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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清风无意自惹尘(10.23更新二十七、二十八章) [打印本页]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5日 18:22     标题: [原创]清风无意自惹尘(10.23更新二十七、二十八章)

考虑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下省略100个),终于无良地决定把这个万年大坑搬过来荼毒各位……诚然,以我的风格,还是喜欢仿古文地~当然啦,大家觉得写得好,就鼓掌鼓励鼓励,写得不好就扔砖头,咔咔~当然,不保证最后不会弃坑,嘿嘿~奸笑完毕,进入正题~~

楔子

  天空苍蓝如同一块纯净的水晶。灼热泛白的阳光炙烤着干裂的大地,即便是穿着厚厚的靴子也难以抵挡大地无情的高温。然而她却赤着双脚,毫无知觉般行过一路黄尘飞扬。多日的鞭笞与囚禁早已将她的神志挥霍殆尽。恍惚中,被人粗鲁地推搡着,竟在不觉中已踏上了薪柴高垒的刑台。任由他人将自己捆缚于木柱之上。周遭咒骂、唾弃以及恐惧的人群她早已无力理会。
  烟自脚下升起,刺鼻呛人的气味瞬间弥漫于空气之中。然而她却似全然感受不到,只是睁大了一双眼,四下搜寻着什么。直到烈焰灼痛她的肌肤,浓烟迷离她的视线,她也没能寻到令她魂牵梦萦的那一抹深黑。
  一帘珠泪滑落,未及落地,已然氤氲而散……



上部:冰雪性灵九畹馨

伊人对月呈风骨,音越清冷透心疏。
冰雪性灵九畹馨,爱断情伤印神珠。


第一章


  京城,九月,恰是秋风送爽的时节,净空之下的大地一片金黄——金黄饱满的稻穗,一地黄澄的秋叶,以及那淡黄流苏的秋菊;大街小巷中弥散着米酒的甜香,令往来熙攘的人们的脚步也变得轻快陶醉起来。
  然而,这甜美的芬芳无法穿透皇城那朱红的高墙,传入深宫……

  “皇上赐云妃——龙凤玉簪一对!”
  “皇上赐云妃——锦绣华服一件!”
  “皇上赐……”
  ……
  打远处便听见这唱喏的语调,宫人们莫不窃窃私语:“又是那个云妃,啧啧,进宫不过数载,竟让皇上这般宠幸……”
  “你晓得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陛下那些个妃嫔,哪里比得上。”
  “哼,再这么下去,哪是倾城倾国,可就是亡……”
  “嘘,休得胡说!当心隔墙有耳,你我小命不保!”
  只是那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美人却似毫无自知,面对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奢华赐赏,竟无一丝喜悦之色,绝色容颜之上既显不出年龄,亦显不出些微心思。只在大太监念完这一长串赏赐名目之后略一点头,当是施礼回谢,继而便再无表示。
  大太监倒也习惯,不作任何表示,指示下人们退下。
  此时,门外闪进一个人影。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螓首蛾眉,乌发盘云,美目流转,眉目之间竟与冷然而坐的云妃有几分相似。然而身上穿着的,却是侍女宫服。
  大太监闻声只抬头瞧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其余小宦则始终垂首低目。众人一语不发地退出了门。
  待人都不见了,少女这才发话:“娘,徵帝又送东西给你啦?”声音清灵,宛若石上清泉,叮咚作响,又带着未尽褪去的童音。
  听到这话,方才面无表情的云妃微微蹙起了眉,柔声训道:“又这么说话了,我不是教过么,不可以再叫娘,要称母妃,再不济,也得称娘亲。还有,得称陛下,那二字岂是你叫得的。”
  “是,知道了,娘亲。”少女扁了扁嘴。哪怕是这么个动作,也令她看来娇俏无比。
  注意到她的装扮,云妃又是一阵怜爱的摇头:“你这孩子,怎么又扮成这副模样。”她伸手招她近身,“陛下刚赏我几副头饰,几件新衣,你去挑挑,合意的便捡去吧,反正为娘的也用不上。”
  “才不要咧,又不是赏给我的。”她扮了个鬼脸,依言坐到云妃身边,握住她的手,“再者,我成天又蹦又跳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教我弄坏了可不得了。”
  云妃轻轻叹了口气:“泠儿,你多大了?”
  “啊?我么……十四了吧。”
  “可不是,过了冬,就满十五了吧。”云妃温柔的为她抚平衣裳上的褶皱,“是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要再这么疯下去,当心嫁不出去。”
  “嫁!”显是被母亲的话吓了一大跳,玥泠大惊道,“不要!我不要嫁!”
  “女大当嫁,这是祖上的规矩,岂有不嫁之理。改日我向陛下禀明,他定会为你寻个好婆家的。”
  “不要不要!”玥泠激烈的摇着头,“我谁也不嫁,我要一辈子待在娘亲身边。”
  “傻丫头……若是他日皇命下来,便由不得你了。”
  “那我便逃走,脚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不愿再争论下去,她喃喃道;一眼瞥见远远走来的侍女嫣儿,便立刻奔了过去,“我和嫣儿还有事,娘亲,女儿告退了。”
  话音未落,人影已跃出门外。
  “嫣儿,你来的正好,我们去找柳队长吧。”
  “咦?可……可是……”嫣儿为难的看着手中的补汤,“娘娘的……”
  一把捂住她的嘴,玥泠抢道:“让别人送去给我娘……亲,我们走。”说罢,径直将她拖走。

  唉……夏水昀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状元及第、进宫述职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哪知那领路的小官突然被唤了去,只来得及告诉他往思德殿觐见。头一着进宫的他就这么在偌大的皇宫中迷了路。
  “这次……大概往左走吧。”他再度在岔道口上停住脚步,左右为难之下,无奈地抓抓头,只凭直觉乱走一气。这皇宫大的离谱不说,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忽然,他听到墙的那边隐约传来声响,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兴奋的朝最近的景门奔去。
  眼前的一幕令他呆立在原地——
  雕花鎏金廊前,花红柳绿之下,一名少女正迎着秋日的清风翩然起舞。青丝如织,明眸善睐,细柳生姿,轻盈若花间仙子;风中落英似也有了灵性般,随着她的舞姿上下纷飞,教观者心神皆醉。
  一曲舞毕,竟不自觉拍手称好。
  这一拍不要紧,着实吓着了院中两名少女。不待他开口,站在一旁的青衣少女已经冲了过来,满脸怒气地瞪向他,责问道:“大胆!来者何人,竟敢在后宫内院中窥探!”
  这里竟是后宫!夏水昀一阵头晕目眩,自己误打误撞,竟跑到这要命的地方来了。他急忙辩解:“姑……姑娘莫生气……在下……在下是……”情急之下,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似是对他的窘迫感到有趣,那跳舞的少女噙着笑阻止了她:“嫣儿,你倒是将这位……公子吓得不轻。敢问公子来此作甚?”
  夏水昀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在下……在下想去思德殿,却不想跑到……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思德殿!”两名少女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咯咯的笑声,“公子,思德殿在那个方向,您似乎完全走错方位了。”
  “啊!”自己真是错的离谱了。
  玥泠轻笑:“看来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呢。若是不介意,就让小女带路吧。”
  “那……便有劳二位姑娘了。”说罢便是一揖。
  玥泠甚是有趣地打量着他。一袭青衫,清秀儒雅的脸上带着得体又有些腼腆的笑意。从小到大都未见过读书人的她对夏水昀充满了好奇。
  在宫中七拐八弯的,终是找到了出路。玥泠最后指着左前方一扇朱红大门道:“穿过那道门,往前直走,便能看到思德殿的正门了。”
  “多谢姑娘相助。”又是一揖。
  玥泠掩嘴咯咯笑开来:“不用客气。不过,”她话锋一转,“公子方才见到的一幕可千万不要对他人提起,不然会教我们相当为难的。”
  他略一思忖,想是宫女们私下玩闹,怕教上面的瞧见,这才有此请求,于是一口答应:“当然,两位姑娘请放心。”
  才走出几步,却又站住,犹豫半晌,他红着脸折了回来:“啊……那……若是姑娘不嫌弃,有空可到府下一叙,我好尽地主之谊,报答二位的恩情。”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底镶金的印牌,交于玥泠,“在下夏水昀,敢问二位姑娘大名。”
  “这……”嫣儿显是有些犹豫,不大愿回答。
  可玥泠倒是大大方方,毫不忌生,随口便答:“我叫玥泠,她叫嫣儿。”
  “那么,玥泠姑娘、嫣儿姑娘,在下告辞了。”说罢,匆匆穿过宫门,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

  “啊……走掉了。”
  “这上面画着什么呀?”玥泠将印牌翻来覆去的瞧。
  “是字吧……我也只看得懂几个……这个,是‘左’吧,还有这个,好像是‘印’……其它的我也……”嫣儿为难道,“不如,我们带去问问娘娘吧。”
  “好教她知道我们私自见了外人?”
  “啊……也是……”
  “算了,以后再说吧。”说罢便把这印牌收入怀中,“我们也快些回去吧,别叫娘亲发现我们私自离了阁。”
  “是。不过……”嫣儿促狭地看着玥泠,“那位公子看起来对公主您颇有好感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见过公主舞姿,又有幸让您亲自领路,最后还送您这么块印牌,说没有好感一定是骗人的。”嫣儿掩嘴轻笑,“可他似乎把您看作和我一般的下人了,不然怎敢这般与您说话。”
  玥泠佯怒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昨天方与你说的,不许这么称自己,眼下立时便忘了?当真是没记性,瞧我怎么教训你。”说罢随手折下身边的花枝朝她轻敲去。嫣儿笑着逃开:“哎哟,公主饶命呀。”
  两人嘻笑着朝来路跑回去。

  另一方,夏水昀紧赶慢赶,终是赶上了朝见。
  然而当他踏入思德殿的殿门,却意外地发现金銮殿上不见徵(音zhi上声)帝的身影,只有为数不多的大臣在堂上列作两列。见他进来,便有一穿着紫衣,容貌肃谨,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走出列来,对他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夏公子了,好一个相貌堂堂的年少英才。恭贺你状元及第。”
  夏水昀只一眼便立时明白,眼前这身穿紫色一品官服之人,乃当今绢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正宰相)的袭蓝,同时又是徵帝的岳丈。

  位于大陆东南部的绢国,自立国以来,已历20帝,现今在位的徵帝乃是16年前自其父皇宁帝手中接过皇位者。年逾40的他,本该正值壮年,形体壮硕,外表看来倒也一副帝王该有的模样,只是过度荒淫导致面色蜡黄,双眼迷离无神。有不满官吏者多在私下里称之为“无望帝”,取其“治国无能无望”之意,但其中还有另一层深意。
  宁帝在位时,徵帝睿煦不过是其膝下24名皇子公主中的一个,排行第十,在其之上,尚有四位皇子。大约是自觉登基无望,睿煦便将自己放纵于温柔乡中,自皇子时代起,便无心军政,一味享乐,其府中不断有佳丽美女进入。周遭官员瞧在眼中,也皆心照不宣,多是巴结有着第一顺位继承权的长皇子睿桓,或是精明能干的四皇子睿晔。
  果不其然,政丰23年,宁帝立睿桓为太子。
  然则此后不过3年,宫中便盛传太子一党图谋篡位。政丰28年,刑部自其府中搜出紫衣龙袍与国玺,太子篡位,证据凿凿。宁帝闻讯大怒,一道圣旨,将太子及其亲党,连带其族,统统流放至西境梓州;诞下太子的贵妃贬入冷宫;与之关系甚密的二皇子亦因此失势,数月后于自家府中郁郁而卒。而揭举此事并令刑部追查的功臣四皇子睿晔则备受宁帝青睐,于一年后被立为太子,其亲信亦飞黄腾达,位极权重。
  哪知又过了2年,人员全然翻新的刑部却查出当年长皇子篡位一事实为诬陷,而诬告者竟是当今太子睿晔!朝野上下顿时哗然。宁帝震惊之余,一再施压,命刑部彻查此事,结果竟是当年四皇子与九皇子勾结,将暗中制作的龙袍及国玺命人藏于太子家中,再笼络前任刑部尚书,一面派人搜查太子府一面以钱财及特赦买来一死刑犯人充当太子篡位的人证,导演了这一出逆反大戏。事后死囚照例被处死,太子一党悉数流放,四皇子当上太子,对当时功臣许以高官厚禄。众人皆以为天衣无缝,可高枕无忧,哪料3年一次的人事变迁竟将这一事全然抖落了出来。
  宁帝勃然,命刑部将当年阴谋参与者悉数捉拿,不日便下令极刑斩首。然而,当宁帝想再次召回长皇子,再度立其为太子时,却得知长皇子已于流放途中染疾而亡。历经数次变故,许是精神上受到极大打击,宁帝的身子突的便垮了下去,不久便奄奄一息,不待他宣布新的太子人选,便撒手人寰。
  诸臣震惊之余,只得仓惶寻找帝位继承者。然宁帝子嗣虽多,却多为公主、幼子,女性不得继位而幼子至多不过数岁,唯有当时已过不惑的十皇子睿煦。但多年来睿煦毫无建树,宫中多看轻者,更罔论拥其为帝。然睿煦岳丈袭蓝却是个敏锐之人,嗅到这个中变故,立即驱使亲信四下游说笼络,引得原本一向沉寂无声的睿煦亲党活跃起来,开始积极游走于贵族权富之间,拉拢动摇中立者,拥睿煦为帝。终于,政丰32年冬,睿煦继位,是为徵帝,改年号为宣平,该年是为宣平元年。
  徵帝登基之后,确实一反旧态,进行了新的人事任命,废黜了大部旧日官员而提拔自己的亲信,并委任其岳丈为宰相,军队亦大肆调整。
  然而,做完这些后,徵帝便像是耗尽了终生勤勉般,再度一头扎进了后宫,终日沉溺不可自拔,政事全部丢给了首台袭蓝,袭蓝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宫中莫不俯首;更有甚者,背地中称之为“影帝”。

  夏水昀自是晓得此人怠慢不得,忙躬身行礼:“在下夏水昀,见过首台大人。大人缪赞。”
  ……


  暗夜,大漠。一弯新月自无星的夜空中,将清冷的银光洒遍荒芜的沙漠。广袤荒原之上,隐约可见零星篝火。
  此刻已入子夜,守边将士多是已进入梦乡。驻守这边陲荒漠,多有流寇骚扰,既便是睡梦,亦不甚安宁。但将士们仍是勉强入睡,以期在梦中能寻到久违的和平。
  只是,他们并不知晓,危险近在咫尺。

  夜幕掩护之下,一队铁骑悄然逼近。荒漠风声正劲,连守夜的卫兵也没能听到任何可疑之声。待人马集结完毕,一个低哑的嗓音喝令道:“杀!”
  瞬间,万道流光划破夜空,天地顿时被银色与红色淹没……


[ 本帖最后由 迷香勿扰 于 星海历07年10月23日 00:50 编辑 ]
作者: 萧秋雨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5日 23:07

文笔好细腻哦。
等着看了等着看了。

那个那个,有什么好配角记得让我也客串一下。呵呵!

