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l历史小说:金之黄昏(刨坑栽树中)
“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得莫欢喜,还有后人在后头!”
第一章 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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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大九年~后世史书上也写作天兴元年,但此时年号还未改为开兴元年,对应的则是西元1232年~的一月。在那个时代令后世环保论者为之忧心的“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尚未出现,而一月份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在邓州以南五十里的禹山,为数超过二十万的大军利用当地的丘陵地形层层布防,排成了严密的战阵。他们是金帝国目前所残存的全部精锐战队。
“金之兵,强弱不同。”
这是后世一名叫做赵翼的历史学家在《二十二史创记》中对金朝的评论,其意思就是说,金这个国家,在建国的时候国力相当之强,可以说是已知人类社会最强之军事实体,而在其后期军力则极度的衰退。在金宣宗的时代,金朝的政治体制已经是到了破绽百出的境地,辽东万奴之东夏军以及山东之红袄军使得金朝的统治秩序陷入一片混乱,而更大的危机则来自北方的蒙古草原。
说起完颜珣,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残暴之君主。根据后世的记载,他爱好汉族的文化,能写一手相当漂亮的诗文,谈吐也很潇洒,当时在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祥瑞之说。如果诞生在和平的太平盛世,他也许会以名君之身而载入史册,不幸的是他与铁木真生在了同一个时期,他的登基之赞歌还未唱完就迎来了蒙古军队铿锵的铁蹄之声。
一直处于金朝的支配之下的蒙古高原地带,原本是处于部落混战的分裂状态中,可以说是在全世界视线之外的角落。但在西元1206年,一名叫做铁木真的有力人士成功的将蒙古各个部族置于自己的铁碗之下,由此开始了对整个人类历史的改写。
号称“成吉思汗”的铁木真在建立了蒙古帝国后,又开始了其征服世界之漫长西征。西辽、高昌、花喇子模、基辅罗斯……在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和其将官们的统领下,蒙古的精锐铁骑队如怒涛一般横扫亚欧大陆。当这场被西方史学称为“黄祸”的远征结束时,成吉思汗已经成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有“人类最大之征服者”之名的成吉思汗去世后,继承其汗位的是他的第三个儿子窝阔台。虽然此时成吉思汗的长子与次子都拥有了自己的汗国,处于实际上的独立状态,但窝阔台在形式上仍然拥有对整个蒙古帝国的最高支配权。在将西夏王朝灭亡后,窝阔台于西元1231年对夙敌金帝国的残余领土发动了全面总攻击。
“兵分三路,东路军自山东方向西进;中路军我亲自指挥,首先回师山西,然后攻击河中府,进兵洛阳;西路军由皇弟拖雷指挥,南下宝鸡,通过宋朝的地界迂回作战,对唐、邓地区展开攻击,随后北攻汴京。三路大军分进合击,最后在汴京会师,一战亡金!”
窝阔台的作战计划宏大而华丽,而实际上该计划的核心部分是根据成吉思汗遗嘱中“不妨向金之世仇南宋借道”制订出来的。虽然在计划的施行过程中遇到了不少意料以外的阻挠,但就总体而言三路大军还是基本顺利的完成了分进合击的战略部署。
此时金帝国的统治者是第九任天子的哀宗完颜守绪。他是宣宗的第三个儿子,其母亲与祖母都是汉人。如果从血统论的角度上看,可以说守绪体内汉族血液的比例和著名的唐太宗相同。在经过了和真妃庞氏与完颜守纯一番惊心动魄而司空见惯的宫廷斗争~移剌蒲阿在此时大为活跃~后,守绪在他二十六的时候即位。金帝国的国运没有因为迁都而得到任何的改善,反而呈现出日益恶化的趋势,当金哀宗完颜守绪即位的时候,金帝国黄河以北的领土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
“在历史上,没落的王朝忽然转危而安,进而踏上中兴之路者不乏其例。虽然时局艰难,但先辈的基业决不可在自己手上毁掉,我将以中兴之君而非亡国之君而被载入史册!”完颜守绪虽然不见得有十足的信心,但决心以己之最大努力令混乱的局势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
强化国家之体制,展开务实的和平外交,惩治不法的官吏与贵族,提拔有能之人为军官,鼓励民众对政府提出批评意见……哀宗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政治改革迎来了朝野的一片“简直是如同世宗再世那样的明主啊!”的喝彩之声。
不过王朝的兴衰命运,并不是一个皇帝只要有了“要做一个好皇帝啊!”的觉悟就可以改变了的。面对“封建体制”这道铁壁,无论皇帝在主观上是多么的有作为,也不过只能在现有的体制下进行调整而已。哀宗毕竟不是三流剧本中的“皇座之革命家”,虽然他极力的“励精图治”,但也仅仅是把病入膏肓的金帝国寿命加以略微的延长而已。
虽然哀宗通过对山西地区的主动出击使得西北地区局势略微好转,但就总体战略态势上还是处于被压倒的被动境地。面对如怒涛般汹涌而来的蒙古大军,哀宗拒绝了部下“坚壁清野”的提案,而下令出动金帝国所有的精锐战队前往唐、邓地区迎击拖雷之北进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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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军在前,马军在后,严防死守,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敌人!大金王朝的存亡在此一战,诸君务必奋力一战!”
