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推理 江南春·桃花血 连载中
南北江湖之 江南春·桃花血
1 四道刀口
萧无应一向认为,所谓灭门血案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情。
灭门,听起来气派,在实际操作上却有相当难度,尤其江湖仇杀,数百人口赶尽杀绝不留活口不留痕迹,简直不可能。
换成是他,一刀结果了仇家,化骨水散去血肉,一滩黄水才叫痕迹不留。
但是,就在他的任内,他的辖地里,真的发生了灭门血案。
潜凤山庄全庄上下一百四十二口,于除夕之夜悉数死于非命。
凤家代代以武学立命,本代庄主凤浅亭更是一流高手,七十二式落凤剑法响誉江湖,到底是谁,可以一夜之间杀得凤家鸡犬不留?
萧无应不知道,所以他现在只能在验尸房里看着面前二百四十一具把他的衙门塞得满满的尸体。
晚冬的风不大冷,但是寒气逼人,空气潮得拧得出水,偏生又带着凉气,风一阵阵朝人的脖子里灌,呼上一口,立刻觉得嗓子眼里发痒,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修长的身子被黑色的皮裘包裹着,萧无应缓慢的拖着步子走到里间,随着慢慢的脚步声,隐约几声低咳从菲薄而苍白的嘴唇里流淌出来。
屋子里很暗,朦朦胧胧的暮色里,只有一团昏黄的蜡烛在尸体之间晃动,蜡黄衬着惨白,分外的骇人。
蜡烛旁边隐约有一道人影,那人影似乎正在研究面前一具尸体,空气里浮动着死人在将要腐烂前特有的味道,萧无应也不去打扰,只是安静的站在门边。
过了片刻,一只莹白的手忽然在蜡烛昏黄色的光晕里浮动了出来,接着,蜡烛一阵晃动,那人站了起来,然后回头。
那是一个女子,蜡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肩上,把黑发也染上了枯败的颜色。黑色秀发下一张秀而不媚的容颜面对着他,女子无意义的弯了一下唇角,握着蜡烛向他走来。
抬起眼睛,清瘦面容上黑色的眼睛掩映在睫毛下面,萧无应安静的看了女子一会,才淡然开口问道:“看出什么了?”
“不会比你看出来的多。”女子回答道,把手上一幅绢丝手套取了下来,丢到一边的杂物箱子里。
“天下间谁敢说自己知道的比明月女史更多?我现在需要你的知识,明月。”萧无应以慎重的口气叫着女子的名字,而女子则回他淡然一笑。
明月秀雅的唇角弯起一个秀气的弧度,“那我们出去说如何?”
萧无应点头,和明月一起走了出去,看到二人出来,几名侍女立刻跟在他们身后。顺手取过侍女手中一卷竹简,女子开始写写画画。“所有被害者都是被一刀毙命,从伤口判断,杀人者们的武功都应该是同门,而且都不弱,至少可以跻身高手之林……啊,除了一人之外。”
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话语里那个奇妙的“除了一人之外”,萧无应问道:“什么门派的武功?”
“刀口下深而皮肉外翻,不象是中原常用兵器,有可能是统一打造的奇门兵器,至于武功流派,杀人者凶狠异常,一刀气管血管全断,被杀者连叫都叫不出来,从刀口上看来,这种武功也不似中原武学。”说道这里,女子的眉毛拧了一下,似乎为凶手的残忍而不快。
萧无应沉默了一下,拧了下眉毛,“……你能判断出杀人者有多少人吗?”