等下文哦。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6日 02:39

啊~萧大谬赞~~其实这文前面有点慢热,自我感觉是第二部会比较精彩~请大人们耐心往下看啊~~哈哈……干笑中……
话说萧大啊,第二部中会出现一位和你同宗的大将,有没有兴趣当个孙儿辈~?嘿嘿
最后废话~其实俺是来要精华的~~~~俺爱精华~~~请审批~~~~

第二章

  初春时分,杨柳吐绿,燕子衔泥,四下一片春意盎然,连简陋的木屋上也生出点点新绿。
  有些自得的,她骑在自家小屋的屋脊上,俯看着惊羡不已的玩伴与担心的母亲。突然间,天旋地转,惊呼变为惊叫,赞叹的目光瞬间成为恐惧厌恶的毒刺,如芒在背,针针刺骨,扎得她疼痛难忍,无处遁逃……
  猛的睁开双眼,玥泠自睡梦中惊醒。虽说已是入秋,屋内仍是有些闷,这一吓,不禁也汗湿了薄衫。穿过窗棂抬眼望去,半轮明月仍自挂于微微泛青的天幕上,想是初届寅时,四处静悄悄的,宫人们尚未起床活动。但她被这么一吓,却再也没了睡意。于是起身,随手绾了头发,只着一件罗裳便出了房门。
  秋日的清晨,到底是有些寒了,乍从房中出来,也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昨夜似是下了霜,院中的草木上都结着淡淡的一层雾,伸手一碰,便叮叮当当化作露散去。看着眼前的景,玥泠又不禁念起故乡来。龙江畔的桂花树应该开花了吧,那般芬芳馥郁,却不能摘来为娘亲编花环了——尽管那时是那样急切的逃离了那里,可故乡终究是故乡,说是不愿再想起,却又总是小心翼翼的忆起,只避开那不堪的过往。
  想得出了神,不觉天已大亮。前来唤她起床的嫣儿一见她赤脚站在院中便惊叫了起来:“公主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到院子里来了!还……还这副打扮!这京城的秋天不比南方,日晨凉得很,万一伤了身子,我怎么向云妃娘娘交代。来,快进去。”
  说着一边将她拉回闺房,一边叉起手麻利地吩咐:“丫头们,都愣着做什么,快快过来服侍公主漱洗、更衣、梳妆,若是误了时辰,便有你们好瞧的。”
  不消一刻,玥泠便换上了衣裳,束起了发丝,任嫣儿为她点唇描眉。她笑道:“我瞧这黛月阁中,除了我娘亲,你的话最是顶用。若不是你,说不准我还得蓬头垢面在院中站个半日呢。”
  “公主这是什么话,这阁中自然娘娘与您是主子,我不过是个侍女罢了。”嫣儿似乎有些不快,“莫管别人怎么看,您是公主,这千金之躯是万万错不了的。”
  “千金之躯?”玥泠有些自嘲地喃喃,尊贵的怕是只有娘亲,没有她的份。
  “好了。”缀上最后一只钗,嫣儿喜道,“公主瞧瞧,可满意?”
  玥泠疑惑地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容颜:“这般打扮作甚?一会儿和柳队长练起拳脚岂不糟蹋了?”
  “您忘啦?今日九九重阳,陛下不是邀所有王公大臣和妃嫔们一块儿赏菊么,自然要好生打扮。”
  “便是邀了,也是我娘亲,于我何干。”她闷闷地起身,顺手就要拔下头上的簪子。
  “别碰。”嫣儿止住她的手,“您贵为公主,自是有关。走吧,娘娘当是准备妥了。”

  黛月堂中,前来接驾的公公看也不看玥泠,径自领着云妃移驾御苑。在外人面前,云妃重又变得冷若冰霜,一语不发的离开。只留玥泠一人呆立在空荡荡的堂中。
  早知如此,原先便不该抱着些微希望。她自嘲地想着,低头看着脚尖。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低低的在身周响着。
  “不过是当娘的得宠,她以为自己是谁。”
  “可不是,只空有个封号,便妄想去讨好王公们,真不知耻。”
  ……
  她直想捂了耳不闻不理,可这些刺耳言语仍是字字扎进耳中。再也忍不住,她抬头狠狠剐了眼那群嚼着舌根的宫女,拔脚出了黛月阁。
  该去哪儿好呢。玥泠站在门外,茫然地张望。将嫣儿打发去陪娘亲后,一个人便觉得有些无聊。今日游园,禁卫军必是全体当班,柳队长想来也是没空的了。对了,她忽然想起半月之前遇到的那个有趣书生。不觉萌生了去瞧瞧的念头。
  四下环顾,确定无人之后,玥泠才自衣中掏出那枚印牌。倒不是她天生多疑,只是在这宫中生存,多少得留些心眼,谨慎为上。虽是没上过学,自幼贫苦的生活令她过分的早熟,心思不免比同龄的闺中少女复杂许多。
  可因着她不识字,也只得拿着印牌无奈地上下翻看。想初入宫之时,娘亲也曾尝试教她识字,她却是学不进半个,也只得作罢。
  现下她倒开始恼自己当初没多识几个字。静静想了会儿,心念一转,喜道:“有了。”

  东府门外,当值侍卫见一侍女手捧一个金匣,低头而来,便喝道:“此乃三省(宰相的办事机构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东府,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小奴奉主子之命,求见夏水昀大人。”玥泠住了脚,低眉顺目,细声细语道。
  “你家主子何人!”侍卫并不放松。
  “这……”她作出难为状,“主子有吩咐,不可对外人道,见了大人自然明白。”说罢,刻意将匣子往胸前挪了挪。
  侍卫瞧在眼中,心道又是哪家攀权附贵的主儿,便道:“今日赏菊,首台大人不在府中,你回去吧。”
  “不,小奴只求见左相(尚书左仆兼门下侍郎的尊称)夏大人。”玥泠温言软语,并递上一物。
  那侍卫接来一看,竟是锭银两。他用手掂了掂,立时撤了冷目,换上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道:“你这小奴倒懂规矩,进去吧,大人在内里第三间。”
  “谢大人。”
  玥泠微微松了口气。这宫中送礼攀权之人多如牛毛,宫人们亦都见怪不怪。自己这一副侍女打扮,一个匣子,一路问路过来,竟无一人质疑,只在这府门口破了小财。
  来到侍卫所指的房门前,尚未叩门,便听见屋内传来不耐的声音:“本官不受任何无功之禄,若是为笼络本官而来,请回吧。”想是刚才一番对话,已皆教他听了去。
  玥泠笑逐颜开,清声道:“若是恩人来访,夏公子,可否一见?”
  话音刚落,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速度之迅反让玥泠吓了大跳。只见夏水昀满脸惊喜地出现在门后:“玥……玥姑娘,好久不见,快请进。”随即注意到她怀中的匣子,“这是……?”
  “啊……”玥泠轻笑,“若不是它,我还找不着公子呢,不,夏相公(对宰执官员的尊称)……”说着裣衽一礼。
  夏水昀连忙还礼,口中却奇道:“玥姑娘事先不知么?我给姑娘的印牌上已写得清清楚楚了。”
  话刚出口,他便悔了,但见得玥泠的脸色沉了下去。方才醒悟,若不是家中贫苦,无钱读书,又怎会这般年纪就被送来当个宫女呢。他急忙道:“瞧我个书呆子,不晓得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玥泠亦不是个小气之人,情绪易来易散的,随即笑道:“相公不必介怀,泠儿自幼困苦,不曾读书识字,倒是让相公笑话了。”
  “哪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未请玥泠坐下,不觉大窘,连忙招呼。
  玥泠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了。
  这时,夏水昀记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咦,另一位姑娘呢?”
  “哟,原来大人想见的是嫣儿呀。”玥泠有意逗他。
  他果然上当,满脸通红道:“哪……哪里,在下没……没那个意思……”他害羞的模样意外的可爱,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少年。
  玥泠瞧得有趣,不禁掩着嘴吃吃的笑开,笑靥如出水芙蓉般晶莹剔透:“她陪娘……啊,云妃娘娘赏菊去了。”
  似是看的痴了,他竟忘了别开头,只愣愣地问句:“玥姑娘没去么?”
  一句寻常的问话却刺痛了她最隐讳的伤痛,她的俏脸瞬间黯了下去,低语道:“不……”
  立刻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夏水昀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情急,话便脱口而出:“这……玥姑娘何必介意,若是见了姑娘这般明丽动人,苑中名花大约亦会羞得不敢盛开吧。”
  自小便有不少人夸赞她的容貌,可被年轻男子夸赞,却还是头一遭,玥泠不禁羞红了脸,只得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掩饰道:“大人还说不善言辞呢,这夸人的话说得如此动听。”
  “这……我这是实话……”
  玥泠再度红了脸。
  窗外轻风拂过,红叶迎风而落,于灿烂阳光中飞旋翻转,时而闪着淡淡的金光。秋日的午后,竟意外的温暖。
  二人攀谈得热烈,不觉半日时光飞逝。玥泠惊道:“时辰快到了,娘娘大约快要回府了,我得赶快回去。”
  夏水昀送她至门口,忽的“啊”了声。
  玥泠不解道:“大人怎么了?”
  “这……”他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该。
  玥泠见状只道他是念起朝中事务,自觉不便过问,于是道:“大人不愿说,泠儿不问便是。那么,泠儿告退。”
  “啊,不,请稍等。”他见她要走,又出言挽留。
  “怎么了?”
  “这……”又再度退缩。
  如是再三,玥泠急着回去,便真要离开。他只得小心道:“我只是想说,玥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教姑娘识字,不知意下……”
  她意外睁大了眼:“大人所说当真?”
  “当真。”话出了口,他便不再畏缩,“我每日下午未时上下大致无事,姑娘大可前来。”
  “大人可曾想过,这宫中口杂,若教他人瞧见,怕是会误会你我……”玥泠终是在宫中待了数年,思虑自是比旁人多出一分。
  “这……”他确是没想过,顿时后悔说出此话。
  然而他的话却激起了玥泠的渴望,识字读书的欲望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细细思量片刻,她忽道:“这东府可有秘道小径?”
  “这……”夏水昀迟疑着,他不过是初来乍到,便是有,他也是不知。忽的,数日前与同僚的攀谈跃入脑中,他立时喜道:“有了,这东府后有条小径,平日只有些清扫的命妇们通行,亦多半是在深夜或是凌晨,白天不曾有人使用,若不嫌弃,玥姑娘可从此径出入。”
  “确是无他人知晓么?”她追问。
  略一思忖,他肯定道:“确定。”
  玥泠终笑道:“那么,明日未时,泠儿再度上门叨扰了。”说罢,便施礼离去。
  夏水昀喊道:“等等,这个,请收回。”他手指着桌上的匣子。
  玥泠笑了,伸手开了匣,内里空空如也。夏水昀也笑了。

  两个时辰之后,守门的侍卫见方才进府的侍女空手离去,丝毫不以为意,只在心中掂量着刚才到手的银两,大约能买多少朱宅园子的瑶光(酒名)。


  宣平十六年秋,玥泠十四岁,夏水昀二十岁。两人的相识揭开了一段血雨腥风的末代风云……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7日 00:00

