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大海俱乐部


标题: (原创)青衣十二楼之覆水(连载完毕)
oscar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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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4)
烦恼皆因强出头。
这句话是谁告诉他的?
想来一定是小叶了。小叶最喜欢用老资格的口气教导他一些莫名其妙古里古怪的江湖切口,还说是江湖人安生立命的根本。
江湖人?谁是江湖人……
他不是,他只是个没有记忆的杀手而已。
小叶的话通常只听三分便好,若全信了还不要天翻地覆?所以他也总是面无表情的听了就算的。一个半大小子,懵懵懂懂的能说出什么大道理了。
可是,居然也有被小叶说中的一天。
望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面露痛苦表情的少女,他开始觉得烦恼了。
牛毛针是要不了人命的,但却可以让人痛苦,失去行动的能力。
她不是唐家堡的新娘吗?
为什么要逃婚?
为什么要在入川以后逃?
他失去的只是记忆而不是应有的智慧,所以他不是笨蛋。这样明显的古怪实在不能不让他疑惑丛生,隐隐觉得不安。
站起身,就要走。
——杀手应该无情无欲。
——杀手只杀人不救人。
——杀手决不能动感情。
小叶努力的板着脸说这些话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如果这些话只是小叶说的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真是不巧,一样的话却不只小叶说过。
初入十二楼的时候,据说是楼里最好的高手,也是这行的前辈的温斜阳也跟他说过一样的话。
如今,他已经犯了大忌。
他根本不该犹豫,拍拍屁股走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是……
只是那红的刺眼的嫁衣却象绳索般竟套住了他的脚跟。
梦里的那抹红是他的骨刺,拔出来便害他性命的要紧。
那,这抹瘫软在他的床上的红呢?
又会是什么?
也会是致命的吗?
头痛的揉着太阳穴。
面露不虞之色。
却还是返身,扶起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掏出袋里的吸铁石,细心的吸出附在她穴道各处的牛毛针。每吸一针,少女嘴里便逸出轻微的呻吟,叹息一样漂浮在他耳边,仿佛村口溪边的青青杨柳叶般让他紧绷的神经顿时便松弛了下来。
双手停在她胸口,柔软的象是棉絮的触觉激的他汗毛直竖,微微起伏的呼吸喷在他颈边竟是这样的心猿意马神思恍惚。
不是没有过女人,杀人怎么说也算是高危工作,需要必要的发泄和放松。
可是这靠在他怀中的陌生女子却让他莫名的想到梦里的那个呼唤,甜蜜而凄楚,一声又一声,那个他无比渴望的身体,软玉甜香,就如同她吹在他颈边的味道。
他们明明是陌生的,为什么又这样让他凭的思忆起午夜梦回。
是因为这火花一样灿烂的嫁衣吗?
他凝视她的容颜,肌肤如玉,霞晕上郏,点绛红唇。他的记忆还是一片白茫茫,没有着落。
他不认得她。
可是以前,在那个他已经丢失的过去里他们可曾相识?
他不知道。
都忘记了。
头痛。
唉……真是大麻烦……
暗自叹气。
剔眉,凝神。
慢慢将内力送到她胸口檀中穴。
“是你救了我吗?”扇动着蝶翼般的睫毛,少女悠悠醒转。
他不说话,只点点头。
突然露出天使似的纯洁无邪的笑容,少女道:“哥哥果然没有骗我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大侠吗?你干吗要救我呢?”
噼里啪啦,这少女竟然一醒过来就有这么好的精神。
“你干吗要带斗笠呢?你跟唐家堡有仇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挪开位置,坐到离她最远的角落。
——天啊,这世界上居然有比小叶还要瓜躁的人。
紧皱着眉头,他开始后悔自己惹到的这个大麻烦。
“你怎么都不说话呢?”少女见他一言不发,不由好奇的爬下床来,身体却一软。
“别动。”沉声,他扶住她。
她竟揭起了他的斗笠。
日光下,她见到他的脸,刀削般清朗的轮廓,高鼻,深目,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她定定的望着他,象是再想不到这斗笠下藏着的竟是这么一副风神俊朗,颠倒众生的容貌。
他被她瞧的有点懊恼,有点措手不及,有点狼狈。
“原来你一点不丑呀,做什么不敢见人呢?”
摔开她的手,带好斗笠,他冷冷的说:“你已经没事了,休息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行动自如。”
“是不是行走江湖的大侠都要穿黑衣服,带个看不见面孔的斗笠?”
“你是大侠吧?你认不认得很有名的那个慕容家的少侠,就是前两天在京城捉住采花大盗的慕容少侠……”
“不认得吗?不可能吧……”
这少女的问题多的简直叫人头晕。
早知道是个比小叶还麻烦的生物就绝对不该救她的。
越觉得烦躁起来,看来36策走为上策,他起身就走。
“哎哎……你别走啊……我叫小夕,夕阳的夕,我是史家的小幺。你救了我,我会同我哥哥说的,我会叫我哥哥好好酬谢你的。”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他又不是要跟她攀亲,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你别走!”哀哀的恳求,酥软的语气,天真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他皱起眉头,“你要干什么?”
“你别留我一个人,我……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那个唐家堡堡主。”
“跟我没有关系。”
“可是……可是你不是救了我吗?”
她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青筋暴起。
她到底要干什么?
头痛欲裂。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的语气简直可以称的上咬牙切齿。
没遇到过这么夹缠不情,拖拖拉拉的女人,比小叶更让他头痛。
“你带我去唐家堡。”
她突然扔下这么一个震撼性的要求,一时间炸的他头晕目眩。
长吸一口气,“你不是才逃出来吗?”他实在弄不懂这个古怪的新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她无辜的撇撇嘴,“我是逃出来了啊,可是我得去跟唐堡主说一下啊。我得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他,永远都不要嫁给他。”
她很坚定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我带你去?”
“因为你救了我啊。”她笑起来,明媚如春。
闭目,长叹。
他到底是救了她,还是欠了她呢?
果然,女人是天下间最麻烦的动物。
小叶这次又说对了。
他开始后悔以前太不把小叶的话当一回事。他决定了,这次回去后要好好的把小叶说的话都记下来。
“你别怕,我这里有唐家堡的地图,我们可以很轻松的就找到唐堡主的。”她又开始对他微笑。纯洁的象个天使。
该死的纯洁。
他的眼睛却亮了。
蜀中唐家,以暗器闻名天下,唐家堡更是天下最难攻入的城堡,据说整个城堡都是按五行八卦布置的,各处都有机关陷阱,如果没有人带路根本没有人能够在唐家堡全身而退。
这是他得到的资料。
也就是说,他要杀唐覆行只能在唐家堡以外的地方。
但是近年来唐覆行却很少到唐家堡以外的地方去,唐家主要的对外工作都是又大总管唐随负责的。
“你怎么得到地图的?”
“你忘记了吗?我可是唐堡主的新婚妻子啊。”她笑的好不得意。
“好,我带你去唐家堡。”
揉着眉心,他发现今天他说的话大概比平时一个月的都要多。
原来,跟这个女人相比,小叶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终于天良发现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知道小叶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淡淡的笑了。
(5)
花开。
暗香摇曳。
镜中,美丽的双瞳仿佛一泓荡漾的春水,满是思慕的情意。
她是一个等待情郎的女子。
“山迢迢,水迢迢……
郎在一乡,妹一乡,
山山水水永不忘……”
耳边是歌词模糊的山歌,歌声里的情意缠绵的被清风送到她心里,仿佛她的那个他就站在镜后深情款款的凝望着她。
她的脸慕的飞红一片。
仔细的点上绛唇。
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
她的情郎,她的爱人……她永生永世不能忘记的他啊,她要给他最美最好的自己,万点马虎不得,点唇的手竟紧张的颤抖起来。
轻轻的似乎有马蹄点地的声音,再克制不住雀跃的心,顾不得点了一半的红唇,她飞鸟一般轻盈的奔出房门。
门外,春的艳阳突然直线坠落,凄厉而绝望,火球一样快速烧尽,苍白的灰烬挥洒在天地间,没有痕迹。
闪电撕开无光的天幕,无情的似一把伤人泣血的利剑,瓢泼的大雨兜头而下,每一个雨点都仿佛是天神降下的法器,敲打在她的身上。
四周一片荒凉,藐无人烟,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一个渺小的她。
雨帘迷痛双眼,飓风灌疼耳膜,她找不到轻点的马蹄,她找不到来时的路,她找不到那个他啊……睁眼看去只有无尽的黑夜和苍凉凄厉的闪电。
无情的风雨打湿她全身,她冷的不住颤抖。她想大呼出声,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呼叫的能力,恐惧从脚底涌上来,毒蛇一样缠绕住她。她拼命的扼住自己的咽喉,她用力抠挖自己的喉咙,鲜血沾满手指,瞬间又被雨水冲刷不见了。
终于,她无力的摔倒在地上,任泪水随着雨水奔泻。
“山迢迢,水迢迢……
郎在一乡,妹一乡,
山山水水永不忘……”
她的那个他啊,为什么没有来呢?
连痛哭都是无声的。
闪电又一次劈下来,仿佛雨神挥舞着巨链发泄无名的怒火。
一具被雨水冲刷成石膏一般的尸体无声无息凭空压在她身上,她惊恐的睁大眼睛,距离太近了,近的她竟然看不清这张脸,连恐惧的力气都失去了,全身只是徒劳的抽搐。
失去焦距的双眼茫然的睁着,豆大的雨点落进来,仿佛是泪水。
鼻间闻到的是腐臭的气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她终于象是恢复了神智一般,小心翼翼的推开身上压着的尸体。
在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她突然象是被闪电击中一样跳了起来。
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僵硬的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的表情,诧异,痛苦,不甘。
捂住嘴,双手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的嘴唇无力的读着尸体的名字——唐……
突然,浮肿苍白的尸体僵硬着身体从地上缓慢而吃力的爬了起来,那双死鱼一样突出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的光彩。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
潮湿阴冷的手指在她颈项间慢慢收缩着,越来越紧。
目光渐渐涣散,尸体的脸快要晕成一滩白影,那张脸却瞬间变成另一个的样子,高鼻,深目,英俊而深情。
她的良人啊……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仿佛野兽频死的嘶鸣,连巨大的雨声都掩盖不住。
绝望而愤怒的声音是这样悲痛欲决。
“不……唐……不……”
泪水象这场奔泻在天地间永不停止的豪雨一般滚落。
她看到自己的胸膛被利剑般的闪电暴开,一颗黑漆漆的心脏滚落在泥泞的地上,犹自跳动着,一拍一拍。
她的心是肮脏的。
任凭雨水怎样冲洗也洗不干净。
“不……唐……”
绝望的闭上眼睛,任那双冰冷潮湿的手扼紧咽喉。
没有挣扎。

