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小夜
星海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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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塔朗特游记
在一个清晨,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独自行走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穿着一件样式夸张的抗辐射服,腰间还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金属盒子,他步行,这让他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他沿着山冈上两行树木中间的一条铺了路面的大道前进。那大道随着连绵不断的山冈,一起一伏,犹如巨浪。山冈赤裸着红色和黄色的泥土,以及无处不在的,黑褐色的融化又凝固起来的岩石残迹。向西望去,他可以毫无阻碍的看见自己到达时经过的,刚刚建立不到两年的移民点。
他刚刚走过一处高地上的树林,那些树种下去不到一年,却已经苍老不堪,满是瘤子的树皮裂开一道道疤痕。在树林边缘,可以看见有一根满身红锈的铁柱,立在一条横路的转角处,那柱子上面写着“第四居民点遗址”;旁边,闲散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农夫,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抗辐射服,腰间同样悬挂着形状丑陋的金属盒子。虽然六月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抗辐射服里的温度依然让他们和他一样汗如雨下。
从这个铁柱再往前走,他便到了一个小山谷的底部,谷底有一条早已干枯的溪流,死亡的河道与小路并行了一段,然后就不知消失在何处。枝干纠结的树丛,散布在路旁山谷里,在路的任何一面,树丛散乱,而且高度还不到人的胸口。
路的右边,有一家小加油站,门前摆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地面车、一大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柴油和一些零散的部件。周围树立着高高的金属栅栏,在不远处的一个方坑里,新掘出的泥土正冒着热气,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斜靠在墙边。加油站里有几个工人在忙碌,一大张黄色广告,也许是什么杂技团巡回演出的海报,在门边迎风飘动。在那加油站的墙角外面,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密封的鸟笼中焦躁的踱步。一条路面铺得很坏的小道沿着那围墙伸入丛莽。那行人向丛莽中走去。
他走上百来步,到了一道不知什么时候建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荒弃的墙脚边,墙上曾经有用花砖砌的山字形尖顶,沿墙过去,便看见一扇已经不成样子的大门,原本似乎有过金属的门扇,配上两个圆形浮雕,具有高登巴姆王朝的浑厚风格。大门的上方便是那房屋的正面,或许曾经气象庄严,因为还可以看到一些细微的雕琢之处。但是,整个房屋的主体部分和屋顶已经不翼而飞了,现在这里处处裸露着扭曲变形的钢筋和墙砖。一道和房屋正面垂直的墙紧靠在大门旁边,构成一个生硬的直角。所有暴露在外的铁器上无一例外的覆盖着厚厚的红锈,而那些墙砖则个个焦黑。
日光和煦宜人,树枝在作六月间那种轻柔的颤动,仿佛来自枝上的鸟巢,而不是由于风力。但是到处都听不见一声飞鸟的鸣叫,也看不见任何动物的活动。
旅行者弯下腰去细察草地上散落的一块墙砖,墙砖颇大,原本可能是长方形的,现在却变成几乎完美的球体。砖体黑的发亮,手摸上去却没有烟炱。细看之下它的表面分外圆滑,密布着一个个微小的凹坑,似乎曾经在地狱一般的大火中焚烧过,而后又迅速冷却下来一般。
正在这时,一个过路人走过这条小路,他望着旅行者,看见了他正在细看的东西。
“这是在爆炸的时候被烧成这样的。”他向他说。
随后他又接着说:“整个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石头,几乎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要是一直向前,到直接爆炸区就看不见岩石了,都被烧成气体蒸发了。”
“这叫什么地方?”旅行者问道。
“威斯塔朗特。”路人说。
旅行者抬起头来。他走了几步,从小山岗上面望去。他从树枝中望见远处的地平线。整个星球袒露在他眼前,再向前地面不再有任何的起伏,细看之下地表如同泥潭里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石块一般,呈现出无数条放射状的条纹。
威斯塔朗特是一个悲惨的地方,是旧帝国贵族最后的耻辱,也是新帝国贵族们————尤其是他们的首领,莱茵哈特皇帝————最初的污痕。
它原先是一个普通的星球,但是在宇宙历797年,旧帝国历488年8月之后,它变成了一个具有无比悲怆的历史意义的地方,一个死祭的坟场。即使在新的帝国建立这么久,人类重新返回这个星球之后,在这个行星的大多数地方行走,依然必须穿着完备的抗辐射服装,携带粒子计数器。