第三章

  暑去寒来,宫中槐花谢了又开,开过复谢,转眼便是两年。玥泠已到二八芳华,虽说她这公主有名无实,却也不愁吃穿,两年中身形渐长,越发出落得娇艳无双,清丽嗓音中那份稚气的童音已尽消去。自两年前认识了左相夏水昀,她便日日匀出时间,前往东府读书习字,多半时候也都带着嫣儿。
  夏水昀这两年来也颇春风得意。且不论他的出口成章、妙笔生花,广博的学识与卓越的政见均令首台蓝袭中意非常,连续多次提拔;三月前,更是借着前任参政告老还乡之机,将他提上了参政之位。宫中大臣对他一路升迁莫不侧目,阿谀奉承之辈较往日更甚。难得的是,他始终不卑不亢,不受贿赂,明正清廉。众人钦佩之余,也不解于他每日下午不理政事不见客的怪癖。殊不知,那正是他与玥泠、嫣儿相见之时。
  玥泠的聪颖,让夏水昀惊叹不已,只两年的时间,她不但能读能写,更是将他府中藏书悉数阅遍。而在不经意间,他发觉她对政事出人意表的敏锐。
  那日,无意间,玥泠见置于夏水昀案上的奏书,不免好奇,便拿着多瞧了两眼。夏水昀见状大惊,抢身上前将书夺下:“泠儿,这个,不能看!”
  “唔……”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此乃军部奏章,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看这打打杀杀的东西的好。”他忙为方才的粗鲁行为辩解。
  玥泠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他总是这般体贴,却不知她已将内容全数记下:“莫瞧不起人,无非又是前线战报么,禺军突袭,夏州军队再度被困,想必又是请求朝廷增兵。”
  夏水昀奇道:“你怎知道?”
  “水昀大哥,这一屋子的书我可不是白读的。”她直了直身,语气中带着自信。

  与绢接壤者,乃禺、芒、融三国,其外有轩国。前三者无不垂涎于绢国的丰饶地广,常年使流寇骚扰边境。近年来轩国似也蠢蠢欲动。绢虽强国却弱于兵力,战多败而求和,乃多赔款。巨额赔款导致国库亏空,便于民间征税;重税役则多民愤,民间动乱不断,朝廷不胜其烦。朝野之中,官员为免镇压不力之责,求得自保,多以财贿赂宰执,宰执者便从中敛财,导致贫者更贫,富者更富,内忧外患空前。
  然而徵帝则似全然不知,只热衷于后宫佳丽,许多官员为求升官进爵,不惜重金自民间购买明丽少女进贡,更有甚者竟施强抢。而徵帝自己亦是荒唐至极,多次借南下出游巡访之时搜罗佳丽,其间竟不乏已婚之妇。宫中百官闻者皆咋舌不已。

  “哦?”见她这般自信,他顿时来了趣味,想要考考她,“那你倒说说该如何应对?”
  “朝中已无兵可增援,只能另寻它法。”忽然被提问,玥泠却毫不惊慌,亦不犹豫,想是思量已久。
  “你怎知无兵?”夏水昀反问,“西南青城尚有驻军数千人,东南榕州亦有数百兵力,可供调用。”
  “西南青城与融接壤,融军骚扰频频,这数千驻军乃维系我西南边境不受侵扰的唯一兵力,是万不可调用的;而这榕州军多属民兵,听命于州牧,怕是难于调用。朝廷必须寻求它法解围。
  “况且,以禺军新近几次动向,似乎并非以入侵为目的,仅以夏州为界不断骚扰,夜袭、突袭居主,想是对我有所图谋,大可遣使者前往交涉,以求和解。”
  夏水昀听到“和解”二字不禁皱眉:“那必又是割地赔款,岂能容让蛮夷这般嚣张!”
  “那便是要打么?国中可有足以抗衡的军队么?”玥泠不觉也提高了嗓音,“我国兵弱,若是能因此求得数年和平,着力练兵,来日再将失地夺回,岂非上策!”
  夏水昀心中一凛,她竟与自己所想一致,但他仍有顾虑:“那割地之民又当如何是好?总也不能生生见他们被逼作仆役吧。”
  “这……”她确是未料到这一层,一时无语。但不多时便又开口道:“可若是硬拼,怕是连这二三年都撑不过,又当如何是好?若权衡利弊,仍是此法最佳。再者,我绢之百姓怎会轻易便屈服!”最后一句虽带着一丝赌气,反显得她生气勃发。笃定的神情令她娇颜之上透出一份坚强,在夏水昀眼中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不觉为之炫目。
  眼前这女子,真真是上天的赐予。他如此想着,那日在花园中初一见她,便惊为天人,如今更是为她的才华折服。待到此事了结,他决意向她的主子提亲,若能得她一生为伴,那该是何等幸福之事。想着想着,竟不觉笑出声来。
  玥泠闻声不解的扭头:“水昀大哥笑什么?”
  “哈,不,没什么。”他决定先不与她说。
  一旁陪读的嫣儿却也伶俐,瞧着这二人虽彼此倾心,却是一个迟钝一个迟疑,心下又是欢喜又是着急。
  “……雷昊……”沉默不多时,忽闻玥泠冒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夏水昀抬头便是一愣:“什么?”
  玥泠指着他手中的奏章,好奇道:“从未见过前线奏折中提到人名,此乃何人?”
  夏水昀翻起手中绸布,搜寻一番道:“似是禺国蛮夷的统帅。”
  “从未听闻。”
  “据前线战报,此人刚猛非常,乃蛮夷军队之将军。他所带军队善夜袭,且手法狠毒,与之过招者皆被斩于马下,亦不受俘虏,降者一律格杀。”他念完又道,“看来是个猛将,定是教我军队节节撤退之人。无怪乎会特意提到。”
  “唔……”
  这话题便就此结束,三人又聊起别些事物来。

  半日时光飞逝,三人分手后,玥泠与嫣儿便匆匆赶回黛月阁拜见云妃。

  一年前,在玥泠的软磨硬泡下,云妃终是暂时放弃了为她提亲相亲的念头。又因着读多了书,玥泠的举止也较初进宫时得体了许多,这让云妃既惊又喜,可每每开口询问缘由,玥泠便立刻顾左右而言它,又让她颇有些担心。
  嫣儿对此甚为不解,偶有问起,玥泠便耐心解释道:“你好生想想,这后宫尽是女眷,若是让母妃知道我们私自与男子相会,她定会不安。再者,虽说母妃不涉政事,凡事低调,但她的受宠却叫许多人瞧着不惯,这黛月阁中想必耳目众多,若叫他人知了,不单我们三人有事,还会累及母妃。”读书之后玥泠的心思较以往又深了许多。
  “可是,这么瞒着终究不是办法,总会被揭穿的。”
  “那便到时再说吧。母妃好不容易不在提替我相亲之事,我可不希望因此又想了起来。”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用意。
  嫣儿不禁抿嘴笑道:“那不是正好么,我瞧夏相公见到公主时两眼都会放光呢,嘻嘻。”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玥泠佯怒,抬手便拍她,“什么‘两眼放光’?”
  “本来么。”嫣儿故作委屈状,“夏相公心中不知是多中意我们公主呢。公主难道不中意么,我瞧您与柳队长学习拳脚功夫时也没这般高兴过。再讲,夏相公现下身居要职,嫁于他那才叫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你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的,早知这般,不带你读书习字了。”乍的被这样一说,玥泠顿时脸红心跳,无法自抑,只得训斥起嫣儿,好转移话题。
  嫣儿瞧出她并非真的生气,更是笑逐颜开:“公主莫发怒,若是嫣儿说得不中听,嫣儿不说便是。”
  “你这丫头倒是精明。”玥泠笑叹道,“我看在我出嫁之前非得先将你给嫁了不可,省得你烦我一辈子。”
  “公主……公主可别丢下嫣儿。”闻言嫣儿却急了,“嫣儿要待在公主身边,一辈子服侍公主,公主……”说着说着眼竟红了。
  “你呀……这宫闱之内明争暗斗,他人想逃都来不及,你却偏要一头钻进去,才夸你聪明的,怎地又变糊涂了。”
  “只要待在公主身边,便是险山恶水,对嫣儿而言也是仙境洞天。”
  玥泠心中一阵感动,这宫中还能有谁这般待她:“若他日我远嫁他地,你也跟么?”
  “自然是跟的。”嫣儿的回答毫不犹豫。
  “你呀……”眼角不觉湿润。
  “不过,公主将来还是会和夏相公成亲的,是吧。”
  “你啊!”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虽是和玥泠开着玩笑,嫣儿瞅着这两人却终是心里着急。
  恰好一日,云妃趁着玥泠不在,又向嫣儿追问起读书之事,嫣儿顿觉是个撮合二人的好时机,便遣退了旁人,如此这般的与云妃照实说了,更将夏水昀形容得学富五车、相貌堂堂、无出其右者,将两人间的情愫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
  云妃听罢,果如玥泠所想,又惊又喜,当即唤来女儿询问。
  玥泠一听云妃的口气,便知她已知晓此事,料是嫣儿告的密,朝着她又是瞪眼又是跺脚。嫣儿缩了缩脖子,朝云妃身后躲去。云妃护道:“你莫瞪着嫣儿,是我命她说出来的。”
  “母妃!”
  “我道你怎不愿我提亲,原来是已有倾心之人。虽说你们这般私自出府与人相会有违礼数,不过念在你们初犯,也未曾有出格之举,我便不追究了。”
  “母妃,这不是追究不追究的问题。”
  “也是。我听宫中人均道,那夏参政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又素闻他一表人才、文质彬彬,想来与我家泠儿也颇般配,改日我便向陛下……”
  “母妃!”玥泠打断了她的话,急急道,“此事万万不可!”
  云妃和嫣儿乍的一听,都是一愣。云妃不解道:“有何不可?你这孩儿怎地这般任性,为娘的这都是为的你好,你倒说说何以不可?”
  眼见一向慈爱的娘亲面露愠色,玥泠忙柔声安抚:“母妃莫怒,泠儿失礼了。但这提亲之事母妃是万万做不得的。您且听泠儿细细解释。
  “其一,水昀大哥并不知晓我的身份,直当我是一般侍女。若是您忽然提出,他定会难以接受,泠儿他日若再见到大哥,也难免尴尬。
  “其二,水昀大哥如今身居要职,于宫中地位仅次于首台袭大人,因而成为众人皆望攀附之人。若是母妃开口向陛下提出这门亲事,陛下想是不会反对,可这一来,众臣必会置疑,为何将参政大人指婚于一有名无实的公主,此乃门不当户不对。陛下素来耳根子软,只听得首台大人等人之话,一旦经不住说,这指婚之事必成空。我这公主之位保不住便罢了,母妃您的声誉亦会受损。他人定会议论,说平日低调的云妃做出这等攀权附势之事,必是心有所图。有道是流言猛于虎,若这番论道传入陛下耳中,他定会有所疑心,届时,母妃您且不论地位不保,更有可能丢了生家性命。”
  “你……泠儿,你是从何处听得这番大论的,可是从夏参政那里?”云妃闻言不觉大惊。
  “这全是我前后思量所得,未曾请教过水昀大哥。”
  “这话你可曾对他人说过?”
  “自然是没有。”玥泠宽慰道,“这说话的分寸泠儿还是知道的,母妃大可不必操心。”
  “唉,原道你读书识字是件好事,不想却不着正道,教为娘的这般操心。”听过玥泠这一番分析,云妃亦知有理,但心下仍是惋惜。
  “母妃,这读书哪分偏正之理。泠儿知道母妃心中顾虑,泠儿不会再与外人说起,母妃莫要伤神啦。”说着便执着云妃的手撒起娇来,也便只在此时,她方才显出少女的天性来。
  “你这孩儿……”云妃疼爱地抚着她的背,“这宫中生活委实不易,当真是难为你了。”
  玥泠笑道:“我倒觉得有趣的很,母妃劳心自己身体便是,无需担心泠儿。”
  “我那还不是劳心你的婚事么。”
  “母妃不想泠儿留在身边么,嫌弃泠儿么?”玥泠偎着云妃撒娇道。
  云妃只拍着她的手,不语且笑。
  嫣儿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话,却大大地为玥泠与夏水昀不平:“公主为何这般看轻自己?那,若是夏相公开口提亲,公主可答应?”
  闻言母女二人皆是一愣。玥泠嗔道:“嫣儿莫多嘴,水昀大哥怎会做出提亲之举。”
  可云妃却喜道:“是了,嫣儿说得有理。若是……”
  “母妃!”玥泠噘嘴道,“水昀大哥平日里公务缠身,哪有这等闲暇。”
  “那便叫嫣儿与他说明,他若是真心待你,必会出口提亲。”
  “是,嫣儿下回见面便向夏相公挑明。”见云妃一口应允,嫣儿忙应承下来。
  “不许去!”玥泠一反常态地大喝道,让二人吓了一大跳。她忙改口道:“母妃,不用嫣儿去说吧,改日我亲自向水昀大哥说明一切。母妃不用操心。”
  “你这又是权宜之计么?”知女莫若母,云妃一眼便瞧穿了她的意图。
  玥泠心下吃惊,面上却仍撒娇:“泠儿是真心说的。”
  “……好吧,便再允你这一次。”虽是生疑,云妃却还是由了她,“只这一次。”
  “是,谢母妃。”

  然而,屋内三人皆非先知,故无从得知夏水昀终是知道了玥泠的身份,在玥泠决意告诉他之前……

作者: 哈特曼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7日 16:38

掉入深坑……
作者: 杨善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7日 18:50

站坑边看诸人游泳^^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7日 19:23

给精化的人终于上来了!!!!