“樱若……樱若,你做噩梦了。”
“……堡主……我……”
“梦到谁了?一身冷汗呢……有我在你身边,你还怕什么?”俊美的男人俯身抱住她。
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他将自己埋藏在她的发间,深藏。
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看此刻她脸上那种恍惚而痛苦的表情。
只有他才知道这样的表情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暗器,射在心上,如蛆附体,终日啃食。他的心已经慢慢腐烂。
温柔的为她拂开因汗水而粘贴在脸上的发丝,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夜色里,她依然这样是光彩夺目,美丽的仿佛供奉在供桌前的那具细砂白瓷,绝世的容颜,无比的美丽,却这样脆弱,仿佛无由的触碰就会化成粉末,灰飞湮灭。
已经多久没有笑容了。
久的他都快要忘记她也是会笑的了。
那个时候,芳草如茵,青春的小鸟在他们头上盘旋,她笑的比樱花更灿烂。
他只愿她能为他展颜。
他能得到世上任何女人的心却得不到她的一朵微笑。
她美丽无双的笑容只映在那双比海水更深的瞳孔里。
他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不受控制的颤抖。
心上的那根毒刺终于发作,侵蚀,腐烂。
甚至他自己都常常能够闻到那股可怕的恶臭。于是,他开始终年熏香。
他是拥有整个蜀中武林的唐家堡堡主。
他是江湖上暗器用的最好的高手。
他是武林中风流倜傥的才俊。
为什么,却得不到一朵绽开的微笑?
他紧紧抱住她,这样用力,这样绝望,象是要将她融化在他的怀抱。
也许只有将她彻底融化在他心上,他才不会失去她……
“堡主……”他的拥抱几乎让她窒息。
“樱若……今晚我要接待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恩……”
“你不想见见他吗?”
“是你的朋友,我怕是见了也不认得……不去也罢。”
“真的不去?”
“恩。”
他看到她的眼神又恍惚起来,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你好好休息。”
他拂袖而去。
推开门,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他望着她,专注的望着她。
他的妻子,樱若,美丽的樱若。
夜色里,她如同雕像一般完美,一动不动,她晶莹如水晶的目光投在暗夜里,点起一簇光,迷离,恍惚,见如不见。
如同许多年来一样,她的眼中从来没有他。
即使在那一夜,即使在那个背叛的夜……
她用目光追随的永远只有那个人。
“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充斥在回廊里。
对于她,他终究还是个无关紧要的。
即使夜夜与他缠绵,即使他是她的夫……
他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从来不知道,原来眼泪竟是这样的苦。
比血更苦的味道。
他还是输给“他”了吗?

夜。更黑……

(6)
风高,月黑。
辕门憧憧。
两条人影没入细雨中。
末春季节,最难将消这缠绵入骨的绵绵春雨。
“你无名的怒火。看那边那座桥。按地图上说,走过去就是唐堡主的书房了。恩……灯还亮着,唐堡主一定还在。”她凑在他颈边低低的说。
月光太暗,看不清她的眉目,幽幽的香却顽皮的流窜到鼻间。
闪过几队巡查的弟子,他们已经安全的深入武林中最神秘危险的唐家堡。
“走吧。”她拉拉他的衣袖就要往流水小桥上去。
他星子般的眸子忽然一跳,如同漆黑中点起的灯。
他突然用力拉住她。
“干什么呀?”
他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桥下的流水。
“哎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一下就又有巡查的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每一柱香就有一队唐家堡的弟子巡查的呀!”
他皱起眉头。
“快走啦,我说的一定没错的啦。你该不是怕了吧?”她回头,用那双露水一般纯净的眸子瞪他。
——果然不该带个女人在身边的,尤其是这种呱躁的女人。
这些话她早跟他说了不止800遍了。
小叶又说对了。
——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罗嗦。
“你呆在这里。”他没奈何的终于开口。因为知道若是不给她一个答复只怕她就要把所有唐家堡的人都叫到这里看热闹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呆在这里呀,我要去跟唐堡主说清楚的啊……”
没等她把话说完,他的大手已经把那张玲珑小嘴紧紧捂住。
他额角的青筋隐约的抽动。
他的忍耐力看来还有待提高。他在心里暗暗的想。
他原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不过也要看人。他叹口气,“你看那水。”
他的目光依旧停在桥下的那汪流水上,如炬的目光竟是一动不动,如临大敌。
极淡的月光照在水面上,一层诡异的雾气飘在半空,隐隐约约竟是蓝汪汪一片。
“有什么好看的?”她的嘴巴依旧闷在他的大手里,她不满意的狠狠瞪他。
“呆在这里。”他再次没有表情的开口。
要她安静下来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他拧眉,随手点了她的穴道。

就是这味道,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这是他的习惯。
小叶以前就说过,十二楼里也许有武功比他更高的高手,但只有他才是天生的杀手。就因为他的这种对危险如同动物一般的直觉。
他眯起眸子,一步一步走上那座弥漫着诡异的兰色雾气的流水小桥。
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没有错,这种味道,不是香也不是臭,是一种危险的能致人死命的气味,毒药的味道。
他一定闻过,而且以前曾经不只一次的闻过。可是他想不起来了,应该就是在那个丢失的记忆里。这味道熟悉的象他的那个梦,梦里的那抹惨红。
他的心一痛。
他的手握紧,满把暗器。
突然,对面的窗开了。
光亮象是一下子都被吸入了那扇陡然敞开的窗户,四周一暗。
有风,月暗。
“你来了。”一个和气的声音向他招呼,好象久侯的老友般的亲切。
他望着窗口探出的这张面孔,怔住,头皮发麻。
呼吸也仿佛停住了。
“我等了你8年了。”幽幽的叹息。
他的眸子象被针扎了一跳,眼角抽搐起来。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在这诡异的桥头,竟在对岸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个站在窗边的男人竟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仿佛是站在镜子面前,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微笑着,叹息的脸。
灯笼摇曳的光全部落在这张脸上,透出一层惨黄的光,发亮,象一具蜡像,一具脸上带着莫名的诡异的笑容的他的蜡像!
“我知道你没有死,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亲手杀死你。”
毛骨悚然,他的手一紧。
脚下突然空了,他站立的那座桥突然凭空短成两截。
他跌进去,跌进那片蓝色的雾气里。
月亮倒影在流水里,竟突然象是在对他微笑,活起来,蠢蠢欲动,扭曲着半月的身体仿佛要挣出水面,扑向他。
他撒出手里的暗器,流星索,借力飞起来,水面映出的那只会笑的月亮竟也跟着飞了出来,陡然炸开,如一朵盛开的花。千万点乌光追逐他的身影而去,他身在半空也不回头,又撒出一把袖针,象是雨帘一样遮挡在身后,所有的乌光都在雨帘里暗淡下去,落到水面上的那层蓝光里,兹兹做响,只一下子就融化成一片银色的水,点点滴滴淹没在流水里。
好厉害的毒!
他轻轻落在对岸,与那个跟他有同样面孔的男子相对而立。
他的毛发又竖起来了。
天上那只月亮这时才慢慢度出云层,云开。
“唐家最好的蓝雾跟月花果然对付不了你呀,你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记得这一身好武功。”
“你是谁?”
“我?我就是那个你要杀的人……也是要杀你的人。”
雨象是下到了他的衣领里,他背脊一冷。他发现自己象是跌进来一个张满蛛丝的网,挣不出去了。
——他是谁?
——他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我要杀他?
——这是一个陷阱!
这是他最后的结论。
陷阱!
“我就是唐覆行,唐家堡堡主唐覆行。”他的声音竟不知怎么跑到耳边来了。
他们对视,如同一个人生生分裂成两个。
目光在空气里相遇,火花爆裂飞溅,他们是两头困兽,只能你死我活,或者我死你活。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刻骨的怨毒。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这个人是不是知道我的过去?
为了这念头竟是紧张起来。
手心都冒出冷汗。