旅行者穿越了爆炸区的边缘,向更深处游历。在距离新的人类定居点三天路程的地方,地表平坦的像一只煎蛋锅。在爆炸区的中心,可以看见一个微凹的巨大盆地,方圆大概有五百公里以上。在那里,所有的土壤岩石,都变成了一块巨大的,乌黑发亮的,玻璃一般的物质,覆盖在地面上。此时他所携带的粒子计数器,早就已经无法工作了————这周围的放射性物质,即使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是足以致命的。
当年的布朗胥百克公爵在同一时间向这个星球的表面投下了无数颗核弹,现在的威斯塔朗特地表上随处可见这样巨大的爆炸区,以至于新来到的人们只能在这些爆炸区的边缘上那些狭小的三角地带建设自己的城市。尽管如此,新栽种的树苗依然大片大片的死亡,存活下来的也扭曲的如同那一天的噩梦。
在威斯塔朗特依然能够找到有数的几栋残留下来的建筑物,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奇迹。所有的建筑物————如同前面旅行者曾经短暂停留过的那栋一样————都早已残破不堪,似乎被永远定格在那悲剧性的一天。从外表上来说,无论是殖民贵族的豪华府邸还是一般农民的厚实砖房,都扭曲破败的存在于无法遗忘的地狱中。屠杀似乎依然存在在这屋子里,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伏尸喋血的情形宛然如在眼前;生死存亡,有如昨日;墙垣呻吟,砖石纷飞,裂口呼叫,弹孔沥血,树枝倾斜战栗,好象力图逃遁。
在一些房屋仅存的一道或两道墙壁上,旅行者看到满是游客留下的字迹。一道墙上写着:“埃特蒙,帝国历16年8月。”在它边上是浓墨重彩的三个大大的惊叹号,鲜红的涂料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堵墙。各种信念的人们都在这些墙上互相攻击,漫骂,为只属于自己的正义呼号。
在新近移民到威斯塔朗特的移民中间,居然有旧日威斯塔朗特居民的后裔————即使在那如同旧宗教传说中的天火倾泻之后,威斯塔朗特的200万居民中依然有人存活了下来,官方曾经有他们每一个人的详细记录。这位数不到1500人的小团体被安置在附近的星球,然后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又活了不到三年的时间————最长的一个活了两年零八个月。他们全部死于放射线影响下的各种疾病。在他们所遗留下的总数约一千人左右的后代中,又有将近三分之一因为遗传性疾病而没有活过二十岁。剩下的人中间,有八十多人在若干年后又回到了这个星球,在他们父辈所遗留下的幻影中继续自己的生活。
威斯塔朗特大屠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所做过的最“干净”的一次屠杀————200万人,没有遗留下一具尸体,没有在这个星球的表面溅出一滴血液。他们都在一瞬间变成了蒸汽,散发到整个星球的大气层中间。核爆之后的烟尘将这个星球的表面遮盖了整整半个世纪,至今依然有大量的地区覆盖着这个漫长的冬天所遗留下来的厚达五十米的冰层。而平坦如砥的地表上,曾经整整刮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猛烈的风暴————这一切都将那200万人曾经在这里生存过的证据勾销的干干净净,似乎这个星球冥冥之中的主宰也如同一个卑劣的杀人犯一般存心想要销毁证据。
旅行者在这个一度如同死荫的幽谷一般的星球上徒劳的寻觅,想找到那消失的人群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这项辛苦的作业将他折磨的行神俱疲,而得到的却是永恒的失落。如此彻底的消逝,甚至不含有任何悲哀————没有血流成河的屠场,没有隐藏在地下的万人坑,没有惊惶的母亲用身躯遮挡幼小的孩子,没有悲伤的歌手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弹奏的最后一曲,没有已然无愧一生的老人合上雪白眉毛下多皱的眼皮,没有刚刚领略爱情甜美果实的青年男女紧紧相拥的躯体————所有的痕迹都被从大地上抹煞了,威斯塔朗特从来没有被任何一滴平民的血液所玷污。
毫无疑问,在威斯塔朗特可以看到当年莱茵哈特公爵所命令摄制的影像资料————那录像确实很清晰。旅行者也听说过当地居民想在最大的爆炸区里修建纪念碑的设想,那将是一面以核爆所形成的巨大玻璃化地表为银幕的3D影像图,里面不断的上演着那一天悲剧降临的场景。而在威斯塔朗特公民学校所发行的,新移民们自行制订的历史教科书上,有关“威斯塔朗特大屠杀”的条目下也清清楚楚的写着:“宇宙历797年,帝国历488年8月,布朗胥百克公爵,莱茵哈特公爵联手以核弹攻击的方式屠杀了威斯塔朗特行星200万居民。”
孤独的旅行者不得不结束自己在威斯塔朗特的旅行。他已然面容枯槁,行销骨立。在他身后,翻滚着的是一个星球历史的宿命,以及200万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生命。
宇宙历797年,帝国历488年,奥夫雷沙死了,立典亥姆死了,旧贵族联军被彻底击溃,布朗胥百克服毒自尽,安森巴哈死了,宇宙深处无数无名的士兵们的血奋激狂暴地汇成一条溪流,立典拉德之后不久被判罪,吉尔菲艾斯死了,整整200万人在几秒钟内被从这个世界上一笔勾销,凡此种种,只为了今日的一个路人向旅行者说:“先生,给我五十帝国马克,要是您乐意,我把威斯塔朗特的那回事说给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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