娃哈哈,是我喜欢的文风阿!!!!!亲亲,一定要坚持填下去啊!!!!

偶也要客串~~~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8日 00:38

啊哈哈哈~~有精华啰~~转圈
话说扇子大人……坑里只有土……没有水…………
飘灵大人……想要哪样的配角……啊……

第四章

  早朝时分,徵帝身着龙袍端坐于龙座之上,脸上却满是穷极无趣的心不在焉神情。当下众高官正为禺国侵扰一事高声争论。虽说多数官员同意夏水昀的和解之法,却为究竟以何种方式求得和解而相持不下。赔款,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绢之国库连年亏空,无论如何也是付之不起的;割地,边境诸州皆已开垦殆尽,绝不较内地丰饶,又恐州民若是因不满而暴动,更是无军队可镇压……座下官员各陈己见,喋喋不休,直教徵帝听着越发昏昏欲睡,只念着这恼人的廷议何时能休,好放他后宫快活。
  忽的,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那便和亲如何?”
  众官员尽皆收声,原来是首台袭蓝发话:“前朝亦有先例,以此既可昭显陛下视天下为一家的宽仁之心,又能借此获得数十年之和平。陛下意下如何?”
  “和亲?听闻禺国国王年方七岁,如何和亲?”兵部立时提出异议。
  “我所指的,乃是与禺国统帅和亲。”
  “什么?”登时有人惊呼道,“这……拿我皇亲国戚与那蛮夷军人和亲?首台大人,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而对这般指责,袭蓝仍不为所动:“正是。细作来报,现任禺王非真正执政之人,亲政者乃其叔父。禺国律例,已婚配者不可另娶。而此人乃领军之统帅,且尚未婚配。若能安抚此人,我绢国方能求得安平。”
  “首台大人所指……”
  “便是禺国大将军雷昊。此人年逾40,身形魁梧,善骑善战,在军中威望极高,据称在国中地位亦非寻常。我公主下嫁于他,亦不委屈。”说毕,环顾四周,似是等待异议者。
  许是被其威严折服,众臣沉默半晌,便争相附和道:“首台大人所言极是。”“是啊,此法实乃兵不血刃退敌和解之策,当真高明。”“不愧是首台大人。”……
  夏水昀对此却始料未及,不知为何,他总感到隐隐的不安。
  当“和亲”二字传入徵帝混沌的脑中,转了几转,徵帝忽得抬起眼来:“和亲?岳丈所讲,可是‘和亲’二字?”自登基以来,他不论场合皆呼袭蓝为岳丈,足见其公私不分。
  袭蓝忙行礼道:“正是,陛下。”
  “那……那可是意味着官家须得将爱女送往蛮荒之地?这……这官家决不答应。岳丈你还是另想它法吧。”
  闻言座下众臣皆大惊,谁曾料到一向对袭蓝言听计从的徵帝竟会反对。袭蓝亦大感意外,好在其深谙为官从政之道,反应也极快:“陛下,此乃为我绢国黎民百姓谋福的大义之事,不论哪位公主有幸获此殊荣,必定义不容辞。且陛下公主众多,便是去了一位,想必也……”
  “够了够了!”徵帝喝断袭蓝的话,“官家说了不允,官家的这些爱女一个都不许去!”
  “……是,臣多嘴了。”袭蓝只得作罢。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徵帝会是个慈父也未可知,只是他身居龙座,便难免招来非难。
  忽的,尚书右仆道:“那便封个王公贵族之女,送过去吧。”
  “右相此法甚好,众卿那便看着办吧。”只要与己家人无关,徵帝便不再反对,丢下句每每退朝前必说之语,随即便起了驾,不知又朝哪名宠妃的香阁去了。

  然而圣命一下,便叫全宁京的王公贵族们炸开了锅。须知这宫中流言传得比鹰隼之速都快,不消几日,京城贵族便全知晓那雷昊乃相貌凶悍的中年蛮夫,那些个养尊处优的金贵小姐哪愿和亲。于是大贵族立时进宫向徵帝抗议。
  平日里这些贵族便占着家财万贯,竟全然不将徵帝放于眼中,只稍稍忌着袭蓝。而徵帝偏生是个无主见之人,才三四名贵族前来反对,便教他失了主意,一见袭蓝便拉住他,反复念着:“岳丈,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
  虽说袭蓝大权在握,却亦不敢招惹这些王公贵族,只因朝廷这数年来的开销太半是由他们纳贡所得,若是将他们逼急,断了贡银,那便大不妙了。
  最终袭蓝只得撤了皇旨,另寻它法。

  东府议事,右相忽道:“若是无皇族之血的民间公主……那又如何?”
  袭蓝立刻问道:“右相,你这话何解?”
  “便是这字面的意思,首台大人。”
  “你是指自民间搜罗吗?不成,民间女子行为举止粗鄙,怎可与陛下的金枝玉叶相提并论,我瞧尚未嫁出便会露出马脚来的。”立时有人反对。
  “何需下民间搜寻,我们这宫中不便有一个。”尚书右仆轻笑,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哦?且说来听听。”袭蓝亦起了兴趣。
  “据闻这宫中有名宠妃自民间带来一女儿……”
  话音未落,便有人笑着打断道:“右相大人真好说笑,陛下虽是纳了不少已婚之妇,何时见他将其子女也一并收入宫中的?若真是那样,岂不乱了套去。”
  “若是别个妃嫔也便罢了,此人乃现下后宫第一宠妃——云妃。”
  闻言众人皆失了声,徵帝对云妃的宠爱可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若非众人极力反对,他在皇后病逝后甚至想立她为新后。对此身为岳丈的袭蓝面上虽无表示,内心难免不满。
  见众人如此反应,右相有些洋洋:“知了吧,便是那云妃的女儿。说是自宫外便带来的,身上自是不带一丝一毫的龙血,将她送去,岂不皆大欢喜。”
  “说得容易,若是云妃不允,向陛下诉苦那可就难办了。”
  “抗旨可是灭族之罪,她该比谁都清楚。”
  “嗯,那便拟旨吧。”袭蓝颔首道。
  “对了,那女儿叫什么?”拟旨之人问道。
  “呃……玥泠吧,许是该给个称号……”
  此话传入夏水昀耳中,像是爆竹炸了般,令他天旋地转、口干舌燥。泠儿,竟是泠儿,竟会是他的泠儿!怔怔的再也听不进他人的话,直像个人偶般呆坐到议事结束。

  春末的午后,空气中弥散着槐花的芬芳,偶有一丝清风滑过,带来些微暑意。玥泠正坐在窗边看着书。嫣儿一路跌跌撞撞的进来,慌道:“不好了,不好了!”
  她自书中抬起头,悠然道:“瞧你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儿,何事不好了?”
  嫣儿使劲咽了咽,急道:“公主,快到黛月堂去吧,宣旨的公公唤您呢。”
  “宣旨?唤我?”玥泠不解道,这宫中宣旨,何时干过她的事。
  “唉,总之瞧着是件大事,快,快些吧。”嫣儿执起她的手便朝着正堂奔去。

  堂上,跪倒在地的云妃微微颤抖着身子,似是努力抑制着情绪。玥泠则是一脸惊愕,直盯着面前的地板。
  “……为昭显我绢国四海一家之仁德厚爱,现特赐云妃之女玥泠‘轩平公主’之名,下嫁于禺国将军雷昊。……即日起,特许轩平公主进入少府读书习礼,并赐轩平府一座……“
  云妃此刻哪还会有心思去理会究竟许了多少赏赐,脑子中盘绕的尽是玥泠将出塞和亲之事。便连公公要她谢恩接旨的话,都没能听见。公公连说了两遍,她才幡然醒悟,愣愣的谢了恩。锦缎织就的圣旨捧于手中,竟似有千斤般沉重,几乎教她拿握不住。
  公公办完了事,转身便要离去。云妃终是捺不住失声问道:“占公公,这……此事当真么?间中是否有些误会?这真是陛下的旨意么?”
  占然转身冷然道:“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云妃娘娘自个儿瞧仔细了。”
  云妃的面登时失了血色,双唇颤抖,却再也发不出话来。
  见惯了宫中喜怒无常,占然眼皮眨也不眨一下,道:“娘娘若无它事,小奴先行告退了。一个时辰之后,参知政事夏大人将亲自监执此事,好生准备吧。”说罢,别具意味的瞥了玥泠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良久,云妃才僵硬地转向身后的玥泠,见她亦是一脸惊愕与茫然,心中不由一阵刺痛,竟失声痛哭起来。
  方才被张公公的最后一句话吓到,满脑子里全是“水昀大哥知道了”的惊慌想法,玥泠被云妃的哭声拉回了神,急忙上前扶住云妃,柔声抚慰:“母妃莫哭,莫哭。”
  “泠儿,泠儿,为娘的没能保护你……是娘对不住你啊……”听着女儿的话语,云妃竟哭得愈发伤心。
  守在门外的嫣儿听见屋内有动静,急急推了门进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快步上前扶起云妃,帮她坐于椅中,又瞅着玥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心下更是大大的生疑,连声追问,玥泠才将事情对她简略的说了。
  嫣儿听完呆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失声惊道:“怎地会发生这种事情?公主,公主要嫁给那蛮夷将军么?这……这定不是夏相公的主意!”
  本就心烦意乱的,听到夏水昀的名,玥泠更是心躁,便蹙眉道:“莫要再提他了,嫣儿,你扶母妃回屋歇息片刻吧,一个时辰之后还得出来呢。去吧。”
  “那您呢?”
  “我么……”她的话语飘忽不定,似是随时会被风吹散,“我还有些事要好好思量,你莫烦着我。”
  嫣儿亦知此事对玥泠打击非常,便知趣的不再过问,搀着云妃进了里屋。

  一个时辰之后,当门仆大声唤着“参知政事夏大人到”时,玥泠已自换了件衣裳,略略用脂粉掩去泛青的脸色。夏水昀快步自外走来,竟未带任何随从。走近一看,亦是苍白着张脸。
  见他来,玥泠便先施一礼:“夏大人……”
  听她这么唤,夏水昀脸色更是苍白,立于门口不知该不该进门。
  玥泠道他是为没告诉他真相正闹着别扭,正待上前解释,却听见云妃由嫣儿搀着自里屋出来,只得先行招呼:“母妃……”
  云妃一眼瞧见站在门边的夏水昀,便不知从哪来的气力,竟挣开嫣儿,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哽咽道:“夏大人……您是夏大人吧。请您……请您救救泠儿吧,莫让她去那蛮荒之地。”
  “啊……这……”忽的被扯住,夏水昀惊了一吓,为难道:“这……也不是不救,可我亦不能抗旨啊。”
  “听嫣儿说,您对我家泠儿甚是倾心,若你愿娶她为妻,她便无须和亲吧。”几是将他当成救命稻草,云妃已是慌不择言。
  夏水昀顿时红了脸,却仍是犹豫:“您说的也非没有道理,可现下是否太晚了……”
  玥泠被云妃的话吓了一大跳,忙将她从夏水昀身边拉开:“母妃,您说什么呀,泠儿前些日子不刚与您说过么……”
  “那便如何?眼下这般情形,为娘的只要是救得你,还理会那许多事么?”
  “母妃!”
  夏水昀听得一头雾水,还不等开口询问,却听得玥泠一句要命的话:“都莫要再争了,我已决意和亲!”
  “什么?!”三人皆惊愕。
  “泠儿……你……说什么?”云妃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
  “母妃,水昀大哥,嫣儿,莫要再为我伤神了,我已决定与那将军和亲。”玥泠的声音宛若龙江之水般沉静无澜。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夏水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公主,您说的别该是气话吧?”嫣儿亦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不,泠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决计不是气话,我已是思量清楚了。”玥泠深深吸气,努力平复情绪,“请听我将话说仔细。
  “其一,以眼下情势,我国四面受敌,好不容易找到个求得一时安平的法子,哪会给我们翻悔抗旨的机会。虽说是让水昀大哥前来执行,这黛月阁外怕是已有禁军把守。
  “这其二,于我自身而言,若是接受和亲,便可进入少府读书,早闻府内古籍众多,先生教得极好。”
  “由我教导泠儿不也是一样么。”夏水昀抢道。
  玥泠只是笑笑,继续道:“最为重要是,此番和亲,变数极多。发自西北边疆的战报,皆是关于那人的消息。之前便已说过,从其侵扰方式来看,或许目的并不在我疆域,亦非钱财,似是另有所图。然我们的细作不足,无法得知更加详细的情形。因而若我能接近于他,便能知晓他的目的,或许亦能加以阻止,为我绢国换来更为长久的安宁。”
  玥泠将话一气说完,屋内好长时间没有一丝声响,三人皆为她的话震惊。夏水昀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当真要如此么,若是你这般分析,我们大可将细作当作公主送去,何必……”
  “从那人的行事方式看来,极是狡猾,区区细作哪能瞒得过。”
  “可你知那将军长相如何、年龄多大么?”夏水昀想不到她竟这般固执,再也受不住,大声道,“那个叫雷昊的,已是年逾40,据说长相粗蛮,且为人冷酷,你这般去和亲,简直是羊入虎口!”
  玥泠闻言脸色较之前更是苍白,身子亦微微颤抖,但仍是强打精神道:“泠儿自会应付,水昀大哥莫要担心。”
  夏水昀还没开口反驳什么,云妃却是再也听不下去,青着脸,勉强站起身来,还来不及说什么,竟晕厥了过去。
  “母妃!”
  “娘娘!”
  “云妃娘娘!”
  三人同时惊叫。玥泠立时失了方才的矜持,连声呼喊侍女进来。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云妃抬进里屋,又唤来御医看过,知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吩咐嫣儿好生照看云妃,玥泠又独自来到堂上,见夏水昀仍坐在桌边,俊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中不觉怜惜。
  她自幼生活艰苦,单是为了生计便需奔波不停,从未有过与异性相恋的经历。面对夏水昀,她亦无从知晓自己的心思。初见他时,觉他如父兄般亲切,教人安心;而今见他烦恼,却又有如孩子般心疼不已。她不知道这是否算是爱恋,只觉不易割舍。
  悄悄瞧了他好一阵,见他仍自思索,便柔声道:“水昀大哥……水昀大哥是否还在怨泠儿没有告诉大哥身份?”
  被她的话惊醒,夏水昀一震,抬起眼,看着眼前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却只有苦笑:“怎会怨呢,泠儿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么。但是,你真的要……”
  “嗯。”玥泠走到桌边也坐下,“我还没对水昀大哥说起身世吧,大哥是否觉得奇怪,一个与皇室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怎会住在这后宫,并享有公主之名。”
  “不……那个……”夏水昀摆手道,“若是泠儿不愿说,我亦不会追问。”
  玥泠凄然笑笑,道:“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今我便全部说与水昀大哥听——”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9日 19:28