夜,静的悚然。
仿佛黑的没有尽头的深渊。
四周突然冒出许多呼吸声,不必回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落入了包围之中。
完全处于劣势,他倒反而安静下来,全身肌肉都一下子松弛下来,他从对面那人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
细雨无声的飘洒下来,虽然是沾衣不湿的桃花雨也已经将他们的衣服都浸透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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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7)
这个该死的黑衣服的家伙,居然点了她的穴道。
她狠狠的瞪他的背影。
她可是当朝首辅的幺女,他竟然这样对她。她一定要叫哥哥好好骂他的,就算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这样想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走上了那座很精致的小桥。
她心里在想,这个唐堡主倒也还算有眼光,至少这小桥流水造的很有韵味呢。
可是她还是不要嫁他!
也不是讨厌他,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唐堡主,也不知道唐堡主长的是圆是方。可是她就是不想这么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她想要自己去喜欢一个人,把他放在心里,相思起来,甜蜜的酸楚的,只有这个样子,才叫爱情。
这么想的时候,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就一下子蹦到眼前来了。
恩恩,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他还应该算是个美男子呀,虽然他总是这么闷,可是他还算是良心很好的人呀,虽然他这样无礼的待她,可是他还是不曾伤害她呀……虽然……
哎呀,她干吗总想给他找理由呀,她的脸不知怎么烫起来了。
该不是淋雨生病了吧,早跟他说了今天晚上下雨别来了,找个好天气再来不是很好吗?这个臭家伙啊,竟然害她生病!
她又开始对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对岸的窗竟开了,她看到了刚才还在她心里蹦出来的那张脸。
竟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她骇的脸色惨白。
如果不是已经被点了哑穴,她一定会尖叫出声的。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话,她只看到他站立的那座桥突然断了,毫无征兆的,他脚下站立的那一段木头仿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的人往下坠。
她的心提到嗓子口。
她想去拉他的,身子却不听使唤。
该死的,该死的他,她忘记了他已经点了她的穴道。
她急的汗珠从发间渗出来。
她看到一个黄惨惨的东西追在他身后,那东西象是活的一样在半空中扭动着身子,突然炸开了,如同一朵花,一朵腐烂的花。
无数黑亮的乌光从那朵开在半空的腐花中迸出,如一群嗜雪的飞蝇,翁翁作响。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这恐怕就是唐门最可怕的暗器“月花”,360根跗骨针在江南霹雳堂的火器作用下只要沾上一根,就能叫一座300口的小镇变成死城。
江湖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在“月花”下逃过性命。
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他人在半空,脚下就是那条古怪的流水,身后是剧毒的飞针。
他该不会就死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了?
——地图上明明没有说这小桥流水有古怪呀?
她怎么样也想不通。
“别急,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怎么不会呀?你没看到那厉害的暗器吗?
她发不出声音只好在心里反驳。
突然,花容惨淡,大惊失色。
才想到,这身后同她讲话的是谁?
她身后根本没有人的。
一点一点,慢慢扭头,几乎能听到自己颈骨转动的声音。
她忍不住的尖叫起来,好象只有发出这么剧烈的声音才能释放堆积在心里的恐惧。
声音却消失在喉间。
她看到一张容色俊雅非凡的脸,从容的微笑,在这张脸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好象天下间就没有什么事能叫他吃惊的。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她忍不住又要张口尖叫。
“嘘。”他将手指按在薄薄的妃色唇间,“别急,好戏才开始。”
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四周黑漆漆的回廊里出现了许多黑亮的光,那是月光射在人的眼睛里的光。
原来唐门的人竟早已经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她好想大声警告他,奈何她的穴道未解。
心急如焚。
只见,对岸那两个竟是一模一样的人相对而立,不动如山。
仿佛中间隔着的是一面铜镜一般。
她咬紧了牙,心里暗骂——笨蛋,大笨蛋,你还不快点逃呀,唐门的人已经来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了。
到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这全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那张地图也是唐家的人故意泄露给她的,否则以唐家堡的实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闯进来。
——全是我害了他的,全是我……
她转头去看身后那人,满眼可怜兮兮的哀求。
——去救他吧,我求你了,求你去救救他吧!
——我不要他死……
那人对她温柔的笑着,如同小时候一样,为她擦去眼泪,把她拥在怀里。
“别担心,会有人来救他的,别担心……”他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柔低语。
从小就是这样,他好听的声音仿佛是一种咒语。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的。
她痴痴的望着他,点头。
“小叶怎么还没有来……该不会又迷路了,还是没有盘缠了?”
她听到他喃喃的自言自语,眼睛里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她竟打了个寒战。
哎呀,真的是受了风寒了呢。
这个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风,她在他怀里瑟缩起来,这春风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凄寒刺骨的?
这风也凭的古怪,竟是旋涡一样涌向对岸而去。
她眯起眼睛,月色陡然暗下去。
她才看出来,那不是风,是暗器,是无数暗器,飞旋的,直射的,打圈的,卷在一起竟变成一阵暗器的风。
她惊叫。
声音穿透夜空,直上云霄。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穴道竟已经解开了。
对岸的那两个人却还是不动。
猛然间,就在那暗器的风将要卷到他身上时,一团骤亮的火团在两人之间升起。
原本只有烛心这么大小的光陡然暴长,如同爆炸一般竟将两人都笼罩起来。
刹那间,亮如白昼。
那片暗器旋成的风,在光团之下溃不成军,四散开来。
她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光射的疼痛难忍。
“子母离魂镖!”
只听见耳边那人耸动的声音。
她从来没听过那人用过这么惊动的语气。
——子母离魂镖是什么东西?
正在疑惑间,还来不及问个明白,突然,那团巨烈的象是暗夜里升起来的太阳一般的光竟一下子熄灭了,快的没有征兆。就象骤然被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湿,火花全无,竟是没有痕迹。
夜依旧漆黑。
半月藏在云层。
灯笼的光忽明忽暗。
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对岸,风吹树摇,人影全无。
她骇的怔住。
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身后那个男子却是一纵而出。
身在半空,如大鹏展翅。
“有血迹。”
“他受伤了。”
“恩。”
“就算他是唐门的人,蓝雾的毒一时毒他不倒,毕竟也会损伤他的内力……”
“所以刚才他根本不可能全力发出子母离魂镖。”
“不错,听说子母离魂镖是最耗内力的一种暗器手法,全力发过一次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发第二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连性命都不要了。”
“这可很难说哦……”
他低头看着地上诸红的血迹,惨黄的月色下,一串血珠印在青石板地上,犹如南国早生的相思红豆。
(8)
他受伤了。
拔出插在胸口只露出三分针尖的暗器,幸好,很痛。
还能感觉到痛就说明这暗器上没有淬毒。
——不肯在暗器上淬毒的多半是很骄傲的人。
这结论不是他下的,是小叶。
小叶曾经接下他发出来的暗器,端详了半天得出这样匪夷所思的结论。
小叶最喜欢对事情下一些他自以为得意的结论。
通常喜欢下结论的都是象小叶这种半大小子,人若是年纪越是大了,反而越糊涂。
鲜血顺着手臂点点滴滴,梅花夹竹一般落在发亮的瓦片上。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这是杀手的法则。
只有留下性命才有再次出手的机会。
杀手不是侠客,更不是英雄,没有必要誓死一战。
能逃就要逃!
又是小叶的话,其实,小叶的话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苦笑。
提气,纵身。
气息浮躁,身体就要往下掉,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的足倮。
“该死!”他低低的诅咒。
唐门的毒果然不同凡响。
勉强纵过一片屋脊,就着淡黄的月光,他俯冲下去,象一只折翅的鹰。
单腿跪在地上,他喷出一大口鲜血。
褚色的血迹在月色里竟有种诡异的暗蓝,象是最拙劣的画师调错了颜料。
唐门的人一定会沿着他的血迹追过来。他已经中毒受伤,决不是他们的对手。
顺着自己的血迹折返而去。
谁说过的?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今晚,有雾。
望出去,院子里那株樱桃树竟象是月亮里的那棵月桂,谢了花,其实所有的树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寒惨而孤独的耸立着。
奔月的嫦娥也象她一样总是望着,望着就会止不住的回忆吧。
因为已经看不到未来,所以才这样不肯放弃过去。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等待,等待那个几乎已经绝望的机会。
只要让她再见他一面就好。
那年,那天,她偎在那个与他有一样面孔的男人怀里,眼睁睁看他不断坠落,坠落,滚滚江水怒吼着淹没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她的眼睛却还是睁的这样大。
她紧紧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仿佛没有凭依她就会随他一同摔落这不知尽头的江水中。
腊月的天,太冷。她怕,怕水,怕冷,怕死。
她看到他坠落的时候望向她的眼色。
没有恨,只是痛,很痛很痛,比死更痛的眼色将她的身体刺穿。
从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未来了。
走到绝境,身后就是悬崖,还有将他瞬间吞噬的怒涛。
他是她的夫,用大红轿子将她迎进家门。洞房那夜,她如天上飞鸟一般的心被那双渗了温柔的毒药的眼睛射落。他在她耳边呢喃“樱若,我的樱若……”
她叫他“唐”。唐门所有300多人全部拥有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姓氏,却只有他才会被她亲昵的称做“唐”。
他的樱若,她的唐。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他用海水一样深邃的眼睛注视她,她用春花一般的笑容迎接他。
可是,那夜,那惨淡月光下的一夜,她亲手将他推落悬崖,竟连一点颤抖都不曾。如此稳定的一双手,最是纤弱美丽也最是要命的手。
这么许多年就流水一样滑过,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她还是唐家堡的堡主夫人,她的夫还是这般深情的望着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再没人被唤做“唐”,只那最后的眼色变做穿透身体的暗器,就这样嵌在身体里,缓慢的折磨,腐烂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这些年越发觉得身子轻起来,怕不是要学那月宫的嫦娥也要告别这没有未来的人世了。
她没有目标的眼神落在院子里那栏葡萄藤边。
她居然闻到一丝淡的就要飘散的血腥味,要不是因为她常年配制各中毒药,对气味的变化异常敏锐,她就捉不到这几乎已经隐灭在各色草木清香里的血的味道。
比普通的血腥味多了一丝甜。
那是中毒的迹象,中的怕就是她亲手调制的“蓝雾”的毒。
犹记得那一年,冬,已是寒意刺骨,却总是欲雪难下,每天清晨就会有薄薄的雾,迷了眼睛,她的“唐”为悄立院中的她披上绯红的斗篷,她回他嫣然一笑。那个冬,她为自己新制的毒药取名——蓝雾。
“谁?”
她起身,如同一朵浮在空中的云,绯红烂漫。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象是月的泪痕。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脸色瞬间苍白的如同透明的雪子。
“唐……”呻吟一般,这个几乎已经被埋藏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跳出来。
(9)
那个梦里的声音竟就在咫尺间。
他的心暮的收紧,象被一双手捏住了,生生绞痛得身形就这样直楞楞停住。
“唐……”
他知道应该立刻掉头就走,他知道他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可是,他的双脚竟再也迈不动,他的身体竟再不肯听从一个杀手的理智指挥。象是被诅咒了一般,他抗拒不了这个声音。他只知道为了这个声音他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在梦里,他徒劳的看她离他越来越远,在她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他知道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这个甜蜜的呼唤。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风里都似乎带了水浪拍岸的响动,鼻端是潮湿的空气。
他泅在水中,一浪又一浪卷过来,岸边一抹锥心的红。
——唐……我的唐……
是梦,是真……他已经分不清楚。
他,慢慢转过了身。
象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牵引了,他的目光与她相遇。
这张美丽哀伤的容颜,落在眸子里,居然让他的莫名的疼痛起来,象是一个旧伤口被狠狠的撕裂,鲜血泊泊的流淌,烧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
——她是谁?她是谁?
焦急而惶恐的疑问一声比一声更响的在空白的脑海里响雷一样炸开,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被这个问题炸成碎片,粉身碎骨。
这个绯衣的女子,这个如同梦中一般唤他“唐”的女子……她是谁?
头痛欲裂,仿佛要推开一扇门,却怎么样也没有力气,那个门里边是不是就藏了他丢失的记忆了?
“唐……”她泫然欲泣,美丽的脸庞却是苍白如雪。她柔荑一样的手伸过来,象一朵开在夜色里独自绚烂的梅,这样苍白而孱弱。
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你是谁?”
她的手怔在空中,僵硬的似乎在他说话的瞬间就被抽取了全部的生命。
他说了什么?
他竟然在问她——你是谁?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已经变成她生命里最长久的痛苦的人,这个将他的希望和未来全部掐断的人,这个几乎占据她整个灵魂的人……居然,居然在问她——你是谁?
不……
他竟可以不认得她?
他竟可以将她全部都忘记了?
她感到自己身体里仅有的点滴生气从僵硬在空中的指间一丝丝散去,她的身体竟象是要乘风归去。
“你……你不认得我了?”
她看到那双曾经无数次深情凝视的眸子如今竟然如同陌路一般的注视她。
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落在绯红的衣襟上,深红,譬如鲜血一般。
子规啼血。
如果要惩罚的话,她可以交出生命,交出容颜,她已经交出自己的一切,却为什么要夺走他的记忆,那些有她的记忆。
“不……”她颓然跪倒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终于还是又见面了呀……”长笑声里,一个人影从月色里花团锦簇的阴影下走出来。
她赫然抬头。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映在眸子里,瞳孔收缩。
“你快走。”她翻身而出,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掌将他震了出去。
窗棱震碎了,他又一次消失在眼前。
含泪微笑。
还是象8年前一样,她终于知道,如果要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象当年一样毫不犹豫的将他推落悬崖。与其让他死在眼前,她宁愿亲手将他推向滚滚江水。
是背叛吗?
如果背叛可以让他活下去,她将再一次背叛他。
——唐……我的唐,我最爱的夫君……
她突然明白了,也许,遗忘并不是惩罚,至少在他是幸福的。
只要他幸福就好了,不是吗?
只要他能够幸福……她微笑的嘴角含住了泪,苦涩又甜蜜的眼泪。
“你还是要救他,8年前你把他推落悬崖也是要救他,是不是?”那个人擒住她的下颚,微笑着,用那双跟他一模一样的眸子凝视住她,这双眸子从没有一刻从她身上离去过。他的手劲却是这么大,仿佛要生生将她捏碎。
“你忘记了吗?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才是唐家堡的堡主,我才是唐覆行!”
她望着他的微笑,悲哀莫名。
“堡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你知道?”那个人的瞳孔收紧,笑容瞬间冷却下来。
“也许你可以骗得了所有的人,却怎么可能骗的了我?我是他的妻子,我爱他……”
他还是在微笑,只是嘴角的肌肉有些不易察觉的抽搐。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
他们本来就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因为他们是一母双生子。没有人知道唐家堡第25代传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两个几乎让人分辨不出的孪生子。
可是,能够继承堡主之位的却只有一个人。
“是吗……很好,很好……既然你早就认出我不是他,为什么你还要留在我身边……恩?告诉我,告诉我,樱若……”
“我以为,你得到了堡主的位置,得到了我就可以放过他了……可是我错了……我只能把他推下去,我不能见你杀他……我不能……”她静静的望着他,眼泪滚落在他和她的衣襟上。
“你以为你救的了他?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笑的连眼泪都流下来了,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不错……我决不会放过他,8年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不……”她凄厉的声音响彻在这个惨淡的月夜。
他没有回头。
早在他与他注定只有一个能继承唐家堡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名叫唐覆行的唐家堡堡主。
也许,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而另一个根本就是多余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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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