“这就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了,无应,你也知道,一人杀人,必然有痕迹可寻,但是这些被害者的伤口却显示,他们都是被不同的人所杀。”
萧无应笑了,苍白清瘦的容颜在月亮的光芒里透着一点诡异的味道,“一夜之间杀人灭门,鸡犬不留且无人目睹,行凶者和被害者数量一致,所使武器为中原罕见武器,而杀人者恐怕也非中原人士……”说道这里,话尾淡淡的袅绕在微凉的空气里,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月亮在绒细的云层后面缓缓浮荡着,一层光朦朦胧胧的。萧无应跺了下脚,眼神却缓缓的上浮,看着从转角回廊后探出的一枝早绿桃花,嫩嫩绿着细绒也似的叶子上浮着点残雪,将溶的一点雪白发了微微的灰色,衬着点子绿,分外的可怜。
“明月,这似乎会是一件很棘手的案子。”萧无应叫着女子的名字,声音清淡。
“不是似乎,而是就是。”女子说道,皱了下眉毛,随手一扬,沾染了尸体味道的嫩黄外衣落在了一片溶雪之上,换上侍女奉上的雪白狐裘,“潜凤山庄家传剑法岂是吃素的,全庄上下除了幼儿,有几个不会武的?能将这样的潜凤山庄灭门,只能说,我没有这样的手腕。”
“……而且统统是一刀毙命,快刀断喉,连反抗都不能。”萧无应答道,黑色的眼睛凝视向在云层后明灭的月亮。“一夜之间,灭门血案,快刀断喉、无任目睹——真是让人听了心里都发寒,做这桩案子的人,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好周密的心思。”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走到了衙门口,她转身看身边的男人,“无应,要不要现在再去潜凤山庄看看?我还有点疑问。”
点头,萧无应吩付衙役备了马,两个人带着侍从,向城外的潜凤山庄而去。
今天是大年初二,还没到初五,又是晚上,街上几乎看不到人,青石板上鞭炮的红屑被一阵阵带着水气的萧瑟风儿一卷,夹着几片没有化干净的残雪,呜咽着向天空扬去。
到了城门,萧无应拿出令牌出了城,一路走去,城外更是一片萧索。
“年年除夕都是在家里过,一家人和和乐乐,现在出了门,原来是这么冷清。”听着马蹄敲在地上的声音,萧无应淡淡的说,黑色的眼睛凝视向远方在夜色里沉沦的群山。
潜凤山庄,歌舞升平场,夜夜不寐至天光,现在,那个号称不夜快乐场、夜夜大门洞开,门客如流水的地方,现在看去,就沉默的矗立在群山的影子里。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明月控着缰绳,讽刺的想着,她来这里看望萧无应,经过潜凤山庄的时候,还是灯火通明,现在,却连一丝火星都没有。
一行人到了山庄门口,奉命把守的士兵在验过了印信之后,把他们放了进去,一进去,一阵阴风吹来,萧无应又是一阵咳嗽。
“看起来还真鬼气森森的。”明月裹紧了裘皮,好心的拍拍萧无应弓起的背,“带我去看现场吧?”
对她的帮助表示感谢,萧无应凝视着她,“你想看什么?”
明月却没有立刻答话,她只是凝视着整个潜凤山庄,看着巨树枯干的影子在稀薄的月光里浮动着,象是一个个枉死者伸出的求救的手臂一样在青石板上舞动。
没有了人气的偌大宅院异常的空旷,让人无法想象它全盛时候的模样,而跟据死者被发现时候的位置而画在地上的白色痕迹便异常的触目,一个一个扭曲的形状,每个都代表着一条生命。
其实现在现场的情况很糟糕,三十的晚上下了场暮冬的薄雪,等到初一被人发现潜凤山庄灭门时,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凶手的痕迹血迹都被冲淡了,现场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那些凶手又异常小心,没有遗留物,让破案更加难上加难。
明月看了一会,闭上了眼睛,等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黑色的眼睛里跳跃过一丝异彩,“无应,带我去凤景氏被发现的地方,也就是——她被杀死的地方。”
听到潜凤山庄庄主夫人的名字从明月的嘴唇里说出来,萧无应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点头,拿过灯笼,带着她向里面走去。
凤景氏是被杀死在大厅通向走廊穿堂里的,他被发现时是靠坐在红漆柱子上。现在,明月就站在柱子的前面。
看到了画上白色痕迹的柱子和地面,明月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淡然开口,“无应,你记得吧,我在查看刀口的时候,说过所有的人都是被一刀毙命,只有一个人例外,对吧?”
“我记得,你说过。”
“那个人就是凤景氏。”明月依旧看着面前的红漆柱子,“在潜凤山庄里唯有她,咽喉上有四道刀口。”
萧无应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催促她继续说下去,明月继续说道:“而且,那四道伤口都上宽而下浅,前三刀几乎没有砍断气管,这就肯定了杀害凤景氏的人,是一个不会武功,而且颇为文弱的人。”
“……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男人。”说到这里,明月抿起了嘴唇,形状优美的眉眼轻轻一弯,“为什么,只有凤景氏会被一个不会武功的男人所杀呢?”
萧无应沉默,不答。
凤景氏,是武林豪侠景家的女儿,闺名叫景兰,一手点穴功夫可说是出神入化,年轻的时候是响誉江湖的美人,当年玉衡山下拈花一笑便让凤浅亭神魂颠倒,也是江湖中一段佳话,这些年来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景兰更是以贤淑温柔而闻名,两人端的是武林里美满夫妻的代表。
而把这样的女子毙于刀下,连续四刀,这样的仇恨又是怎么种下的呢?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凝视着面前血红的柱子。
“到底是谁,做了这件血案呢?”萧无应深吸了一口空气,淡然的说道,语气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味道。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怎样的内情,会构成这样四个刀口呢?
明月摇摇头,拍拍萧无应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抬头看向深蓝色的天空。
灭门血案、不留痕迹、与死者一样多的凶手、四个刀口以及凶手里一个文弱的男人——
萧无应苦笑,也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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