第五章

  “——我出生于江南水乡。懂事之前的记忆早已不复存在,只听娘亲年迈的乳娘提起过。
  “娘亲原是江南一户大家之女,虽说家族地位并不显赫,却也书香门第、衣食无忧。加之娘亲天生丽质,又能文善墨,一及婚嫁之龄,求婚说媒者每日络绎不绝。然而便是这么个教家族自豪的娘亲,却在众人全然无知的情况下有了身孕。许是担心遭到宗族报复,娘亲在外祖父的百般逼问下,始终不肯说出那男子的名。外祖父一怒之下,将娘亲逐出了家门。自幼便照看娘亲的乳娘看着不过,也悄悄随娘亲离家。两人在城郊找了间屋子住下,并在那里生下了我。
  “娘亲曾说,我出世时,江南恰恰过了霜降,略嫌寒冷的清风扫走了连续数日的阴闷,屋外桂树上,白花瓣随风散落,煞是绝美。于是便为我取名‘泠’,取其清风微抚之意。”
  说到此处,玥泠不禁微笑,甚是怀念。
  “乳娘去世后,我们母女二人为求生计,便搬到了龙江畔的一座小镇定居。虽是生活艰苦,却也自在。邻里乡亲都极热情,时常帮助我们;镇上的孩童虽是没受多少教,待我却是极好,一起嬉笑玩耍,如同家人。”
  虽是口中说着怀想之辞,玥泠的脸色却稍稍有些沉,似是想到什么痛苦之事,娥眉微微蹙起。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继续道:
  “然而时年不济,江南闹起了饥荒,粮食无收。为了逃荒,娘亲只得带着我北上。本是想着逃往济州,依附于远方亲戚,哪知半道上遇到了……遇到了当今圣上……”
  她的声音渐低,但仍叫夏水昀听了个真切,不禁低喊:“你们便是那时被纳入宫的么?”
  玥泠垂下眼:“正是。陛下惊艳于娘亲的美貌,不顾众人的反对与娘亲的反抗,强要了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不易察觉的怨,“原本,皇上只带走娘亲的,可娘亲苦苦哀求,又亏了他极是迷恋娘亲的容颜,竟破天荒的捎上了我。”
  夏水昀听到这儿,不由一颤。
  玥泠继续道:“他倒也守信,回宫后便封我个公主之名,但并未赐我任何应有的权力财物,我也便只得住在这黛月阁的侧厢中。这宫中人人皆知我的身份,个个瞧我不起,便是连初进宫的侍女也都敢给我脸色瞧。”
  夏水昀闻言亦想起来黛月阁时侍女宦官们瞧她的神色,不由的更加怜惜:“我瞧嫣儿就待你甚好。”
  “她是这宫中除了娘亲外唯一将我视作公主之人。”她笑道,脸上一丝感动,“是了,提到她。嫣儿!”她朝里屋唤道。
  “公主,何事吩咐?”嫣儿应声而出。
  玥泠招手唤她过来,牵住她手,眼却仍看着夏水昀:“他日我若离宫,便无法再关照母妃与嫣儿,水昀大哥可否时常来瞧瞧我母妃?她在人前虽冷漠,却是极怕寂寞的。泠儿也知此请甚是无礼,但求大哥瞧着我的面子,略微关照。即便不能亲往,也请遣个小奴照看。”
  “这……便是自然的。”他答的有些身不由己。
  “至于嫣儿,这两年来水昀大哥也是瞧着的,知她勤快能干,又聪慧知理,定会是个好妻子。泠儿亦知大哥是欢喜的,就请大哥代我照顾嫣儿一世。”
  “公主,您在说什么?”嫣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玥泠却不瞧她,只看着夏水昀:“水昀大哥可答应?”
  “这……”他万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等请求,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嫣儿却是大骇,跺脚道:“公主何出此言!那日不是说过么,嫣儿哪儿也不去,要一辈子跟着公主。”
  “不过番戏言而已,你怎可当真。”玥泠疼惜地抚着她的头,“水昀大哥温柔体贴,会好生照顾你的。”
  嫣儿红着脸看了一眼夏水昀,瞬即低下头,哀求道:“公主,嫣儿是真心的,公主莫不要嫣儿。”说到情急处,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玥泠大惊,忙要扶起她,可她却卯起了劲,非要玥泠答应带她走,她才起身。
  谅玥泠聪明如斯,亦没料到这般情形,只得求助地望向夏水昀。哪知他竟犹豫不决,不说可亦不说否。玥泠不觉生急,一咬唇,权宜道:“罢了,此事此刻不提也罢,你快起来。”
  嫣儿抬头喜道:“公主不赶我走啦?”
  “你起来便是。”
  “是,谢公主。”嫣儿立时起身,绽出似花笑靥,拉起玥泠的手便道,“公主此去必然要备许多物什,嫣儿这就去准备。”说罢便返身进屋,细细打点起来。
  瞧着她,玥泠苦笑道:“我终是拗不过她。不过,水昀大哥,这回我是万万不能带她一道的。此去禺国,凶多吉少,我一人便罢,若再多一人亦是万不能照顾周全的。”
  夏水昀道:“泠儿的心思我是知晓的,可这婚嫁之事……”
  “水昀大哥不乐意么?”
  “这……也不是……不不,话不是这么说……”他始终难以决断。
  玥泠叹气道:“若是大哥不乐意,那便罢了。只是我已自发誓,要保护母妃与她,一生安平,若是不能为她觅个好归宿,我便是离去亦不能安心。”
  夏水昀正思量着该如何回答,却听她又道:“水昀大哥,泠儿想与大哥做个约定。”
  他问道:“什么约定?”
  “我此去当竭力保我绢国三年安宁,大哥必趁此时机扩充军队,三年后若是再战,方可制敌而胜。否则,泠儿舍身和亲便是徒劳了。”
  心知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亦感动不已,便一揖到底:“泠儿放心,我当尽力而为。”
  玥泠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神情宽慰许多。

  自得了封后,玥泠的待遇较以往完全不同。锦衣玉食不说,这轩平府中可供差使的人亦多出不少。侍女小宦们平日里见她,也都得低头侧避,喏喏的唤声“公主”。然而这些瞧在玥泠眼里,或多或少总透着些怜悯,教她甚不是滋味。而太府中那些皇子公主们眼中不时流出的蔑意更让她如芒在背。若非为了母妃,依着她的倔劲,早就坐将不住,夺门而出。如今她只得强忍着,全心学习,似是将学识礼数在短短数月中悉数刻入脑中。
  她这副模样瞧在夏水昀眼中,实是难受。这监执之职是他向首台自荐得来,每隔几日便要前往检视进度。虽说能时常见她教他欢心不已,可每去一次,便知距她离去又近了几日,心中郁结。玥泠而今满腹的心思皆在太府中,离愁竟是全抛诸脑后,反倒出言相慰。
  季节由春入夏,眨眼便是七月。与禺国使者约定的迎亲日期仅余一月时光。云妃终日郁郁不说,连夏水昀也难免有些阴郁。
  一日,他遵例前往太府检视。
  刚步入院中,便闻一阵悦耳琴声。转过正殿,便见乐师正教着宫舞。公主们皆翩然起舞,玥泠亦在其中。裙裾飘飘,仍旧是那般轻盈。夏水昀看着入了神,不禁回想起自认识她起几年中的种种,心中的倩影依然,而这两月更多了高贵气韵。白玉般光洁的肌肤在艳阳下莹莹发亮,艳丽不可方物。一时间一股冲动从心深处涌出,渴望一旦被触动,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想到他不得不将她送入他人怀抱,心下便焦躁不已,不由握紧了双拳。
  好不容易耐到乐师下堂,夏水昀几是冲入太府,将玥泠一路催回轩平府。
  一踏进府,他便立刻遣退了所有侍女。从未见他如此,玥泠有些不解。
  他转身向她,劈头便是一句:“那人,下月初十将亲自来迎亲。”
  玥泠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只道了声:“哦。”
  “难道你便一点也不担心么?”见她这等反应,谅脾气温厚如他,亦忍不住要发作了。
  她眨了眨眼,反道:“担心又做何用。”
  “便连袭大人也担心其中有甚阴谋,你竟一点都不上心么?”
  “怕便不用和亲么?”
  “你……”他委实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镇定,“此番迎亲接风,无异与鸿门之宴,凶吉未卜,你不怕么。”
  “我意已决,便是再怕,亦要他顺利迎亲。”清丽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竟有一丝与云妃相似的冷然如雕,“为我母妃,我非去不可。”
  夏水昀呆愣着,又蓦的想起自己的决心,语调顿降,讷讷道:“你说,你将保绢三年安平。此话当真?”
  “泠儿自当尽力而为。”
  “三年过后,又将如何?”
  “这……”她竟没有想过,不禁语塞,只是呆望着他。
  “三年之中,我必尽我所能,强我军队。泠儿,三年之后,定能将你夺回。届时……届时……可愿嫁我为妻?”百般犹豫之下,他终将盘绕于心中之话一吐为快。
  玥泠的呼吸几乎顿住,万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求婚于她。原本以为早已熄灭的希望竟在一瞬间重被点燃。甜意自心深处浮起,却亦泛着苦涩,百般隐藏的过往再度于眼前浮现。她涩然道:“三年之后,我早已是他人之妻,水昀大哥怎会动这般念头。”
  “那是为求安平所做的权宜之计,岂可当真。我……无论如何,我自不会顾虑。”他信誓旦旦,眼中少有的坚定教她好生感动。双眼一热,不觉竟淌下泪来。
  “失礼了……”她慌忙取出丝帕拭泪。眼前的男子,文华四溢,温柔体贴。若是嫁于他,此生必定安稳幸福。她自幼无父,而今终是在他身上寻到了依靠,“若水昀大哥不嫌弃,三年之后,泠儿必全心相伴……”说罢俯身便是一礼。
  夏水昀闻言不禁狂喜,不自觉便伸手拉住她,笑道:“这……太好了,多谢泠儿成全!”
  忽的被他抓住双臂,玥泠不禁满脸通红,夏水昀亦惊觉失礼,急忙将手抽回。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相对。窗外蝉鸣阵阵,将夏日生机传遍屋里屋外,炎热如斯,浓情如斯。
  终于,夏水昀再度开口,并自腰上解下一物递于玥泠:“泠儿,此乃我夏家世代相传之物,能趋吉辟邪。你且随身带着,以保平安。”
  他手中之物,乃一黄玉腰佩,雕作如意形状,温润细腻,一眼瞧去,似有柔光流动;伸手近前,竟觉一阵沁凉。玥泠立知此玉贵重,不敢接:“如此珍贵之物,泠儿收不得。”
  “不,你定要收下。”夏水昀将玉佩递前,“这三年之中,你我相隔万里,我亦不能时时照看着你,便由这玉代为守护。”他难得如此坚持
  她再推阻不过,只得收了:“多谢水昀大哥。三年之约,泠儿谨记于心,大哥亦莫忘了泠儿。”
  “此生永不相忘!”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19日 19:59

呵呵……怕是最终要负了一片痴心了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1日 23:00

第七章

  思德殿后,玥泠早已妆扮停当,由云妃陪着,静候传唤。
  自方才大殿便不断出来众人的喝彩声、惊叹声,玥泠的好奇心早已被勾起。正朝大殿上张望着,忽闻外边传来随侍太监的传唤声,守在殿内的小宦连忙上前道:“陛下有旨,宣轩平公主上殿。”
  玥泠心中暗暗一惊,立即起身。云妃跟着她站了起来,母女俩默默对视许久,直到小宦在旁不停地催,云妃才恋恋地松了手,放玥泠离开。刚刚转身,便听见身后一阵悲恸的哭泣声。她不敢回头,只咬咬唇,朝大殿上去了。

