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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吃老本,贴篇过去的老文章,权当打门砖 [打印本页]

作者: 缪兹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4日 21:53     标题: 吃老本,贴篇过去的老文章,权当打门砖

漫谈“三鼓而竭”


齐、鲁长勺之战因为中学课文《曹刿论战》而为我们所熟知,其中的名句“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更是琅琅上口。然而,是否每个人都对这句话所处的具体环境、背景、和意思有着准确的把握呢?恐怕未必。就以我来说,我一向以为所谓“三鼓而竭”是指齐军对鲁军的三次进攻,在进攻未能取得进展之下因疲惫、懈怠等因素而导致士气下降。及至近日细读关于先秦时期的史书、史论,才发现自己的理解其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要确切了解当时的情形,就得先从春秋之时主要兵种和战法说起。

春秋之时的军队主要兵种是车兵,春秋时期可以说是车兵的鼎盛时期。这一方面是由于经济和生产力的发展使得制造战车的工艺技术大为提高和成熟,同时成本相应地也有所下降,大量制造工艺精良的战车成为可能。另一方面是由于在当时车兵的冲击力、战斗力和防御力都为诸兵种之首。另外,春秋时期主要战场、战事都集中在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土地平旷,便于战车驰骋,西周王朝在各主要城邑之间大修许多条以军用为主的高级道路(称“周道”或“周行”),也为战车的大范围、长距离机动提供了便利,这些都为车兵盛行于春秋的提供了客观基础。

一般用于冲锋陷阵的战车,有乘员三人。立于车厢前部中央的是驭手,其护甲包括铜盔、皮甲、护颈的盆领、长及手腕的护膊以及护手,是防护最为严密的人。另两人立于驭手左右稍后的位置,他们是主要的战斗人员,备有弓箭、护盾、戈、矛、短剑等长短兵器。当与敌接近至弓箭射程内时,先用弓箭射击;当战车错毂相交时,使用长兵器格斗,矛刺戈啄;如果挽马受伤、战车故障或是其他原因导致战车不能行动时,则使用短兵下车肉搏。

而当时部队的基本编制是采取步、车协同编组,以乘为基本建制单位。每乘的兵员数目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略有不同。即以战斗人员来说,西周时每乘25人;春秋初期每乘50人;中后期就增至75人了,楚国尤多,战斗人员达100人,加上后勤人员达125人之多。以百人乘为例,其具体编制是轻车一辆,甲士3人,战斗徒兵(即附属步兵)72人,重车一辆,后勤徒役25人。战斗之时,战车排成横队,徒兵跟随在车后和车两旁前进,战车以其冲击力打开突破口,步兵掩护战车并扩大战果,由战车和徒兵构成一个战斗整体,全军形成一个宽大正面的矩形方阵。正因为此,车、步之间的协同和指挥极为重要,车阵必须保持整齐的队形,才便于指挥协调,充分发挥其战斗力。也因为此,驭手的技术要求和重要性都逐渐提高,其地位也取代了过去的车左而成为一车之长。(当然,指挥官所在的指挥车,仍然以车左为尊)
了解了这些,就不难看出把“三鼓而竭”理解为连续三次进攻的乖谬了。

从个体角度而言,进攻就意味着近战的展开,而以车兵为主的战斗必须要在两车交错,互相兵器可以触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而战车易进难退的特性决定了其发起进攻就很难回转。一旦战车冲入敌阵发生格斗,或者一击得手,乘破竹之势继续冲击;或者为敌所杀,车倾人亡;或者陷入胶着状态,敌我混战,进退不能。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在战斗展开之后都不可能再有组织、有计划地撤出部队,重新组织第二次攻势。

从整体战术角度而言,在长勺之战之时,战斗方式还比较简单原始。虽然西周时已经有了将部队分为三个作战单位的编组方法(《周制》:“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可是直到公元前707年,才由郑庄公在繻葛之战中首次将军队部署为三个相对独立的战斗单位,大多数情况下仍然是全军组成一个正面矩形大方阵,缓慢推进,全军同时接战。在战线上只是单线作战,没有第二条战线的设置,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预备队。这种战术编组和战斗方式使得指挥者缺乏足够的战术选择和实现的手段。事实上,在战斗展开之后,很多时候指挥官能够做的只有在队伍中激励士气而已——即便在距长勺之战104年之后的齐、晋鞍之战中,晋军主帅卻克在战斗中能做的也不过是负伤后击鼓不辍而已。在这种指挥状况下是很难在进攻失利之后再次组织有效攻势的。

那么,究竟一鼓、二鼓、三鼓所指为何?结合前面所述车战和车阵的特点,我们不难得出结论:那是用来约束、调整队形的号令。车阵作战必须保持整齐的队形,如果队形散乱就容易演变为各自为战,失去了协同作战的威力。《尚书·牧誓》中记载周武王在牧野之战前宣布作战部署和纪律时就说:“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也就是说,在接敌运动中,每行进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整顿一次队伍,以保证队形的整齐。而金鼓就是用来指挥、调整队形的号令工具。现在保留下来的西周《军政》佚文中就有“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的记载。大抵到春秋初期时,两军交战依然是遵循西周时的这套办法,“结日而定,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也”(《左传》桓公十年何休注)。双方在约定的地点相隔一段距离列阵,同时击鼓相向而进,前进一段距离,鸣金停止,调整队列后再击鼓前进;至双方接近至弓箭射程边缘时再鸣金停止,再次调整队形、作冲锋前的准备;第三次击鼓,则“车驰徒走”,相互冲锋一决胜负。

至长勺之战时,当齐军击鼓前进时,鲁军并未按照常规同时前进,而是按兵不动。齐军的接敌距离和时间无形中变为通常的两倍。这一方面使得齐军的疲劳程度增加,对跟随战车前进的负甲持戈的徒兵而言尤为吃力;另一方面士气这东西,就像刚出笼的馒头的热气,齐军在一鼓之后激起的士气因漫长的接敌过程而被迅速消耗;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注意的影响是鲁军超逾常规的行动必然会引起齐军的惊讶和疑惑,从而动摇其战斗决心,这或许比生理上的疲劳产生的负面影响更为严重。这样一来,生理的疲惫在加上心理的动摇,至齐军到达弓箭射程边缘时已经力疲意沮,此时鲁军才以饱满的士气和体力鸣鼓冲锋,故能一战而克。这才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的真实情况。

齐、鲁长勺之战是一次军事上的发扬和创新。西周《军志》中就有“后人有待人其衰”的表述,曹刿正是充分运用、实践和丰富了这一理论,后来军事理论中“以逸待劳”、“蓄盈待竭”的思想都脱胎于此次战役。同时,它还充分显示了把握战机的至关重要性,战术细节将会怎样影响到整个战役的胜败,以及旧有的战术思想的落后和局限性。自长勺之战后,兵法越来越细致多变,越来越向“诡道”发展,陈旧古板的堂堂之阵逐渐被人们所抛弃——当然,宋襄公那样的榆木脑袋除外。

最后说一句,长勺之战时,齐国的国君便是齐桓公小白,当他在长勺、乘丘两败于鲁国之后开始采纳管仲的图霸策略,“作内政以寄军令”,数年经营之后终于成为中原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这或许就是“祸兮,福之所倚”吧?
作者: 哈特曼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4日 23:51

辩证看待问题,论点明确,用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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