(10)
他看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笑起来。
“这一次还有谁能救你呢?”
展开的身形遮住了这黑暗的雨夜里唯一的光明,月光将他飘扬的衣襟照成一个黑洞,深的象是要将这世界整个吞噬。
血迹往后山而去。
8年前的那夜竟如此奇妙的重复。
那夜,他是最后的赢家。
悬崖边,他将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踩在脚下,比做爱更强的快感冲击着他的每个毛孔,他几乎能感到自己浑身的颤抖。
他就要杀死他了,他就要杀死另一个自己了。
每跟神经都在欢唱,每跟骨头都要起舞。
陡然间,却突然恐惧起来,望着那双眼睛,他突然搞不清楚,到底那一个才是他自己。
就象从小连他的父母都几乎分辨不出他们两个,有时候他在暗处注视他的时候竟连自己也会忘记到底谁是谁呢?
他们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仿佛是上天恶作剧般硬生生的将一个人拜成两半。
小时侯的他常常会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边,他们两个慢慢走近,一点一点,他就象夜里山林间冒出的雾气一样变成透明的颜色,渐渐的他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
却不是他。
他是被融化的那一个,就象冬天最后的那场雪,下的再大积的再厚,遇到阳光也终于会消失的没有痕迹。
仿佛根本没有到这个世界来过。
他总是在这样的梦境里惊醒,独自哭泣。
他好怕啊,他好怕象梦里这样没有理由的消失了,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关心。
他的生命比雪花更寂寞。
只因为他比他落地的时候晚了那么一瞬间,这一生却要注定只能做他的影子,因为唐家堡的主人从来只有一个。
他们的母亲曾经用悲哀的目光凝视他许久许久,他还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温暖,母亲的手温柔的抚摩着他的发,那一刻是他此生最幸福的记忆。可是,他还是看到了母亲的泪水,滴在他的头发上,悄悄阴湿了他那时还很稚嫩的脸庞。
严厉的父亲从不许母亲亲近于他,父亲总是不许他随便与家里的人接近。小的时候他不懂,只会咬着嘴唇倔强的强忍眼泪,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影子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有光的地方,影子就会象蒸汽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
——覆水,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你好啊。这是规矩啊……要怪只能怪你的命……
他一直不懂。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他都不懂。
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命?
为什么要他相信这些毒药一样将他杀死在黑暗中的东西。
他从来不相信。
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他可以相信的只自己。
他只相信最后能留下来的是他,是他,是他——唐覆水。
那天起,他还是象过去一样常常偷偷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注视那个人,只是,他再也没有认不清楚他和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的身上灌满了怨恨气味。
刻骨的怨恨。
那个长了一张与他完全一样面孔的人站在阳光下,笑的这般温柔,恣意的刺痛了他的双目。
——是他,就是他,这个强盗,这个小偷。从出生起他就不断的不断的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因为他是光,于是他只能是影,活在黑暗里,见不到阳光。
他的心渐渐潮湿起来,见不到阳光于是腐烂。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象是一出戏,多年后又再度重演。
一样的背景,悬崖,月夜,滚滚江水,一样的人物,连局面都是当年的局面。
他重复着8年前的台词。
这一次他还是最后的赢家。
一种战栗般的快感再度贯穿身体。
他握着暗器的手竟是止不住的颤抖。只好拼命收紧就要僵硬的手指。
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原来竟是绝境。
这样的时候反倒镇定起来。
小叶有一次说过“唐这个家伙有时候镇定的让人怀疑他的神经是不是钢条做的。”
他居然笑了。
面对那个几乎稳操胜券的对手,他反而笑起来。
好看的绝色。
他有一双会笑的眼睛。
——还好你不喜欢笑,要不然美女一定理也不会来理我的。
小叶有一年春天这样抱怨。
他笑的清冷竟将月光比下去了。
他已经中毒,受伤,毒入腑脏,伤在静脉。
这一战,生死未卜。
也许就要死在这里,再没机会找回失去的记忆,再没机会听小叶说这些莫名其妙话。
他突然觉得遗憾,过去总叫他痛苦的事情,在这时刻竟也让他觉得无端的甜蜜。
频死,他终于学会微笑。
他们互相凝视,风动,云起。
天,也许就要亮了。
他在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瞳孔收缩。
高手对招,料敌先机。
看的绝对不会是对方的手,手未动,心已动。
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动了。
他的手心长出一棵豆点的光。
钻石般明亮的光骤然暴长。
象一条光的巨龙冲向对手。

