的男人。
修罗场东边,蜿蜒曲折的小径深处是一泓清泉,昨夜她与葭夜耳厮鬓磨的地方。菖蒲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弯腰取水,他身旁立着一名高挑的武士。少年身上的华服已经被野蛮的灌木撕扯得不成样子,武士亦憔悴得不堪一击,想必是走了许多弯路,误打误撞到这里,到他们的秘密之地。
这就是命运?菖蒲最为无奈的,便是命运。长年的煎熬中她的身心都已疲惫不已,连自尽的权利都被剥夺的她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再去同让她经受如此折磨的命运抗争。她想过,杀手生涯的终结无非是被别人杀死,若能死在葭夜之前,她已满足。菖蒲就是如此自私的女子,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葭夜的黑暗,于是她选择把难题留给那个与她共生死的男人,把难题推到凉凉的葭夜面前。
菖蒲走出去,足音惊起草间点点绿光,也惊起水边的二人。藉着清亮的月光,菖蒲看清了少年的面容。他不过十二三岁,年轻俊秀的脸如女孩般可爱,看到她时累积的疲倦迅速地蜕化为不知所措的惊惶。而那尽忠的年轻武士早已拔出了锃亮的长刀,极富献身意味地拦在幼主跟前。
你就是鸣泷浔。菖蒲根本不让对方回答。
少年竟在准确地点点头,目光已经渐渐变回平和,菖蒲不由得想起少将夫人,他的母亲。气质与风姿,果然都是会遗传的。
我奉命杀你。菖蒲告诉他。
不,你杀不了我。父亲大人会来接我。浔摇头,右手轻轻拉住急欲上前的随从。
你的父亲大人已经死了,我亲手送他归西。
是吗?那,母亲大人也一定死了,被你杀死的。对吗?少年没有想象中的悲恸失声,反而安静地问。然而菖蒲知道他是伤心的,他大而灵动的眼里泪水泉涌。那武士早已悲愤交加,欲冲上来与菖蒲拼命。
说吧,我给你想要的死法。即便只用左手,菖蒲对付眼前的人仍旧绰绰有余。但这时她听到了浔悲哀的喊声,凄厉得不似个孩子。
姐姐,求求你!杀我!只杀我一个!
她心头一震,但耳边立即刮过一阵刃风,她手软不得。在急速地避开刀锋后,菖蒲手中的毒针在武士身上打落一片血雨。那个忠诚的年轻人就这么定在那里,手中还紧紧握着鸣泷家的刀,不甘心就此死去。
少年低下头,缓缓地跪在水边,喃喃地念着些分辨不出的言语。菖蒲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者说是久违的冲动。直到死前,她才明白这种促使她自绝性命的感情叫做怜悯。
你走吧。菖蒲转身离开。
少年喊住她。你是谁?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菖蒲。
为什么不杀我?少年追问,声色已见绝望。
菖蒲回头浅浅地一笑,美丽的女杀手给了惊愕的少年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如果我能十五岁成亲,现在的孩子应该同你一般大。
说罢菖蒲绝尘而去。
在还能听到水声的地方,比水还凉的声音叫住菖蒲。
为什么放走他?葭夜问,那凉得绝美的声线已经褪去感情。
理由我已经说过。菖蒲淡然回答。
逆令者杀无赦,这是主公的命令。
如果得令的是你,我死而无憾。菖蒲扑到葭夜面前,轻轻拉起他漂亮的头发。你蓄发都是为了我。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在成为真正的人前,绝不削发。
我记得。葭夜将菖蒲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声音又恢复了柔和的凉。我当然记得。你呢?你是否还能想起,你说过来世要做什么?
我想想,我来世要成为一个最最平凡的女子,过最最平凡的生活。你的还没告诉我。
我现在告诉你,我最希望来世能娶最最平凡的女子为妻,但我要给她不平凡的生活。因为这辈子我与她没能享受爱情,我要双倍,四倍地补偿她。
你又在说笑。
不,没有这回事。我要与她在水边终老,生下我们的孩子,种上一滩芦苇,再栽几枝菖蒲。葭夜伏在菖蒲耳边轻声说。菖蒲转过脸,散着芬芳的唇贴上他的。醉人的馨香中葭夜似乎看到菖蒲身后发亮的白刃被高高举起,一如二十年前那个迷人的月夜,改变了菖蒲一生的景象。
菖蒲没有动,连一声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她只是仍旧吻着葭夜,口中轻衔流转的馥郁香气渐渐渗出血的味道。
葭夜抱起菖蒲放到一边,看到鸣泷浔手中泣血的长刀。
不管是谁,我都要让你们尝到,尝到失去至爱亲人的味道!那个可爱的少年面部的肌肉扭曲着,如修罗道外的恶鬼。
所以我不能留你。葭夜平静地让少年听见最后一句人声后,手起刀落。少年死得干净利落,一如所有被菖蒲杀死的人,连尸体都十分之艺术,死前最后的惊恐与愤怒被定格在一片死白中,此外丑陋的尸体边一滩淋漓血红。
月色,温柔地煺成赤红的颜色,如肆意泼撒的鲜血,染红了世间的一切。
菖蒲,我在这里。葭夜握住菖蒲的手。
葭夜,我还是没能死在你手上。
你还能撑多久?
大概一刻钟。菖蒲凄然一笑。
足够,我们去向主公复命。葭夜抱起菖蒲,指间一片温热的红。
血樱仍然不知羞耻地盛开,花瓣与葭夜手上滴下的血珠毫无二致。纷纷扬扬的花雨好似要吞噬菖蒲的生命。菖蒲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她只是累了,十分地累,若不是葭夜紧紧地搂着她,她真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主公,鸣泷浔已死。葭夜的声音冷冽如冰。
做的好。那白发鬼丝毫不关心葭夜怀里的人。
这是我们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葭夜看看怀里的菖蒲。她美丽的脸已经渐渐地褪尽血气,颜色薄得如同白绘。
你这就活够了?
请让我们高贵地死。说罢葭夜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的等待中他听到菖蒲气若游丝的劝说。
你不必这样。
你我本是一人。任谁失去彼此,活着的人都不可偷生。菖蒲,我记得我说过。
血一样的花瓣裹着淡香飘落在身上,然而许久之后却没有一丝动静。葭夜睁开双眼,发现那个乌衣白发的修罗场亡灵已无影无踪。
葭夜……菖蒲柔柔地唤。
我来世会娶一个平凡的女子,和她在水边终老,生许多孩子,然后种一滩芦花……葭夜凉而柔软的声音猛地划上休止符,他怀中的女子已经闭上了美丽摄人的眼睛,幸福地沉沉睡去,永不复苏。
菖蒲,我们去水边,去看那蒹葭菖蒲的绝景。
白檀寺内如血的夜樱飞旋萦舞,在如死境的修罗场中奏出永世无二的绝响。
是蒹葭与菖蒲的绝唱。

