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或许会变成坑]鸳鸯扣
[B]玉离[/B]
玉离，玉离。
你果真喜爱我的名字，相公。你可知我也爱听。爱听你将它置放在唇间轻轻含紧，听你低沉却清澈的嗓音温柔如院内沁人的井水漫过心间，听你反复再反复。玉离，玉离。
忽念起初介绍时分，春色如锦，烟漫水天。院落里的杏花谢了大半，来些许春风便纷扬如雪。杜鹃姹然的厅堂内，你微微一惊。“小姐怎得这样动听名姓？”珠帘后我只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直看到绽着紫鸾的绣花鞋去。可是我是记得的，你杏花一样白的纶巾，青鲤色的长衫，绘着仙鹤的折扇，还有，不可测的双眼，龙潭一样。
我是记得的。只匆匆一瞥，我已将你记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爹爹将我许你。本与你指腹的是已过身的玉娴姊姊。
“玉离，玉离……知卿美，却至今日方知是这般美不胜收。”洞房之夜你呆立床边许久，喃喃自语。我又低头，双颊仿佛被三尺之外的烛火灼烧，烫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直到你手中的盖头太息一样坠地，你才终于熄去那灼灼的烛光。大红的喜缎遮过整个世界，最后一件嫁衣褪去之时，我认定你一世。
你在梦里也不忘念我，玉离，玉离。
“这离字，可是有些凄怆？”一日你写毕诗文，蓦地轻声问我。我手中的绣花针，竟不听使唤地偏到一边去。戏水的鸳鸯身侧，即刻绽开一片嫣红的血花。你抛开手中的笔，急急过来，将我指尖衔着，无比怜惜。
“相公，你不欢喜，便改了去吧。”我真感觉指尖如被烛火灼烧，仿佛新婚那夜。我知道脸颊已开始红了。
“不不，离字好。没有离，哪有聚呢？玉离，这般动人的名字，改不得。”你真着急了，蹲在地上便要对我诉清：“改不得的，我欢喜得很。方才只是一时之感，随口胡说出来，娘子勿要当真了。”
我抬眼便遇着你的目光，潭水一般，清冽，却不可测。我忽然心生畏惧，惟恐那目光我把捉不住。
后来我在那血红之上绣朵并蒂莲花，水嫩的红线盖过暗陈的腥。莲花并蒂，鸳鸯双栖。我笑的瞬间你推门进来，后来你说：“娘子，何事这样开心？方才你那一笑，如花似玉。”
相公，相公，你可知玉离本不是那样美丽。
只因你，只因有你。
那一日你外出归来，还未坐下歇脚，便先从袖中掏出一对玉扣递与我。那粒翡翠鲜艳欲滴，碧绿如窗边梧桐的新叶。上面雕着一双缠绵的鸟，柔软得仿似春水凝住。我痴痴望着那对鸟儿，竟一时无语。你拦腰将我一抱，贴在我耳旁说：“这叫鸳鸯扣。带着它的痴情男女，千世不离。”
“相公……”
“娘子，这一个，是你的。”你取下一个给我，绿得发冷的那个。
“这样别致的宝物，我带着还怕是糟践……”
“玉离，我的玉离。你天成的容颜，又岂止凡花俗玉？”
手中的那只鸟儿，绿得像双死的梧桐。
相公，玉离此生已无他求。
无求。
我们的女儿，你唤她碧缡。
你说有层层的丝织起，便舍不得离了。
你果真喜爱我的名字，却又那样忌讳别离。
碧缡出世的那年夏天，你的官职从五品晋到三品。你坐着鲜红的大轿回到家中，你欣喜若狂。“玉离，你是诰命夫人了。三品诰命，玉离。”而我的尚书爹爹在皇上面前给了你多少美言多少机会，你却并未告诉我。你只是说三日之后朝中要来人赐封，你兴奋而满足地看着我。我轻轻一笑，低头看怀中熟睡的碧缡。胸前的鸳鸯扣，青碧如洗。
什么诰命夫人，什么三品五品。我只愿是你的妻……
碧缡是乖巧的孩子，小小时候就懂得我的苦在何处。某时某日我终在睡眼朦胧中觉悟，她来是为了消弭我的一点痛楚。
“相公，荣华富贵，终如浮云聚而复散……百年之后也不过梦一场，何苦这般执着……”
“相公，勿被浮云遮望眼啊……”
“相公……你怎么了……”
“相公……”
我终于放弃。你并非真重别离。
“娘，娘你别哭……爹会回来的，爹太忙……”
碧缡，我的碧缡。只有你懂得为娘的伤心。你是佛赐的恩物，我的乖女儿……你悄悄抱娘的腰，抱得那样紧，可是为让娘好过一些？是娘不好，是娘对不住你……若非实在难以支撑，为娘的又怎舍得年幼的你承担这样多？
碧缡，碧缡。层层的丝未曾蜕去，留不住终究是要离。
沐浴时候我又看到那只碧色的鸟儿。它贴着皮肤冷到心底。
三品诰命。
二品诰命。
一品诰命。
跪谢皇恩之时青石的寒冷从双膝浸到胸口。冰封十五年的心，已无可解。
十五年，我的碧缡已经亭亭玉立，面容娇艳如天街的芙蓉。她在泉涌的泪水中被你送进皇宫。碧缡，碧缡，我美丽乖巧的女儿，她唯一可指的幸福被她亲生的爹爹断送。我拦不住。我怎能拦你，相公。
我晕倒在她出生的房里。
“玉离，我们的女儿是太子妃，再多些时日便是皇后，是皇后了。”
“玉离，只有你生得出这美若天仙的女儿啊。”
我不可阻挡地苍白下去，药石无效。
病入膏肓之际。你终于不再多问朝中之事，每日退朝之后便回家伴着我。我还未彻底将你失去，我至少还有一部分的你。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的一刻我心中竟然窃喜，我总算将你留住，留在我身边，多一刻也好。多一刻气若游丝的相聚，亦绝胜生时不见尽头的别离。
“相公……相公……”
“玉离。玉离我在此。”
“相公……”我含着猩红的血，看你深不可测的眼，我们有如重新相遇。那个暮春南杏如雪，你的纶巾杏花一样。“欲相守，守白头……怎奈君恩难消受……流光催人走……”
你执起我手，脸深深埋下去。
我已看不清，我就要看不见。
你握着我手，我是否可以松开……可以不再辛苦地捉紧，不须再用性命去温暖……
绿得冰冷的，那枚鸳鸯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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