“子母离魂镖……”他的脸上再没有表情。
巨光下,他惨白的脸如同一纸没有生命的画像。
他错了。
他竟错的这么厉害。
他竟然忘记了,只有唐家堡主人才会使用的威力无比的“子母离魂镖”。他竟然错算了他即使身中巨毒也能够使用这唐家最绝密的武功。
他忘记了,当年他没有用“子母离魂镖”是因为他怀里的樱若。
这几乎是致命的失误,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闪身避开了。
——原来,梦里的一切竟是真的……
——原来到最后消失的还是我。
他笑的苦涩,心里的怨恨发酵一样涌上来。
他已经睁不开眼睛。
所有发出去的暗器都被子镖挡开,四散而去。
“子母离魂镖”是暗器是王,他从小就听过这句话的。
子镖之后的母镖那种排山倒海的光将他完全笼罩起来。
“好不甘心呀……”他竟然笑了,觉得轻松起来。
已经及身的光,仿佛是母亲当年的拥抱,温暖的就要将他毁灭。

(11)
他在那片比旭日更亮的光芒里突然看到一抹灿烂的红。
绚丽的仿佛是久远记忆里的一朵微笑,挂在一张美丽的脸上,该是他此生最钟爱的人。
就在他要看清她的容颜时,她却清笑着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这骨刺一样的红扎在他的眼睛里。
——我会守护你……就算要用我的生命做代价也要护你一生平安幸福。
他看到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他站在廊下温柔的微笑着,坚定的发下这生生世世的誓约。
他猛然一震,如同一种本能,竟是硬生生收回发了一半的子母离魂镖。
可是他忘记了,他早已中毒,这次也不过是拼了最后的内力才发出了子母离魂镖,他已经再也没有能力控制已经发出去的子母两镖。
徒劳的努力使他原本就已经重伤的内息更是缭乱不堪,再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喷了出去。
火焰烈日在他的掌中熄灭。
雨下的大了。
他支撑不住的倒在泥泞的地上。
雨帘迷痛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楚,只听见那男子惊动的叫着一个名字——“樱若!”
——樱若……樱若……
是谁?
她是谁?
铺天盖地的这名字在他脑海里奔腾翻滚。
——唐……我的唐……
——唐……我……爱你……
——唐……你瞧我配的药方可好?
——唐……我想……我想为你生个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唐……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是唐家堡堡主,谁做了唐家堡堡主我就爱他。
“不……不……”
突如其来的哀痛排山倒海的压过来,他又一次吐出一大口鲜血。

几乎将他刺瞎的光芒居然一下子收敛了下去。
他的右胸一阵巨痛。
能知道痛就表示他还没有死。
可是,他知道他本应该死掉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再次躲过这唐家的暗器之王。
除非……除非那个人主动收回了已经发出的子母离魂镖。
他睁开眼睛,却有一个绯红的身影覆盖在他的身上。
“樱若……”他突然看到那个倒在泥地中的男人的目光,悲痛而缠绵。
他的惊喜立刻被深邃的悲哀取代,这悲哀又变做化在他血液里的怨恨。
他痛恨他,他痛恨他的眼色。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爱着樱若才会这么深的恨他,还是因为恨他太深才会爱上樱若。
——樱若是我的,她现在是我的!
他明白那个人突然收手的原因。象当年一样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就象他自己一样。
他们的命运就是互相残杀。
“樱若……你还是把我们搞错了吧?你要救的应该是对面那个人才对。”他冷冷的笑着,目光却是望向那个倒地不起的他的身上。
“不……我救的是你……我从来将你们两个搞错过的,你跟唐是不同的。”她静静的望着他,依然是这么美丽,虽然显得苍白,却依旧有倾城之貌。她的温柔藏在眉眼间。
“是吗?那么……这次你还是想要我放过他是吗?”
“……我只是要……要……你……要你……活着……”她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嘴角竟流下一屡惊艳的血迹。
他大惊,那只从背后揽住她的手上竟然早已经被鲜血染红,如此粘稠大量的血,居然连大雨也冲刷不去。
“樱若……”
“你们是兄弟……你们不可以杀死对方的……你们是兄弟,亲兄弟啊……”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不能杀他……为什么不能?兄弟……哈哈……哈哈”他笑起来,象是听到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是啊,我们是兄弟,亲兄弟,可是你……为什么总是护着他,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护着他?”他突然大叫着哭了起来,孩子一样用力的哭泣着,“你们都从来没有想到我……你们都要我放过他,可是谁曾经放过我呢?樱若……你就象所有的人一样到了最后还是选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选他呢?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的?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我……好不甘心呀!”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纹,他咬紧牙微笑着,他笑起来几乎绝色,高鼻深目。
只是他的眼神却如此绝望,他抿紧的嘴唇几乎要出血。
——为什么所有人选的都不是他?
——为什么被抛弃的那个总是他?
这是他一生都没能明白的事情。
她困难的伸出手臂将他哭泣的脸埋在自己的发间,“我爱你……覆水……我爱的是你,所以请你别再杀人了……”
“樱若……”他简直不能置信的抬头看着她。
她居然在对他微笑,这温柔甜蜜的笑容仿佛是夜色里擦亮的一盏灯,瞬间就照亮了这一整个天地。
这一朵微笑是为他绽放的。只为他……
“樱若……樱若……”他兴奋的将她紧紧抱住她,“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
这个世上终于有人肯爱他了,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丝阳光是照在他身上的,这个世上终于还是有人记得他了。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他笑起来,从来没有的真正笑起来,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