金朝方面的指挥官是一个叫做移剌蒲阿的契丹人,拥有一副堂堂的武将之仪表,因在哀宗登基时的贡献而得到了信任。在军事上,移剌蒲阿受到了几乎后世所有历史学家的一直谴责。他曾经率领大军和蒙古的十余名骑兵在灵宝的东部展开大战,以仅仅捕获获一人而收场,但在对上的报告书中则是“大捷”;也曾经干过仅仅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出动大部队夜行数百里的事情。
“移剌蒲阿根本就是个庸人!作为大将军,却连军事上的主次也分不清楚。为了抓几百人的俘虏或者牛羊这点微不足道的功劳而出动大军,我们就没被敌人杀死也会累死了的。国家早晚有一天要败在这号人手里,作为他的部下,我们的前途还真是不光明啊……”
士兵们不满的情绪如地下温泉那样的沸腾着。除了哀宗守绪本人以外,所有的人都知道“移剌蒲阿那家伙其实是个欺下瞒上的混蛋”,但敢于把这点上报的则是一个也没有……事实上也不能说是没人揭露真相,担任吏部郎中的杨居仁就曾弹劾过移剌蒲阿,但最后以自己的倒霉而收场。
“看来皇帝陛下对移剌蒲阿的信任是无可动摇的了吧。”
大家都有了这样的觉悟,于是移剌蒲阿就这样的一路提升了上来。到了此时,他成了金国的所有精锐队的最高指挥,可以说是把金国的命运掌握在了手中。
“如果他能采纳张惠的提案而半渡而击,那么我们早在汉水就把拖雷军团解决掉了,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的狼狈了。”
“不过再怎么说,毕竟我们还有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大人在,应该可以胜利才对吧。如果司令官是他们而不是移剌蒲阿就好了……”
“是啊是啊,拖雷的前面几次攻击都被我们都打退了,有了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大人,我们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士兵们在没有军官的地方,军官在没有士兵的地方窃窃私语着。
完颜陈和尚,本名彝,字良佐是金帝国此时最为优异之武将,在整个中国历史的武将排行榜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他在幼年时随整个家族被掠至蒙古,此后便一直生活在那里,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习到了蒙古用兵之法吧。随其母亲渐渐老去,他产生了归国的念头。拉着装载着母亲的马车,陈和尚在被蒙古军队追击了数百公里后,终于成功的回到了金的领土。
在哀宗的一手提拔下,陈和尚加入了金帝国的军队,开始了与蒙古军的战斗。西元1128年,陈和尚在大昌原以为数四百人的小部队大破由蒙古名将速不台统帅的八千蒙古铁骑,创造了如同战争魔术一般的奇迹,一战而闻名天下。此后,他又在倒回谷与卫州再次的击败了蒙古军,成为金帝国对蒙古战争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不败反胜的将军。陈和尚同时也是一个爱好儒家文化,业余时间喜欢钻研文史,一旦读起《孝经》、《大学》、《论语》、《春秋左氏传》这些书来,就如同一个寒窗苦读的穷秀才那样,在金帝国的武将中是个颇为另类的存在。
金帝国之英雄,蒙帝国之克星的陈和尚所依靠的并不是国家的正规部队,而是一只半义勇兵性质的“忠孝军”,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陈和尚的私人部队。该军团的成员来自汉、女真、回纥、羌、浑等多个民族,在参军前,他们多是罪犯一类的不良分子,而在陈和尚的调教下,他们则成为了军纪严明,金帝国最为精锐的不败战队。自大昌原的四百人起,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数千人的规模。在禹山的金帝国战斗序列中,他们是颇为引人注目的一个团体。
完颜合达,名瞻,在军队中长大,是一名武艺高强,同时又颇有人望的将领,无论是对宋朝西夏亦或是镇压内部的叛乱,都立下过赫赫的战功。在与蒙古帝国的作战中,令蒙古军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同时也积累的足够多的经验,作战手腕老练而谨慎,在后世拥有“熟知敌情,习于行阵”的好评。如果说完颜陈和尚是金帝国头号战术家,那么完颜合达则可以说是金帝国头号的战略家。完颜合达以陈和尚上级指挥的身份而活跃,二人曾携手在卫州给蒙古军团以重创。
“金国所依仗的,说起来也不过是黄河和完颜合达而已!”