暮春时节,奈良京所有的樱花不知为何都褪尽了深浅不一的淡红,清一色的净白如雪,如可以洗尽纷乱红尘一切罪孽的净雪,在京中昼夜飘飞。这场花雪一直持续到深秋,在优雪皇太妃于御居的樱树下被暴乱的武士杀死后才渐渐消结。
血樱,雪樱,最后遗留在人心里的,仍旧是满目血色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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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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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9日 23:19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后记

p.s:主角的名字,葭夜,菖蒲。这两个词是随心想到的,都和植物有关,还是和水脱不了干系的,不过自己是十分的喜欢。^^

葭夜 よしや  yoshiya
菖蒲 あやめ  ayame

听起来是男女分明;念起来,也十分地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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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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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万象”纪念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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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浮萍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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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9日 23:45  资料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楼主的文章只能用“美文”二字来形容:10:

另外,是否打算写成一个系列呀?: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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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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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9日 23:50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这个……

三五年前的东西。我只记得原题是花虹传说,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部,现在在努力寻找中……
现在N-PC里头满满的论文,写的小说散文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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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茶+白兰地
星海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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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10日 20:48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赤、橙、紫都有了,还差……楼主加油找啊,找不到就重新写~~~~~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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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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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

蓝玫瑰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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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LLD
无国籍星际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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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20日 14:20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这种和风味的文我挺喜欢的,淡而飘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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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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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8月20日 14:53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意境啊`意境

葭 新生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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