一阵剧烈的几乎要撕裂她的痛楚让她浑身颤抖起来,身体轻的象是一点分量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要不是被他这么用力的拥抱着,也许就真的要飘到天边去了。
怕是就要死了吧,她在心里悲哀的想,可是,还有件事她还没做……
——菩萨,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菩萨,请让我再看他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
她叫他的名字,“覆水……把我放下来。”她的声音轻的只有附在他耳边才能叫他听的见。
月光薄的象雾,就象那一年冬天清晨的雾,他在她身后为她披上绯红的斗篷,绣满了一身的樱花,象是一场花雨。
太冷了,她怕冷,他知道她怕冷,于是一整个冬夜都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她,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咫尺天涯的滋味,竟是这么酸,酸的已经足够忘记身上的痛。
他们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她竟然还是回不到他的怀抱了。
她的唐啊……她的夫君……
她微笑着。
因为他说过——樱若,你笑起来真美……
他跌在泥泞的地上,就象8年前的年一晚。
那次,她背叛了他。
这次,她还是背叛了他。
如果背叛,能让他活下去,如果背叛,能让他幸福,那么她只能选择背叛。
是她亲手拆散了他们纠缠在姻缘石上的红线。
缘定三生。
他们却连一生都没能走完。
“对不起,唐……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呼唤这刻骨铭心的名字。
——永远的把我忘记吧……如果你能够幸福……就请你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天不是就要亮了吗?
只怕再也等不到初晴的黎明。
她已经再说不出话,恍惚间象是要飞到天上去了。
——我会把你藏起来,藏在心里,碧落黄泉也好,无间地狱也罢,就算你把我彻底遗忘,我也还是要把我们的过去珍藏起来……孟婆茶太苦,我不会喝的……唐,我舍不得你……
她轻声哼起这首歌,语音早已分辨不出,只有这熟悉的曲调甜蜜的响在她心里。。
“山迢迢,水迢迢……
郎在一乡,妹一乡,
山山水水永不忘……”
她微笑着,甜蜜的微笑着,眼角滑下一行水珠。
是不是雨下的太大了……
好大一场春雨……

(12)
“樱若……樱若……”他唤她的名字。
她却只是微笑着再不理睬他。
他突然恐惧起来。
才刚刚得到的幸福难道就要失去。
“不……”他象野兽一样仰天嘶吼,“樱若!”
他的声音悲伧若雪。
雨,将他的樱若冲刷的如同一个仙子般纯净。
却冷的象冰。
“是你……是你杀了她的……是你……”他狠狠的瞪着面前的这个与他相同的面孔。
他的瞳孔收缩。
他的恨将他逼的再没有退路。
他们的身后都是一片悬崖,他们都已经走到绝路,除了坠落,还是坠落。
粉身碎骨……

他怔怔的望着这绯衣的女子。
她在看着他,用她琉璃般夺目的眸子深深的望着他,象是要望到他的灵魂深处。
梦里那绝望的悲哀山呼海啸的扑向他。
“樱若……樱若……”他象着魔一样不断的叫着这个依然记不起来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他的记忆依旧是一个空洞。
他只是痛,很痛,很痛,比死更痛的绝望穿透他的灵魂。
——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啊……为什么会忘记?为什么竟也会忘记……
所有生的力量如同一个肥皂泡,被戳破了。
他倒在泥地了,鲜血从崩裂的伤口里流出来,嫣然的红,就象一大片他最喜欢的落樱。
“唐覆行……唐覆行……”
这声音尖刀一样戳在他心里,他抬头望向那个男子。
“你杀了她,你杀了你的妻子。就象8年前,你杀了你的父亲……你啊是个凶手,你的手上沾满了血腥。”
那个人的眸子亮的象是要烧起来了,这双火一样的眸子象是要将他拽进去地狱。
他呆呆的望着,虚弱的反驳“不……不是我……”
“是你……就是你……那天晚上,你偷偷躲在你父亲的藏器阁里,你用你的紫金飞鳞片打在他的咽喉里,就是你……你杀了你的父亲……别否认了……凶手就是你……”
那人的声音缓慢而庄严的叙述着。
他的眼前展开一幕——夜,鬼魅一般深,一个人影藏在黑暗里,突然发出一片金光,另一个人转身,捂住自己的咽喉,狰狞的血从他的纸缝里流出来,瞬间染红了那人雪白的衣服,那人满脸诧异悲愤的表情“是你……是你……你……居然敢弑父……”他倒了下去,死不瞑目。那个凶手笑起来,半张脸现了出来。
——那是他,真的是他的脸,笑的得意而残酷。
“是我……真的是我……”他的双目失神,痛苦的呢喃着。
“不错,是你……就是你……你弑父杀妻,你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你该死,你该下十八层地狱……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快去死吧,快……你身后就是悬崖,跳下去把,快跳下去,跳下去就能洗清你的罪恶了……你为什么不跳下去?”
他浑身颤抖,慢慢的,吃力的站了起来,眼神痛苦而迷茫“我弑父杀妻,我该死……我该下地狱……”他一步一步走近悬崖边缘。

他抚胸而立,目光鬼火一样跳跃着。
他中了子母离魂镖的子镖已经再没有能力发出任何暗器。
所以他只用这个摄心术。
摄心术也是一种暗器。
只是因为它只有在对手完全丧失意志力的时候才能够使用。
而通常高手过招总是全神贯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使用摄心术。
他微笑着看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终于,要杀死令一个自己了。
他笑的如同一个孩子,纯真的得意。
幸福的象是一个终于可以独占礼物的少年。
“哥哥……请把所有的东西都换给我吧。”他跟在他身后,伸出手臂。
一个响亮的破空之声在身后响起,长年经营暗器的他侧身避让,可是已经中了一镖大量失血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唐家堡堡主竟然被一把逾三尺的长剑钉在后腰,幸好来人不善暗器,眼力和手劲都使的不对,要不然,他必死无疑。
他扑倒在地上,只听见一个声音远处而来。
“你的命还真硬。”他吐出一口血,喃喃的说。

“不……唐……别跳!”
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条人影。
大雨早把这青衣男子的衣服打的湿漉漉,他有一张恣意飞扬的脸,也许喜欢笑的缘故,嘴角有些细细的纹路。
现在他已是一脸疲惫,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亮的比星星更璀璨。
“唐……我是小叶啊……你转过身来吧……”
“没用的,他知道自己是凶手,他知道知道该死的。”
“你敢推他,我就杀了你!”
他拔出插在腰眼上剑,吃力的转身,“是吗?我根本不需要推他的……我要他自己跳下去。”
“你是个混蛋!”
眼看唐已经越来越接近悬崖边缘,小叶不敢上前,只怕他受了惊动就要跳下悬崖,急的大叫起来“唐,你千万别听他的,老堡主不是你杀的……是他,就是你身后的这个人啊……你相信我呀。”
“没用的,他看到了,他看到凶手的那张脸了,那是他的脸。”
“不要听他的,唐……我……我……我就是当年那个杀手呀,你还记得吗?我就是他投贴到十二楼要杀你的那个杀手啊……那是我第一次出手杀人,我根本没有经验,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可是你没有……你是好人啊,唐……你转过身来看看我吧……我是小叶呀……”
“你说这些做什么?他都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
唐还是背身站在悬崖边上,崖底的江风吹的他的衣襟飘扬起来,仿佛在呼唤他纵身一跃。
“唐……我求求你了,你看看我吧,你回过来,看看我吧……”小叶几乎要哭出来了。
悬崖边的山石年久风化,突然裂开了,滚滚落下去,唐孤独的身影摇摇欲坠。
小叶急的跳脚,“你干吗要信这个混蛋,他就是要你死啊,这么多年,我不让你回蜀中就是怕让你遇到唐门的人……你说我自私也好,你要骂我也好,或者你可以打我一顿的,可是你不能不相信我啊……”
“唐,你快记起来呀……该死的你快把过去的事情都想起来啊……你这个笨蛋,你这根木头,你为什么就是这么笨啊!”小叶口不择言的象以前被唐的沉默惹恼了一般的破口大骂。
雨越来越大,风向西南,雨水刮到小叶的嘴里,越发的苦。
眼看唐又向前迈出一步。
小叶忍不住冲出几步。
来不及了。
却见唐突然缓慢的转过身来。
“小叶……”
“唐……”小叶终于笑出来了,“你这个没记性的终于想起我了呀。”这个时候小叶还不忘口舌之快。
唐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小叶的心一紧。
“唐……”他的声音象是被风剪断了一般。
唐竟然就这样望着他,倒了下去,身后就是怒涛滚滚。
“不要……”
唐居然在他面前跳了下去。
——该死的乌龟儿子王八蛋……
小叶在心里把最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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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海历03年10月23日 14:13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13-15)(完)

(13)
小叶冲出去,象满弓的箭,离弦而出。
想也没想,他就跟着唐一起跳了下去。
“你这个笨蛋!”小叶大吼着,顾不得大雨淋漓,他拉住唐的手,另一只手堪堪攀住崖边。
风一吹,秋千一样荡起来。
“你以为你还能救他?”
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个跟唐长的一样的男人正笑的得意。
小叶啐了一口:“刚才那一剑怎么就没杀了你?”
“哼……就算我死,也要你们先走一步的……或者,你放手,何必陪他一起死。”
“唐是我的兄弟……只要做了一天的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小叶咬牙切齿,“做兄弟就该同生共死!”
“好一个兄弟……好一个同生共死……”那人的笑声越来越近,就在小叶的头顶。
小叶抬头,那张仿佛是唐的脸,却笑的扭曲起来。
“你们都要救他……哈哈……我偏不让你们称心。”