这是蒙古帝国在对金帝国之首都开封展开攻击前的评语。由此看来,在蒙古帝国眼中,完颜合达应该是比完颜陈和尚更为棘手的存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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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和他们对阵的蒙古军为数约五万~也有记录说是四万,领队的是成吉思汗的四子托雷。和他的三个哥哥一样,托雷也不乏统领大军作战之经历,建立过赫赫之武勋,无愧于“黄金家族”的一员。而窝阔台对金朝总攻的计划大部分也是在拖雷的帮助下才得以指定出的。这里顺便提一句,根据正常的皇位继承顺序,大汗之位原本应由托雷来继承的。
“各部注意,不要硬冲,以雁翅阵出动,采用诱蛇出洞之法。只要能把敌军从战阵里引出来,后面的事情就是我们高机动力的蒙古骑兵单方面的屠杀了。等把这只部队解决掉,金国就再也没有什么象样的部队了,那么整个华北就都是我们蒙古人的天下了!”
托雷下定了决心。这是蒙古军队常用的战法,将敌人从阵地上引出来,利用蒙古骑兵所特有的高机动力和敌人保持距离。待敌人阵形出现破绽时,再予以猛烈的攻击,一举消灭敌人。这种战法虽然很简单,但也非常实用,蒙古军依靠该战法取得过无数以少胜多的辉煌胜利。
“就目前形势而言,如果出动迎击乃是以我之短迎敌之长,所以各个部队坚守阵地,不要轻举妄动!”
完颜安合达果断的下达了命令,移剌蒲阿对此也没有任何的反对。自高空鸟瞰,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黑压压的两军见距离逐渐缩短,在其交接出爆发出阵阵的血雾。托雷巧妙的指挥着部队在交战后逐步后撤,意图将金军诱出;而金军则在完颜安达的严令下监守着阵地,于是蒙古部队不得不再度硬着头皮杀回来。如此交锋数次,随便谁也不难看出蒙古军诱敌的意图了。
“如果这么一直监守下去,敌人应该也无计可施了才对。再怎么说我们也比他们多的多,打这种阵地战绝对没有输的道理。”金军的将士们充满了自信。
“真是个顽固的敌人,出人意料的难缠……对方的指挥是叫做完颜合达的吧?还真不愧是当今的名将啊!”托雷对着没有任何进展的战况乍舌不已,“如果这么消耗下去,我军是没什么胜算的,看来只好暂时停止攻击而改用的策略……就是这样,全军转进!”
“敌军开始撤退了!”
金军的士兵们兴奋的高呼着。
“敌人的辎重队已经开始撤退了!”
“敌人大部队正在按原路返回!”
……
“恩,这可能还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各部队不要妄动!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大金最后的家底,必须要谨慎行事。” 移剌蒲阿拒绝了张惠“干脆发动追击,一口气的消灭他们好了”的提案。
在乙亥的时候,蒙古军在金国军团的视野中彻底的消失了。营火全部熄灭,壮着胆子进入军营的斥候兵发现没有一个蒙古兵。
“真奇怪,敌人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斥候队出动!”
四天过去了,斥候没有找到拖雷军团的部队,也没有发现其宿营的痕迹,而自后方邓州方面的交通线也一直畅通。
“恩,该不会敌人被我们在禹山打败后渡过汉水逃回去了吧?一定是这样的!那么,可以给后方写胜利的报告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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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剌蒲阿已经把击退元军了,我们胜利了,皇帝万岁!”
“移剌蒲阿是我们的英雄!”