  秋日酉时,天色已是微暗,侍者点起了铜盏红烛,大殿中瞬时暖意融融,喜庆气氛更浓。
  当玥泠出现在殿上,周遭顿时响起阵阵难以掩饰的赞叹声。
  一个时辰之前,玥泠在铜镜中看到的是张盛开如白色芙蓉的美女容颜,瞳仁宛若群星璀璨。虽说知晓镜中人便是自己,她竟一时也不敢相信。
  这廷上几是男子,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随她缓步上殿,堂中烛光似也和着她的脚步轻摆摇曳。便是时常见她的夏水昀此刻亦似初见她般呆愣住了。而徵帝更是瞧得张大下颌,一时竟忘了合上。
  待玥泠在龙座下站定,盈盈施礼,他方才醒悟,连声说着“免礼”,甚至在她转身入座时亦牢牢地盯住她,一边用劲拉扯身后随侍太监的衣下摆。
  大太监金重俯下身悄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那……那女子是何人?”徵帝目光始终未离开玥泠。
  “啊……”金重一愣,随即明白,道,“她正是陛下御赐轩平封号的民间公主玥泠。”
  “可官家怎地从未见过她?”
  “这……此女乃云妃娘娘之女,还是当年蒙陛下恩准入宫的。”
  “……她真美……”徵帝混沌的双眼竟开始发光。
  袭蓝在殿下警觉徵帝神色不对,急忙朝金重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时会意,忙高声道:“吉时已到,请陛下为公主将军主婚。”
  “哦,是,是……”徵帝回神,难掩话语中的失落,道,“雷昊将军,这位便是我绢国轩平公主……玥泠——将与你成婚之人;轩……玥泠,此乃禺国将军雷昊。你们二人,便彼此见过吧。”
  雷昊自方才玥泠出场,便一直盯着她,脸上亦如常人一般惊艳不已。此刻听徵帝一说,立即起身行礼,笑道:“素闻绢国地广物博、人杰地灵,美女亦如云。如今见公主方知此言不虚。轩平公主真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人间仙子。”
  “哪里,将军过奖了。”玥泠嘴上应着,抬眼看他。一时间四目相接,玥泠的心不觉突的一下,几乎停摆——自那深黑眼眸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霸气与杀意,虽只是抬眼的一闪而逝,却足以教她胆战心寒。
  相见礼毕,两人照绢国习俗,对面而坐。宴会于焉开始。宫中一流的乐师舞娘倾力献艺,一时间热闹非凡。
  大约对玥泠甚是欢喜,雷昊等人不断向她劝酒。碍于情面,她只得一一回应。这上好的琼酥虽是甘醇细滑、入口即化,却极易醉人,谅玥泠酒量颇佳,一壶份量下肚,亦觉有些头晕脸热,脸也跟着微微泛红。这番情形瞧在雷昊眼中,却是更显娇媚动人,酒反劝得更勤。
  夏水昀眼见着心中愈发烦闷不快,却又不敢发作,只在座中以酒解闷。
  酒行欢时,玥泠忽的听到近旁有人耳语道:“陛下命你下殿舞一曲。”
  话入耳中,玥泠登时酒醒了大半,扭头瞧去,却不见说话之人,又抬眼望向龙座之上,却见金重朝她点头。她心下起疑,却也只得起身。
  钟乐声起,玥泠瑶步轻移,翩然起舞。红袖翻飞,烛影轻摇,曼妙舞姿惹得满堂喝彩,连雷昊亦目不转睛。
  可玥泠双眼却越发灵动,借着舞步,四下环顾,唯恐有异。
  舞到一半,有名侍女上前添酒。这本是件寻常事,玥泠却起了疑心。只见得她先为袭蓝、夏水昀添了杯,又到雷昊座边,一手捧壶,一手拈着壶盖,似是无意地稍稍一转,往杯中添满酒。雷昊一直注视着玥泠,自是丝毫没有理会侍女的动作。
  玥泠瞧到最后,却是惊出一身冷汗。鸳鸯银壶碧光酒,这是宫人皆知的暗杀毒具。雷昊面前的杯中此刻怕是已盛满了毒酒。若是将他毒倒并不打紧,恐的却是之后将会发生的事。
  玥泠越想越惊,只想着如何不让他喝下那酒。
  然而雷昊却毫不知情,随手端起酒杯便往口中送。
  “等不及了!”玥泠脚下一斜,顺势朝他倒了下去……
  但听“乒乒乓乓”一阵闹响,她撞翻了雷昊位前的矮案,精致酒菜翻了一地,雷昊见她将要摔倒在地,忙丢了手中酒杯,抢身挽住她的腰,顺势便将她收入怀中。夏水昀见状脸色煞白。殿上众人一片惊呼,又是唤人上前清理,又是询问有无受伤。酒杯翻到在地,清澄的酒洒了一地。
  然而此间最慌乱的却是玥泠。本只想撞翻雷昊手中的酒杯,却不想被抱了个满怀,突的挨到一副健壮温暖的身躯,她的心竟没来由的突突狂跳,只怕下一刻便要从口中蹦出。
  她忙使力推开他,嗫嗫道:“真是……失礼了。妾身不胜酒力,竟失了脚,教将军见笑了……”虽说是托辞,却也不觉红了脸。
  雷昊见她这般,只道她是害羞,将她搂得更严,朗声笑道:“我那兵士们皆是些蛮夫,不晓得怜香惜玉的,竟不住给公主殿下灌酒。该是我们失礼了才是。”又抬头朝徵帝道:“绢国皇帝陛下,我对玥泠公主甚是中意,多谢您成全这桩姻缘。按照协约,我等一返营便即刻撤军。愿绢、禺二国永世交好。哈哈哈哈哈!”说罢一手仍搂着玥泠,一手举起新添的酒杯,一饮而尽。随扈们亦举杯饮尽。
  徵帝虽仍不情愿,也只得回应。
  玥泠被他这般搂住,顿时羞赧不已。本想立时挣脱,转念又怕多待片刻再生变数,便似浑身无力般依在雷昊怀中低语道:“将军,妾身现下头晕无力,怕是撑不过多会儿,将军,可否……”
  雷昊闻言似觉有理,便笑道:“是了,今夜乃你我洞房花烛,岂可在此处累坏了新娘子。”一番话说的场上众人皆红了脸,他却毫不以为意,继续道:“时辰不早,玥泠公主看来亦是不胜酒力,当是我等离去之时。多谢皇帝陛下盛情款待。”
  徵帝失意之情更甚,竟当场闹起别扭,不肯说话。袭蓝见状只得开口:“哪里,还得多谢将军愿与我国缔约。礼车已在禁门外候着。将军一路安平。”
  雷昊与随从起身行礼。玥泠亦想起身,却忽得失了重心,身子腾空而起。竟是雷昊双手抱起了她。
  众人皆为他如此大胆的行为倒抽了口气,玥泠更是大骇,连声道:“将军,请放我下来。”
  却听他笑道:“公主不是头晕无力么?那便由我为公主双脚代劳吧。”说罢便朝殿外走去。
  玥泠心跳不已,不禁偷偷抬眼瞧他,却诧异地发现,他虽面带笑意,双眼却是极冰冷,不见丝毫情感。似是察觉她正看他,雷昊亦低头。她怕被他瞧出自己未醉,忙闭了眼,又将头埋入他怀中。肢体相接之处竟有异样触感。

  一行人行至禁门,果见车队在门外等候。借着火把与月光,玥泠隐约可见车队之浩大——双马拉载的金银珠宝十余车,单马拉载之锦缎丝绸数十车,又有稀有玉器古玩及各地进贡之珍宝数十,另有一辆五匹白马拉乘的华车,许是供她乘坐之用。玥泠不由暗自叹息,这豪华隆重之后,耗掉了多少先祖的积蓄,刮尽了多少百姓血汗。
  见雷昊等人出来,华车车夫立时驱马上前,要迎玥泠上车。哪知雷昊却挥手驱退了马车,径直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黑骑。
  玥泠不解,他便笑道:“车中闷得慌,坐在马上吹吹夜风,酒醒得快些。公主可会骑马?”
  “仅知皮毛。”她照实答道。
  “不怕,由我护着公主。”说罢,他翻身上马,双臂越过她拉住缰绳,将她牢牢护于胸前。
  车队于焉启程,于夜幕中缓缓朝城郊行去。

  马背上意外的平稳,便连马蹄声也听不到,只远远闻见后边车轮发出“轳轳”的碾压声。玥泠睁大眼,方才发现马蹄上尽皆裹着皮革,无怪乎这般安静。
  似乎是真醉了,玥泠竟渐渐犯起困来。八月的夜风微醺,不时能嗅到桂花的清香,间或从道旁房中飘出香甜的酒酿芬芳。她不知不觉靠在雷昊胸前,沉沉睡去……

  宴席散后,袭蓝接到徵帝诏令,前往御书房觐见。
  一进房中,徵帝便迎上前来,看似有些焦虑道:“听闻宴席间有人意图毒杀那禺国将军,可有此事?”
  袭蓝心下一惊,慌忙跪倒在地,道:“臣该死,竟未察觉此事,望陛下恕罪。”
  “不,不,官家并非责备岳丈,既是岳丈并未察知,许是院事多心了。”徵帝忙示意他起身,自己则坐入椅中,“其实官家确是不愿云妃之女前往和亲哪,若杀了那将军,此事便不成了吧……”
  袭蓝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近似喃喃自语的徵帝,尚未开口,便又闻他道:“可,官家亦晓得,若此刻杀了他,怕会引来大战,只得……只得……唉……”见过玥泠之后,他便似着了魔般心神不宁。
  袭蓝于心中微微蹙了眉,似是有人向徵帝提及此次迎亲之宴的政意,不然他怎会做此言。但他面上仍旧如常,反出声安抚:“陛下莫要多心,毒杀一事必是杯弓蛇影,院事大人怕是过于敏感了。轩平公主此去和亲,于我国乃是大大的益处,陛下不必太过介怀,他日臣必再为您觅位天人,以慰陛下劳国之心。”
  “是,是,还是岳丈懂官家心思。”徵帝闻言甚是受用。
  觐见毕,袭蓝回到自己书房。方一进门,便瞧见案上赫然摆着封书信。他立即阖紧房门,上前取出信笺,阅毕,似是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但觉一阵风动,烛影剧烈摇晃数次,便又回复了平静。
  他若无其事地将信纸置于烛焰上方,注视着它引燃、焚起,上好的绢纸于灼热中卷曲残碎,碎片中似是显出副狼首水印,随即便化作灰烬,不复存在……

  月渐渐升高,夜色更浓。不知行了多久,身下马匹陡然一震,玥泠被惊醒,睁着惺忪的眼想弄清身在何处。
  周遭似暗了下来,不如刚出发时那般微亮,道路亦不比之前平坦。透过火光隐约可见身周树影重重,约是已到了城郊护林中。惊觉自己竟靠在雷昊身前,玥泠忙拉直了身子。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点点亮光,走到近处,竟是个营地,青色军帐于林中影影绰绰,瞧得并不分明,唯有燃烧的篝火分外醒目。
  营中守岗兵士见是雷昊等人归来,忙上前迎接。
  驱马入营地,玥泠才终是看清,营中并无太多人马,军帐亦只数顶。走到一处开阔地,马停了下来,一个声音自头上响起:“下去。”
  玥泠不禁打了个寒战,仰头望去。说话的确是雷昊,然而却不再如方才殿上那般豪爽温柔。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自他那低哑的喉中吐出,仿佛周遭空气亦要冻结。
  尚来不及适应这过于强烈的反差,玥泠便觉背上被用力一推,人顿时失了稳,整个跌下马去。她忙及时稳住身子,这才勉强安然着地。
  人一站定,她立时转身便要瞪他,哪知他瞧也不瞧她,挥手招来一名身着皮甲的年少小兵,以密兰语(禺国母语)低声吩咐几句,便径直驱马离去。那小兵以几近崇拜的眼光目送他走远,这才走到玥泠面前。
  玥泠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仍是不解,却听那小兵以极快的密兰语对她叽哩呱啦一通。虽说在太府时特意恶补了密兰语,却实在听不懂这又急又快,还带着浓重口音的话。
  见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小兵不快地扁嘴,又道一遍。
  玥泠仍是不懂。
  小兵不耐地皱起眉,将她用力朝左推搡,手指着最近一处有卫兵把守的帐篷大声喝了一个词。
  这次,玥泠听明白了,他在说“进去”。
  她终是明白过来,方才殿上一切皆是雷昊的演技,他始终不曾为她所惑。她自嘲地笑,昂首走入帐中。
  行军用的帐篷并不宽敞,大小仅便于携带,内里摆设亦是简陋。一床席地而铺的睡袋,一张薄木矮桌便是全部,若是要坐,也只能坐在方毡之上。
  玥泠在帐中静立片刻,实是无事可做,便只得睡下。
  然而薄絮铺就的睡袋委实算不上舒适。睡惯了床榻的她一夜都教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自是睡得不安稳。枕下不时传来马蹄的闷响与兵士小跑的脚步声。而雷昊一夜均未入帐。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2日 17:56

唉!唉!你这要是一般的言情小说倒也好了……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2日 22:41

??啥?要是一般的言情小说怎样?不解ING……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3日 15:24

一般的言情小说,最后肯定是个圆满大结局阿!!!!