“哥……你不是说那个姓叶的能救他的吗?怎么……怎么会这样啊?”
“你要干什么?”他拦住她。
“去救人呀。”
“急什么,好戏才开始呢。”
“哥……你答应我的,你答应的……我不要他死。”
“哦?”
“我……我是堡主夫人呀,我不想才嫁人就守寡。”
“你不是不想嫁给唐堡主的吗?”
“我现在又改主意了,不可以啊?”
“可以……当然可以……”
“你没听过女人是最善变的吗?”
“既然你喜欢了唐堡主,那唐堡主不是好端端的吗?放心吧,这点伤死不了的。”
“你……你知道的……”急的狠狠剁脚。
“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唐堡主……”
“哦……不是他?那是谁?”他笑的好不悠闲。
“是那个救过我的家伙呀!”
“哦……你说的是他?”
“还能有谁?”她气急败坏。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你猜这世上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了什么兄弟朋友的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的吗?”
“你是说……”
“没错……只要你赢了我就去救他。”
“好……我跟你赌……我赌这姓叶的决不会放手的。”

十指连心。
小叶的右手钻心的痛。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小叶冲着那个正好整以暇用力踩他手指的男人破口大骂。
“我的祖宗也是你朋友的祖宗。”男人居然还好心的提醒小叶。
小叶气的翻白眼。
“早知道就该先杀了你的,你根本不是人。”手指几乎就要断了。
“你刚刚知道吗?太可惜了……”男人咳出一口血,却还是笑的这么赏心悦目。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的还真是该死的好看,老天真没眼。小叶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男人的脚开始象石磨一样辗转研磨他手指的骨头。
小叶听到自己骨头碎掉的声音。
却依然不肯放开越来越重的负担。
山峡里的洪流象是有股引力就要将他们吞噬进自己的腹中。
小叶低头看了看身下的万丈石壁,和不断轰鸣的江水,一阵的头晕。“他奶奶的,我还没讨老婆。也没儿子送终,这么死掉还真是惨透了。”
“放手吧,你放手,我就放了你。”男人好心劝告。
“呸……”小叶想吐他一脸,可惜地利不合,“你做梦去吧。”
“小叶……”
“唐……你千万别放手……”
唐在微笑,虚弱的,唐的眼神有种他从未看过的迷离。
“对,放手吧,你是个罪人本就该死,何必连累他呢……放手吧……”男人慈悲的吟唱。
小叶急的冷汗一身,雨水将他的手指打湿,他已经快抓不住唐的手了,“别放手……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放手,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突然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唐张开了自己的手,他的身体变成落叶,随风而去。
“唐……”小叶不能置信的望着自己早以空了的手,“该死的混蛋!”他的额头暴出青筋,心痛的无力承受,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没在这万丈深渊里。
手指上的巨痛突然失去了忍受的能力,小叶的手指滑开。
坠落……坠落……
原来死亡就是这个样子的。
真不甘心……竟死在这么个鬼地方,没有美女的眼泪,没有剑客的尸体,没有赞美,也没有唾骂……居然就这么白白的傻瓜一样死掉了。
飞的感觉一点不好。
五脏六腑都要离体一样。
谁说想飞的,那个人准是个白痴。
乘风的身体落的飞速,已经被浪头卷住了。
“唐……你记住了,我这条命是卖给你的了……你拿什么还呀……”这是小叶失去知觉前最后的想法。

他看着他们如同破麻袋一样的身体落下悬崖,笑的却这么苍凉。
终于,终于解脱了。
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他了。
再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覆水还是覆行,再没有人跟他争什么了。
他该高兴的,不是吗?
却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争了一生,争的不就是这个唯一吗?
他终于赢了。
却一点不觉得快乐。
说不出的空虚叫他再支撑不住,跪倒下来。
“我到底是谁?覆水还是覆行?”
少年时那种奇异的迷茫又冒了出来,头痛预裂。
他抱住自己的头颅,喃喃低语“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突然,他竟然看到自己胸前透出一截秋水般的剑尖,仿佛缀了鲜红的一滴宝石。
他伸手,宝石化成一滩血迹。
竟不觉得痛,只是冷,好冷,冬天来了吗?
慢慢转身。
“是你……”
“不错,是我!”
“原来是你……”叹息一般,他笑着咳出一大口鲜血,仿佛是一簇花。
生命的花。
他的眼睛再也没能张开。

天终于亮了。
月的影子却留恋不去。
“你骗我!哥哥,你骗我!”
从山崖下吹起的风将他白色的衣襟吹的如展翅的蝴蝶。
“他死了……他掉下去了!”
“你赢了。”他出神的望着站在崖边,飘飘欲仙。“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傻子呢!”
山风将少女的哭泣吹成一曲离歌,隐约起来。
他贵公子一般的脸上依旧带着莫测的微笑,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捂住自己的下巴。
没想到,他也有输的一天。
没想到,小叶真的死都不肯放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笑的有多苦。
“唉……居然为了等一场输掉的赌局浪费了这么好的一身衣服。”他抖了抖裁剪合身纯丝长袍一脸遗憾的喃喃。

(14)
蜀中,青衣江。
一衣带水,轻舟从容。
白衣公子盘膝坐在小舟之中,轻敲棋盘。
“我们的协议应该生效了吧。”白衣公子落下一子,眼都不抬,淡淡的道。
“十二楼的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哦?”
“青衣十二楼,千金求一命。从不失手的十二楼果然没叫我失望。”
“恩,人是死了,不过……看那最后一剑倒未必是十二楼的人刺的。”
“史公子何出此言。”对面的男人轻描淡写的回了一手。
剔眉,美玉精雕的手指,白的剔透,捻一黑子,轻笑着,“我只是很不巧的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哦?”
这两人始终低头看着棋盘,竟从未将目光落到对方身上。
“是你吧。”白衣公子突然抬头,目光似剑。“其实从一开始死的那个就注定是唐堡主……无论谁是唐堡主都一样。”
“哦?我为什么要杀唐堡主。”
“因为……”他笑的古怪。“你自己就想做唐家堡的堡主,不是吗,大总管?”
对面的玄衣男子仰首,陡然大笑,不过,他的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锦绣山庄的史公子果然料事如神。”他顿住笑声,阴枭的目光直射对面的白衣公子,“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老堡主报仇罢了。当年就是他杀了老堡主的。如今他们兄弟相残,我也只是代唐家清理门户而已。”
“哦,是这样啊。”白衣公子望着棋盘,象是不知道该怎么落子似的捻起一子,轻轻敲着棋盘一角,“……可是据我所知,当年就是大总管你乘老堡主闭关的时候将唐大公子支了出去,才让唐二公子有机会杀死老堡主的,不是吗?”
白衣公子忽然抬起头来,笑了笑,人畜无害的样子煞是好看。
男人眯起眼睛,“史公子旧事重提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白衣公子但笑不答,指着棋盘,“该你了,大总管,哦,又忘记了……该改口叫唐堡主了。”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留下我就留不下他。”男子看都不看,落下一子。
“哎呀……大总管,哦,不,唐堡主……你输了。”白衣公子指着棋盘开心的笑道。
“小小一局棋,胜负不足惜。”
“堡主果然大量,那么如果我说我想要蜀中航运的七成呢?”
男人望着他清雅倜傥的笑容,不由一怔,“不是说好了是五五分成的吗?”
“实在抱歉,我突然改主意了。”白衣公子剔了剔他保养得法的指甲,露着无辜的微笑着望着男人,“当然,你可以不答应的……”
男人沉吟,“好,就如公子所愿。”
“堡主果然爽快!当浮一白。”
碰杯,两个男人互相微笑,目光叵测。
白衣公子望着江上渐行渐远的一例扁舟,举杯,“你以为,被留下来的就只有你吗?”
仰首,一饮而尽。
“哎呀……真是好酒,镜花水月……人生一梦,当再浮一白。”