前方“大捷”的报告书送到后,如同活火山爆发那样,汴京的街道上却充满了热烈的气氛。礼花在城市的天空上接二连三的爆发开来,庆祝会在官僚的府第和市民的酒店同时举行着,所有人的笑脸上都挂着“这下终于得救了”的表情。事实上毋宁说是所有的人在心理上都渴望一场胜利,因此汴京才会陷入如此可用“狂欢”二字来形容的境地。
“如果不是移剌蒲阿将军此次的胜利,那么我们大金王朝全体子民将会遭遇怎样的灭顶之灾啊!移剌蒲阿将军对于我大金简直是有再造之功!”
在朝廷举行的最高级别的祝捷会上,左丞相李蹊感动而欣喜的热泪盈眶。
“移剌蒲阿那家伙真的胜利了?他可是那种会把木片涂上金漆,然后冒充金币的人物,他的报告能靠得住吗?”
“恩,不过我从完颜合达大人那里收到的消息也说是蒙古军队撤退了的。”
“哦?完颜合达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吗?那么一定是错不了的了……太好了,这下我可真的放心了。”
朝野内外,后方前线,移剌蒲阿一下子成了整个金帝国的头号功臣,声望如日中天,“寐上”的污名一日间被一扫而空。
“那些说什么我无能啦,贪功啦的家伙,最后从危机关头拯救大金帝国的还不是我移剌蒲阿!” 移剌蒲阿具有锐不可当之势。
盛大的宴会在移剌蒲阿的中军大帐中也同样进行着。
“不管怎么说,反正敌人在我军的面前撤退了是事实,所以,尽情的庆祝好了!” 中军帐中的狂欢气氛一点也不亚于汴京的街道。
“诸位,这次胜利仅仅是一个开始,我们要保持这种气势继续胜利下去,一口气把蒙古蛮子赶回他们的老家去,哈哈哈哈……”
端着酒杯,移剌蒲阿得意洋洋的站在大帐的中央发表着演讲,将领们亦纷纷举杯。不过完颜合达的表情显得缺乏热情,而完颜陈和尚则连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个狂妄的小子……”
移剌蒲阿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说起来,移剌蒲阿与完颜陈和尚之间的矛盾几乎成为了整个金帝国私议的话题,这大概是那种优秀的军官对无能上位者那单纯的反感吧。
移剌蒲阿慢慢的与每一个在座的将领干杯,当轮到完颜陈和尚,意外的台词从移剌蒲阿口中出现了。
“陈和尚大人啊,听说您过去一直私下里说我是个无能之将领,还说什么国家的军队早晚会毁在我的手里,有这回事情吗?”
喧闹的帐篷一瞬间寂静了下来,在把目光齐刷刷的投过来的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了脖子上的一股凉气。
完颜陈和尚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甚至连身体的姿势也没有变动一下。他慢慢的端起酒杯,在不慌不忙的把酒喝完后,平静的抬起头直视着自己上级的眼睛,带着一见悠然的表情缓慢而清晰的答道:
“不错,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完颜陈和尚的语调中找不到一点恐惧或不安,甚至丝毫没有的犹豫。大帐中的气氛也由阴郁转为肃杀,诸位将士为之战悚,就像掉进无有尽头的黑暗深渊,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而身上的军装则被汗湿了一大块。
移剌蒲阿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面前安坐的陈和尚,而这个桀骜不逊的部下也毫不畏惧的迎视着自己的长官。
大约过了从一数到五十那么长的时间,令人窒息的寂静被移剌蒲阿的一阵笑声打破了。
“你还真是个顽固而爽快的家伙啊!” 移剌蒲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如果对我个人有什么意见,当面说出来就可以了,不要在私下里乱说哦。”
如同彗星那不吉利的尾迹一扫而过那样,大帐中很快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良佐啊,刚才你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完颜合达与其说是在谴责,毋宁说是在表示自己对这个老部下的担心。
“哦,您也知道我的脾气的,我从来就看那号人物不顺眼。再说我也从来不指望讨厌的我的人喜欢我,误解我的人会理解我。”
“你呀你呀……还真是个怪人!” 完颜合达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你对日前的战事有什么看法呢?”
“恩,敌人撤退了,我们还留在阵地上,应该说是胜利了吧。不过虽然蒙古军的几次攻击都被我军成功击退,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皮毛之伤而已,如果说他们就这么的撤回汉水南岸,未免也太缺乏说服力了。”
“哦?那你觉得拖雷那家伙下一步的动向如何呢?”
“老实说,不知道……反正是种很不祥的预感就对了。” 完颜陈和尚抓了抓头发,“不过,也没准是我多虑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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