泪……我一想到可能的结局,我就泪阿!!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4日 01:00

摸摸~悲剧有悲剧滴魅力吖~~被PIA飞……
于是说,上部完结了……哦吔~

第八章

  第二日,用过侍从兵送来的羹粥,玥泠才被领到帐外。雷昊带来的骑兵,连同绢国的礼车、护送的队伍皆已就绪,正待出发。她正疑惑该往哪儿走,却见雷昊驱马上前,伸出一手要拉她上马。
  她一愣,迟疑地退了半步。哪料下一刻双脚便离了地——雷昊一把将她提到了马上,仍是前夜的位置。此刻她方才留意到,他已脱下了藏青色骑装,一身软皮甲胄,身形修长与常人无异。玥泠顿时醒悟,那异样的触感竟是他藏于骑服之下的皮甲。
  一声“出发”,车队浩浩前行。
  两人在马上沉默着行出数里,雷昊忽而开口,仍是那般冰冷语调:“昨夜一出闹剧演的当真精彩,公主殿下。”
  “什么?”她不解。
  “昨日殿上,你装作脚下失稳,打翻我手中的毒酒,那演技当真厉害,在场众人皆未起疑心。”
  听他话语,玥泠便知自己被识破,顿时浑身僵硬,口中却仍是否认:“将军在说什么?昨夜妾身确是……”
  “哼,那点雕虫小技便想骗到我?”他冷哼道,“若非你阻止,我便已喝下那毒酒,宁京此刻早已是一片火海了。”
  “原来你已知道了。”玥泠听得心惊,口气却极力平静,“这便是你们主从五人身着皮甲上殿的理由么?只靠五人便想攻城,太不自量力了吧。”
  “五人?若我中毒倒下,城外数千骑兵便会一攻入城,宁京现下没有足够的城兵防守吧。”雷昊忽的倾下身靠近她,对着她耳语。
  毫无防备的欺近,教玥泠暗抽了口气,身子微微发抖,用尽全身力气低声道:“那数千骑兵因你的部下未发信号,连夜撤出了吧?想来是连解毒药也备好了。”
  “公主果然聪明。”他口中称赞,语气却依旧冰冷,“鸳鸯银壶碧光酒,一半剧毒一半救。绢国人道我禺国尽是傻子么?”
  她不语,果然亦被察觉了。那壶内共有双胆,一半盛着剧毒酒,一半盛着无毒解酒;只需轻转壶盖便能下毒于无形。那是绢国宫廷勾心斗角之产物,民间尚不得知,雷昊又是从何处得知此物的。
  见她不语,雷昊又道:“你这般苦心积虑,非要下嫁于我,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她失笑,“若真有企图,也便是为保贵国能履行协约。”
  “哦?”雷昊话中首度透出意外,“为保绢国安平?公主不但演技过人,勇气亦是可嘉呀。”
  便是过人亦不及你万分。她心中恨道,我只骗得他人,你竟连我也骗过了。
  两人就此再度沉默,直到天黑扎营。

  这般行了约四日,终是过了夏州,到了绢禺边境。
  绢国军队只送到此,礼车也一并交由禺军驱策。看着送亲队伍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于漫漫黄尘之后,玥泠心中孤寂之情缓缓涌起。
  是夜扎营。玥泠正在帐中,忽闻外边一阵喧哗。本不以为意,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嫣儿!”她先是不敢相信,不过多久便又听见求救声,她忙冲出帐去。
  帐外四五名士兵正竭力拉扯一名绢国送亲侍者,仔细一瞧,却见那侍者身形纤细,竟是个女子。玥泠大惊,那不是嫣儿么?她怎会在此处!
  见她将要被拉走,玥泠心中大急,大声喊道:“放了她,她乃我贴身侍女。快放人!”
  她的话哪有人听,反倒是帐外守卫见她要离帐,忙架起刀戟挡住去路。
  眼见着嫣儿在数名士兵钳制下失了气力,便要被拖走,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多少,抬膝便朝一名挡道的卫兵撞去。虽说是习过武,却也只知皮毛;而卫兵有皮甲护着,这一撞威力并不大,倒是教卫兵着实愣了一愣。她忙趁这空挡摆脱制约,反手抽下卫兵腰中短刀,冲去救人。
  两守卫大惊,亦冲上前阻止。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女子终不是数名孔武有力的兵士的对手,几下便被制住。
  听到吵闹声,雷昊与随从亦从帐中出来,瞧见眼前这番乱势,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玥泠此刻却突然注意到那日随他上殿的四人无论何时均紧随其身侧,衣着装束十分相似。
  “何事这般吵闹。”他冷然扫过各人,在玥泠身上停下目光。
  玥泠刚要回话,眼前忽的一花,嫣儿竟挣脱了两名大汉的约束,冲到她身前挡住:“公主是为了小奴才有这番举动的,将军,要罚便罚小奴吧,不干公主何事。”她的脸早已吓得苍白,因拉扯散落的黑发垂在额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音亦是颤颤巍巍,但仍是极力护着玥泠。
  玥泠好生感动,伸手将她拉到身畔,做出一副温顺模样,柔声对雷昊道:“将军,嫣儿乃我贴身侍女,自幼便服侍于我,主仆二人感情甚笃。虽她私自易服,跟着车队来此有违协约,但还请将军瞧在妾身的面上,饶她一次吧。”
  雷昊闻言,微微眯了眼,黑瞳中流出怀疑。
  玥泠瞧在眼中,立即接道:“将军莫疑心,嫣儿绝非细作。否则我国大可以随侍为由,明着将她送入贵国,何须这般遮掩。”
  心中猜疑竟被以女子瞧穿,雷昊不觉有些意外。而她这番话有理有据,他竟也无从反驳,只冷道:“你伤我兵士,又做何讲?”
  “方才情急,是妾身失态了。然,这些兵士身着甲胄又有一身武技,而我只着常衣且不曾习武,若是论受伤,也当是妾身才对。再者,他们无视我的请求,甚至对我动武,岂非亦是对将军您不敬?须知,你我已行过大礼,可算是夫妻,于妻不敬,不就是对夫不敬么。”她似毫无惧意,据理力争。
  雷昊不再做声,举手挥退了抓人的士兵,又唤来两名侍从兵,对其中一人道:“送公主回帐。”
  玥泠闻言忙道:“我要与嫣儿同住。”
  “按我国规矩,下人与主子不得同住一房。公主莫不是这也要与我争吧。”他的语气中隐隐一丝不耐。
  玥泠知他已是极退让,只得作罢。眼见嫣儿被带入侍从聚集的小帐,这才回了帐中。回想方才情形,她似脱力般瘫倒在地。与之对峙,真真是件累人之事。

  料理过嫣儿一事,雷昊重回到帐中与部下商讨军事。
  会议完毕,独自一人留于帐中的他忽闻有人进入。抬眼一看,却是一直在他身边护卫的延烈。
  延烈一进帐,便直问道:“为何不让那侍女留在公主身边?”
  “那女人之言不可全信,待观察数日再说。”雷昊答道,有些意外这话题。
  “这……”延烈支吾一下,又道,“瞧公主说得亦有道理,且这长途跋涉的,初到禺国必是人生地不熟的,教她二人沿途作伴不是更好?”
  “哦?”雷昊奇道,“你几时这等关照女子了?莫不是瞧中那公主了吧?”
  “哪……哪有的事!她可是将军夫人,我岂敢动此念头!”延烈慌乱地挥着粗壮的手臂,矢口否认。
  “什么将军夫人,不过是绢国送来的求和工具罢了。”雷昊冷酷道,“你且忍耐个二三年,待我用她打下绢国国都,她便送你了。”他说得轻松随意,在他眼中,玥泠与车马衣帛竟是无丝毫不同。
  延烈却更急道:“当真不是,将军莫多心哪!”
  “当真?”
  “我的话你竟也不信么,昊?”
  听他这般叫他,雷昊不由一愣,随即露出无奈的神情——这可是只有延烈一人方得以一见的神情,他心下一喜,知雷昊已承应。
  果不其然,接着便听雷昊叹道:“败给你了,烈,你欢喜怎地就怎地吧。只别忘了正事。”
  “是!谢将军!”

  次日清晨,始终睡不踏实的玥泠早早的便起了。因着雷昊不允她出帐,她只得摆了方毡在帘边坐了,瞧着外边的景。这车队愈是往西往北,景致便愈荒凉。自京城出来,头几日还能见到山野绿林,越往后林木便越少,黄沙渐渐增多,空气也越来越燥,教她好不适应。这禺国边境放眼亦只见低矮灌木与大片的黄沙,几是不见生机,更罔论有人居住。
  坐到天大亮,便听帐外有人唤道:“公主?公主起了么?嫣儿要进来了。”话音刚落,便见嫣儿端着盆盂方巾走了进来,“公主,嫣儿来为您梳妆了。”
  “他们放你进来么?”玥泠不由吃惊。
  “是。”
  “没说什么便放了?”她不信雷昊这等好心。
  “是……我说要来服侍公主,他们便放了。”
  这雷昊,又耍甚诡计。她不安地暗念。
  “公主莫多虑啦,您终是将军夫人么。来,嫣儿来为您梳头。”

  梳洗毕,两人步出帐,却见延烈已在外候着。一见她们,便上前一礼,先是自我介绍,再便说道:“两位这边请,今日我们将前往边境主营。二位均得骑马。”
  玥泠略一施礼,表示明白。嫣儿却是一头雾水,对着玥泠道:“这蛮子,在说什么?”
  玥泠失笑,延烈说的是密兰语,嫣儿自是听不明白。于是道:“这位校尉道,我俩今日得骑马。”
  “哦……”
  见延烈一脸不解,玥泠解释道:“我这侍女不懂贵国语言,还望见谅。”
  “是……是这样啊……”他看来有数秒失望,很快露出喜色,也不征求玥泠意愿,便直道:“不打紧,公主替我翻译便是。”

  于是这一路,延烈便随着二人,沿途介绍禺国风土人情。本是乏味无趣的路途,有他这么陪伴,竟生趣许多。
  玥泠瞧他一副大大咧咧、豪爽直率的性子,不似雷昊般阴冷,觉得甚是合拍,一面将他的介绍译作绢语说于嫣儿听,一面亦与之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竟已到了主营。

  入了营,延烈便立时收了话头,不再多语。不多时便回了雷昊身边。
  玥泠与嫣儿下了马,环顾四周,立觉营地之大。别的不提,单是兵士住的帐篷便比之前营地中的大上数倍,重重叠叠的挨着,一眼竟见不着首尾。帐间着铠甲的士兵往来穿梭,繁忙而有秩。
  未及将一切尽收眼中,玥泠一眼瞥见雷昊正朝这儿走来。一身黑铠的他逆着光,在她眼中宛然冥府无常,教她不由想逃。
  他哪容得她逃,一把抓住她的腕,拉了便走。
  “做甚……”她声如蚊呐,竟忘了反抗。
  来到一处向外凸出的岩边,他才站住。俯看而下,玥泠震住了——岩下密密布满了禺国士兵,竟有数千上万之多,百人方阵齐齐排布,直消失在地端尽点;灰淡的铠甲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银灰色诡异的光芒。见雷昊出现,众士兵皆齐吼:“雷昊将军!雷昊将军!”
  他举起手,吼声立停。接着他一把握住玥泠的手,高高举起。
  岩下先是一片沉寂,接着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吼声:“见过雷昊将军!见过将军夫人!”
  铠甲与铠甲交撞发出的清脆声响,长兵器顿地的震声,伴着这震天的吼声传遍营地,便连脚下大地亦震颤不已。
  望着脚下的仗阵,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流入玥泠体内,教她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宣平十八年,绢轩平公主下嫁于禺之将军雷昊。二国署和约,议三年安平。”
                                             ——《东陆逸史记·绢部·十八卷》

      时年玥泠十六岁,雷昊二十三岁,夏水昀二十二岁。当时无人知晓此番和亲于绢、禺二国究竟是福是祸……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6日 23:23