月白风清。
小叶抱一坛酒坐在屋顶望着一轮明朗似镜的月亮发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既不是十五又不是十六月亮怎么也这么圆呢?”象是有点醉意了,小叶喃喃的自言自语。
“哎呀……要是月饼就好了……好想吃阿梨做的月饼呀。”咽口口水,小叶懒懒的躺了下去。
养伤的日子过的百无聊赖。
想起来,大概是命太硬了,居然这样都死不了。
听说,被那些渔民捞上来的时候,他的样子就象是条已经翻起白肚皮的死鱼,不过唐的样子不会比他好多少就是了。
皮糙肉厚就是吃亏,人家唐还躺在床上要人端茶递药的伺候着,他倒已经欢蹦乱跳的象只虾米似的跑到村口沽酒喝了。
那个坠崖的晚上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杀手就是这样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谁知道是不是就真的死掉了呢?
未来是什么,他是从来不想的。
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只要还活着,做什么总要去想让自己不快活的事情呢?
能活下来,已经值得大醉一场。
不过,唐似乎说过,这是他找酒喝的理由罢了。
切,谁管他,唐这个没记性的笨蛋,他才不会理会他说什么呢?
小叶捧起酒坛子灌起来。
躺着喝酒还真是不容易,一半倒到嘴里,一半倒慰劳了他的这件新衣服。
听说这世上有人能躺着喝酒喝到涓滴不漏,这工夫实在好,什么时候最好能找个这样的师傅学习学习。
春风吹在身上,仿佛情人丝缎般的长发。
小叶忍不住又想起来,村口那个酒肆的姑娘或者真的对他有意思呢?
否则,怎么每次他去沽酒总对他笑的这么甜?
月亮似乎从月饼变成那个小姑娘甜甜的笑脸了,小叶傻呼呼的笑起来。
夜静的象无波的湖面,连一个小小的涟漪都没有。
这个小鱼村实在小的可怜,所有的村民加起来不过20来好人,太阳一下山,大家就都安分守己的睡觉去了,连那个唯一的酒肆也早早关门大吉,害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突然很想念扬州的总楼,虽然楼里的家伙大多难得回去,而且各个性格诡异,不过总好过象现在这样只他一个孤零零象孤魂野鬼一样爬到房顶上喝酒。
小叶闭起眼睛,无聊的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有一件可以让他动动脑子的。
唐的伤比他厉害,最重要还是中毒。按理说唐家的毒只有唐家能解,就算唐过去是唐门的人,也不可能自动解毒,可是,唐身上的毒却真的就莫名其妙的解了。
他去问过后村那个给他们治伤的蒙古大夫,那家伙开始还直说是他开方子解的,后来被他露了一手手刀劈倒了他家的围墙就立刻泻洪一样什么都说了。
那蒙古大夫说,是有个美貌姑娘到他这里给了他一包什么药的要他给那个黑衣服的喝下去,还叫他千万别说出去。
小叶想不通的是,怎么会有美貌姑娘来救唐呢?
要救也应该来救他啊,哪个姑娘不喜欢他这样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倒会去看上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中年大木头呢?
这让他想不通。
这件事情对小叶的打击很大,让他整整郁闷了三天,直到他发现村口酒肆里的那个姑娘总对他笑的时候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想这种会让他郁闷的事情。
突然有只手伸过来要拿小叶手里酒坛子。
小叶本能的一滑手臂,那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手一空,酒坛子已经不在了。
“喂,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小叶埋怨道。
“不知道。”说话的男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的象个死人,只有一双眼睛却比月亮更美更亮。
男人面无表情的仰首喝了一大口酒。
小叶咽了口口水,不甘心的说,“你伤还没好,别喝这么多酒。”
虽然不是什么好酒,跟史东来那个变态的家伙动不动就能弄到的皇家贡酒更是比都不能比,不过,这好歹是酒啊,总比醋好吧。
——大爷,你别喝的这么猛啊,留点给我吧。
自知武功没人家好,抢也抢不回来的小叶只有干瞪眼看着唐大口大口的把一坛子酒变成半坛子的份。
“我会赔给你的。”
本来没打算会听到回音的小叶惊的张大了嘴巴,唐这家伙从来就是问三句答一个字,问十句就走人的角色,不会是跳了趟崖就转性了跑来陪他聊天了吧。
“我有话要跟你说。”
“恩……哦……啊……”小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了。
“我不想再做杀手了。”
“恩……”小叶望着唐手里的酒坛子,恨不得立刻抢回来,“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走了。”
小叶的脑袋里装满了酒香,根本没听明白唐在说什么“你要走啊……那也得等你的伤好了才行啊……你……你先把酒还给我吧。”
唐转过脸,月光只照见他半张脸,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眸,那双比海水更深的眸子里象是总装了数不清的悲伤,叫人移不开眼光。
——真该死,老天爷真不张眼,让这种木头张的这么好根本是浪费啊。要是换了我,可有多少美女对我死心塌地呀。
小叶又一次哀叹老天爷的不公正。
“还给你……谢谢你,小叶。”唐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个时候竟带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如此俊美由如此忧悒。
小叶忙着接过酒坛子,“谢什么呀,不过是一坛酒嘛。”当然了,叶某人向来是很大方的,自家兄弟,酒算什么,就算是女人……哎哎,女人还是不要让的好。
小叶捧着失而复得的酒坛子满足的吸了口酒香。
——咦?刚才……唐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走……走到哪里去啊?
——他说他……他说他不做杀手了?
小叶忽的跳了起来。
酒坛子砸在瓦片上,“啪”的一声,象是他的心。
小叶顾不得向那些被扰了清梦的村民道歉,跳下屋顶,推开那扇他们养伤的破房子的门。
清辉满地,却是人影全无。
小叶怔怔的望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发呆。
突然想起来。
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小村子,他把唐救到那里,本来只是想答谢他的不杀之恩的。可是看到唐完全忘记了过去的那种迷茫的样子,那时候才15岁的他只觉得这样把唐一个人扔在哪里决不是江湖好汉的行为。
于是,只是想等唐把过去都想起来了,也算仁至义尽。
可是,那个晚上,唐问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是个杀手……杀人就是我的工作……”
“你不喜欢这工作吗?”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没有朋友……”
“那我也做杀手吧。”
唐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在他心里却象惊雷一样。
他从来就没有朋友,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一出生就被人象主子一样供奉起来,吃喝玩乐,全有人服侍,小的时候是觉得很开心,反正那些人要打要骂全都由他,可是渐渐的他发现那些人对他好,对他敬,可其实根本没一个人当他是人,他们只当他是主子,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们只是因为他的血统,因为他曾经的祖先才这样对他,从来没一个人是真心将他当作朋友的,从来没一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只因为他是他才对他好的。
于是,他跑出来。
于是,他开始做杀手。
他很寂寞。
十五岁的少年只想要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兄弟。
可是,他没有。
他,孑然一身,孤独的象一片浮云。
他还记得那天他去杀唐,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去完成一项杀人的任务,十二楼的规矩,第一次杀人,能活着回来就算合格。
他武功不弱,只是没有经验。
他根本不是唐的对手,唐有种天生的嗅觉。
他以为就要死了。
可是,这个长的异常俊美的男人竟然笑着放了他。
他不明白。
那时,唐对他说了什么……“你才多大?人最宝贵的就是命,没有谁有权利要别人的命的,你没有权利,我也没有权利。”
说实话,他并不是太懂唐当时的话,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是好人,真正的好人。
他只是想这样的好人大概都是短命的吧。
不是说,好人不长命,贻害活千年吗?
他从没想到竟然有天能救他的。
这也算一命还一命吧。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也是这样的月圆,他蹲在地上,就在他说“……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没有朋友……”,他只觉得鼻子好酸。
可是当他听到唐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出那句“那我也做杀手吧。”他突然觉得眼睛里有水花冒出来。
他不知道唐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只知道,那一刻他跟自己说——这个人是我的朋友,这一辈子他都是我的朋友!
一辈子的朋友……
有时候,偷偷的想过,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就算以后唐和他都娶了老婆也还是好兄弟。
就算隔了再远,兄弟有事,千山万水也再所不辞,就算没了性命他们还是好兄弟。
所以当他有一次偶尔看到唐家堡主竟然有一张跟唐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直觉的知道绝对不能让唐入川。
于是,他千万百计的阻止唐入川。
与其说是怕唐遇到危险不如说他害怕唐会想起过去,以前他惟恐唐想不起过去,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害怕唐真的会想起过去。
也许想起过去的唐会是什么大人物,会看不起他这个小杀手,会再也不能跟他做朋友了。
他只是因为害怕。
怕的要死。
小叶蹲在地上,眼泪流下来。
——唐已经都想起来了。
——唐终于都想起来了……他再也不能做我的朋友了……

(15)
“你怎么了?”
还是那个记忆里没有感情的声音,却这么温暖。
“唐……你……你没有走?”小叶跳起来。
唐举举手里的一坛酒。
“你去买酒了?”
唐点头“说好了要赔给你的。”

还是屋顶。
还是明月一轮。
还是一坛酒,却有两个人。
漫天的星光都在他们的眼睛里。
“你说你要走?”
“恩……”
“你……不做杀手了?”
“恩。”
“为什么?”
“累了。”
“你是不是已经都想起来了?”
“什么?”
“过去的事。”
“都忘记了。”
“真的都忘记了吗?”
“恩……”
“那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恩。”
“永远都是吗?”
“恩。”
小叶的眼睛里星光在笑,月亮也在笑,他喝了一大口酒满足的笑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哭?”
“啊 ?”
“你哭了。”
“谁哭了?”
“你!”
“你眼花了,我怎么会哭?”
“你哭了。”
“我没。”
“你哭了。”
“我那不是哭,是酒,是酒喝的太多,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你哭了。”
“我没!!”
小叶气急败坏,他没有注意到唐那双总是注满忧愁的眼睛里现在全是快乐的笑意。

船头。
唐的黑衣被风吹的贴在身上。
早春,料峭。
唐回头。
岸边垂柳已经发芽。
小叶没有来。
他知道的小叶讨厌离别,其实他也讨厌。
船驶出渡口,岸已经变成一根白线。
唐望着远方。
远方一片白茫茫。
可是,远方有他的家。
家……
是的,他要回家了,回去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唐微笑着,坚定的微笑。
是不是想起过去,都不重要了。
过去的就象这流水,终究是已经过去的了。
覆水难收。
到底他是唐覆水还是唐覆行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就是他。
“谢谢你,小叶。”

岸边的柳树上一个少年的影子不断用手揉着眼睛。
“再见,唐。”他喃喃的低语,手里紧紧握着一只早已经空了的酒坛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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