中部连载开始~~~有人要看地图和人物介绍么……要看我就写……

中部:金戈铁马英雄魂
奇骨男儿入凡尘,未曾悲喜薄于人。
奈何神珠掌中珍,值堪山河气势吞。
把酒言欢尽风流,一语道破心中恨。
家国遗梦已悠悠,金戈铁马英雄魂。


第九章


  格拉沁境内,放眼望去,只一片茫茫黄沙。一阵狂风突的刮起,细砂碎石漫天飞舞,原本澄澈的蓝天顿时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黄尘中隐约可见一小队骑兵,个个均用布蒙住了口鼻,便连马匹也用罩捂了吻。
  不知呼啸了多久,狂风倏得停了,宛如来时那般毫无预兆。被挟至半空的飞尘纷纷坠落,打在铠甲上,发出细小的嗒嗒声。待飞沙落近,方显出那队人影来,为首者身着黑色铠甲,骑着匹纯黑骏马,在这一片灰黄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
  “哇,好大的一阵风!”黑骑右手边一人发出大声的感叹,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布,露出张年轻精悍的脸,长期烈日曝晒下,皮肤呈现健康的蜜色,“哇呜,憋死我了!今年的风可真大!”
  其余几人亦取下蒙布,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雷昊仰头望了望恢复碧蓝的晴空——蓝得教人简直无法相信数秒之前还是副天昏地暗的光景——偶有一二只青鸟掠过。眼前这看似毫无生机的荒漠,细看却可见零星散布着低矮的灌木,褐绿色细小的枝叶间竟透出点点嫩绿——禺国的春天快要来了。
  “你觉得怎样?”他问身旁那发出感叹的男子,声音冰冷低哑。
  “唔……”延烈耸耸肩,铠甲发出巨大的声响,“每年入春都要这般刮风,没甚特别的。”
  立时手下便发出低低的笑声,有人道:“校尉大人,上将军不是问您这个。”
  延烈撇撇嘴,朝部下们做了个“我知道”的口形,自己也笑了起来。
  雷昊也不以为意——刚打了场胜仗,将士们欢欣也是必然的。他再问:“怎样?”
  “完美计策!”延烈豪迈大笑道,“融国边境与我国大多地区一样,每至冬春交替之季便要刮风起沙,他们定是料想我们不会在这般天气下出兵,疏于防范,便吃了败仗。”
  将领中又是一阵善意的轰笑,他这般自夸倒也不教人反感。
  雷昊亦不禁失笑,颔首道:“此次战败对融军打击必是不小,连主帅亦丢了性命。”剑上的血迹早已擦拭干净,然而将敌将斩落马下的感觉仍清晰地留在他的臂腕之上。
  “要追击么?”
  “不必。眼下这样便可。”雷昊对部下道,“此次大胜,既有全军士兵浴血奋战之力,亦有各位指挥得力之功。回城后我必好好犒赏诸位。”
  “谢上将军!”众人齐齐回答。
  于是几人与派去侦察的骑兵会合后,便朝营地驰去。

  虽说是打胜了,然而于今日之局势,雷昊心中却是道不出的烦闷。本该是先取了绢之国都,方来理会这西南小国;皆是因半年前和亲之宴上的计谋未能得逞,失了时机。一想至此,他便十分气恼——坏了棋局的竟是个异邦女子!本以为将她禁于府中便能了事,哪知这勇气与胆识皆不输于她姣好容貌的女子,半年内竟不止一次阻他再攻绢国的打算。自然,他亦十分清楚,自那之后便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他只得依约撤了驻在两国边境的军队,提前攻打融国,只因眼下以他的身份实是担当不起这违约之责。
  军行途中,马蹄声落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发出匝匝的脆响,甚是吵人。隐约的,听见延烈喃喃自语道:“明日许是该回川陀一趟……”
  雷昊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川陀,除都城密兰外禺国最大的城市。虽是如此,与偌大的宁京比起来,至多也只算个县城而已。此处较格拉沁更西更北,春天亦来的更晚些。黄土辗做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紧裹毛毡大衣,行色匆匆的路人;沿街亦尽是些土灰色的低矮房屋——禺国大部气候干燥,仅西南一二县中产有木石,房屋只能用黄土灰泥和水垒成,外观灰暗自是不用说,因着黄土质地松软,无法承载过大的重量,房屋亦无法高盖,只一层便是极限。然而这样的屋子却亦有优点,厚实的泥墙有效地阻隔了室外空气,倒也冬暖夏凉,极适合禺国的气候。
  这座小城中最大的建筑,既非酒馆茶楼,亦非城府官衙,却是上将军雷昊的府邸。
  青灰色土墙围做院落,湛色木制大门,进入之后便是前院与会客的正堂。青瓦之下是用珍贵的木材撑起的房檐。出檐深远,却不及绢国那般曲线柔和,只直挺挺地向下向外斜出。木柱围成的外廊内才是土石垒成的房间。绕过正堂,便是主人的正院与主寝,两厢则是客房及奴仆房间,之后是后花园。
  这建筑乍一看来委实有些怪异——分明是禺国的土石建筑,用着禺国人最为崇尚的青蓝色调;偏又套上了绢国的院落与外廊,而圆柱却又是轩、芒两国的风格。然而在这儿,却是只有皇族及四品以上武将方可享有的殊荣。

  禺国与绢之西北交壤,北接轩国,东与芒国,南有融国,西边则是片偌大沙漠。因着气候严苛、国土贫瘠,国中总也资源匮乏,平民生活困苦。有言先祖之民常因争夺半两青粱而彼此相残。
  直至铎氏一族平伏四方,以屯田为制,立律不得强抢同宗钱物,又率精骑劫掠周边诸国,敛聚财物分于百姓,这方渐安下民心,禺国得以建立。
  首位禺王乃天舆王铎舆,年青时据闻曾游历诸国,建国立王之后便吸纳各国政制,融以本国习俗,定律王位父死子继,长子享有第一继承权,而下顺推;又分文武正、从各九品官阶,辅佐朝政;并详定军制、工制、礼制等,以护国安定。因常掳掠,禺军善骑善战,乃居四国之首。
  而今禺已传八王,最初所立之制仍沿袭至今。今在位者乃天翼王铎翼,乃先王天远铎冥远次子,盖因长子铎昊樊意外亡于火灾而立为王,年方八岁,尚不能完全执政,大部政事由其叔父,太宰铎峥代理。身为先王胞弟的他早年曾官任大将军,常年征战于边境,行军神速、军风强硬,任职十余年为国为朝多次平乱剿匪,武勋卓绝,深得先王信任,朝中亦是追随者众多。自其辅政以来,虽不曾有大变革,他亦不似远王贤明,却以刚硬手段,为国库敛入大量钱物,百姓生计教往年好转许多,倒亦颇受民众推崇。
  由他而下,最受侧目者便属雷昊。因其骁勇公正而闻于本就善战之禺民中。而数月前他迎回的貌美若仙之异国公主亦教城中百姓笑谈许多时日。

  而此刻,这美丽的新娘却坐在内寝主房的窗边,呆望着花园。院中景色实是无法与黛月阁内的花红柳绿相比,更罔论江南的繁花似锦。可便是这些低矮褐绿的细叶灌木与贫瘠瘦弱的花骨朵,也是禺国寻常百姓的奢求。
  来到这里已有半年,玥泠仍是不适应此间的气候。禺国常年少雨,是个极缺水的国度;夏日燥热难耐,冬季干燥严寒。若非有卡根山上雪水汇作的卡根河流经川陀,这里怕也与周边一般,是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也因为如此,位于下游的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中游都城密兰的卫城。
  这或许便是雷昊定府于此的理由。城外便是禺军的主营。
  她将冰冷的双手往冬衣的袖子内缩了缩,裹紧了领口,双脚则往炭盆伸长了一些。
  玥泠以将军夫人之名入住这里,府内上上下下自是不敢怠慢;又因着她本在民间长大,性子也开朗,更是教府中众人欢喜不已,事事均先想着她。
  然而,府邸的主人对她却始终是冷眼相向。
  亦不知是察觉她的意图,或是委实对她毫无兴趣,自将她娶来后,雷昊便极少回府,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在军中度过。这半年来对外征战的武勋让雷昊由将军升至上将军,官列四品,好是风光。
  不过,这一切均不能阻止玥泠搜集情报。想到这点,她便隐隐有些自得。一月前,雷昊曾回府一趟,不过夜便驱马离开,必是又有战事。她扬唇,相信过不多久便能得知消息了。
  她将目光转至园中,不知是哪株栀树先开了花,寒风侵袭之下,娇弱的粉白色小花便生生从枝上折了下来,细小的花瓣四下纷飞。有几瓣飘落到窗前,玥泠从一只袖中伸出两只指头仔细地拈起一片,凑到唇边,将它吹开,看着它兀自于风中翻转凋落,宛若自身命境一般凄婉。
  正自叹息,房门忽的被推开,嫣儿欢快地从门外飘进来,怀中还抱着个包裹,口中喊道:“公主,公主,快看嫣儿弄到了什么。”
  她回头不解道:“什么?”
  “看哪。”嫣儿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展开包裹,露出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她又细心地将油纸揭去,方才露出内里之物,竟是块半个巴掌大的豍倮。这以面粉裹着红豆、蜜枣之类蒸制而成的甜点在绢国稀松常见,可禺国是不曾有。嫣儿见玥泠来了半年仍是吃不惯这里辛辣油腻的食物,人消瘦了一圈,心疼得紧,这才特地费心去寻来。
  玥泠心中亦知她的苦心,于是展颜笑道:“这好东西是从哪儿弄来得?”
  “多亏了利管家呀。他知道每隔数月会有绢国商队打市集上过,往外域行商,特意带我去买来的。若不是去晚了,能买到更多呢。公主,快吃吧。”
  玥泠伸手将糕掰作两半,一半递给嫣儿。
  嫣儿慌忙摆手:“嫣儿怎可与公主争东西吃。”
  “叫你吃便吃。我不是说过么,这里不是绢国,不必理会什么主子侍从的,你便是我的好妹妹,岂有为姐的不照顾妹妹之理。拿着。”她硬将糕点塞到嫣儿手中。
  “那……谢公主。”
  没有茶水,两人便就着清水吃起来。这糕其实不甚可口,又甜又腻,还极易噎人,可久未尝乡味的两人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不多会儿,便消灭干净。
  抚着肚子,嫣儿心满意足道:“下月我得早些去市集,多买些来。对了,若是去央求商队队长,许是还能多带些其它物什来。”
  玥泠笑了,还未开口,便听有人敲门。
  喊了声“进来”,门便被推开。进来的便是方才嫣儿口中的利管家——利众。
  玥泠见他便立时笑道:“方才还与嫣儿提起管家你呢,多谢你带她去市集,还带回这般好东西。”
  “哪里,夫人太客气了。”利众笼袖一礼,“知道夫人不喜油腻,我还买回些干果之类的,给夫人尝尝。”说罢便掏出一包不小的纸包,放在桌上。
  “让你费心了。”玥泠道,“逍儿近来可好?公府还上得惯吧。”
  利众把头压低,眼中闪着感激之情,道:“多谢夫人挂心,犬子一切安好。”
  利逍,利众5岁的独子。半年前初来府中时,玥泠便对这个活泼伶俐的娃儿格外中意。得知他是大管家之子,又因是奴仆身份,无法上学后,她便动了心思,将他从奴仆中赎出,给他自由民之身,还出钱送他上公府习武读书。这一切自是让利众感激不已,对她亦是十分忠心。
  利众此时又道:“方才信鸽来过了,带来校尉大人的消息,说是明日要回来一趟。”
  “哦。辛苦你了,利管家。”
  “哪里,这都是份内之事。若夫人无它吩咐,利众先告退了。”

  待他离开,玥泠便朝嫣儿露出一脸坏笑:“延校尉又要来了。”
  “他来干嘛啊!”嫣儿一跺脚,“一回来便啰里啰嗦地说个没完,净是些战场上血腥恐怖之事,听得人直做噩梦的。再说,他说的我也只听得懂半数,无趣得紧。”
  “他可是很努力地在学习绢语呀。”玥泠继续调侃她。
  “公主,你又取笑我了!若不是你吩咐我去听听他都说些什么,我才不要去陪那蛮子做这等无聊之事呢。”
  “那当真是委屈你了。”玥泠这番话实是出自真心。

  第二日,延烈果如信中所言,返回上将军府。

  半日之后,玥泠便见嫣儿从大堂匆匆朝正房里来了。一进门,她便问道:“这次又说了甚?”
  “还能说甚,都是些打打杀杀之事。”嫣儿甚是没好气,径自倒了杯水便喝起来。
  “哦?这么说真是有战事了。”
  “可不,听起来还是场大胜仗呢。”嫣儿接道。
  玥泠的脸色煞白。
  嫣儿知她紧张绢国,忙道:“公主放心,决计不是绢国。那蛮子还特地拍着胸脯保证呢,说,‘回去禀告你家公主,我们不曾违约’。”她学着延烈大咧咧的口吻,模仿道。
  “不曾违约?”玥泠不禁冷笑,“若不是我阻着,他早就违约十余次了。他的话哪能教人相信。”
  “公主,他对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哪,这点错不了。”嫣儿反倒替延烈鸣起不平。
  玥泠“嗤”地笑开,道:“我道的是雷昊,又不是延校尉,你急甚?”
  “这……公主又取笑我了!”嫣儿噘嘴道,“我替那蛮子说话作甚?”
  “是是。”她抚慰道,“那,他还说了些什么?地点?军队数量?或是军骑颜色之类?”
  嫣儿仔细回想好一阵,最后失望道:“只提得……满目青色,兵士手中皆持矛,其他的……一概没提。”
  这延烈,绝不似表面看来那般简单,每次前来话虽是多,却从不涉及军情大事,也如主子般是个难应付的角色。
  “青色?长矛?”玥泠低头思忖道,“莫非是步兵?绢国军队素来着墨紫常衣,外有黄铠护甲,且多是骑兵……莫非真不是……”
  “如此说来,他们确未与我国交战啰?”嫣儿喜道。
  她沉思一会,道:“命人准备一下,我要去主营。”
  “公主?”嫣儿愣住,“不是说……”
  “你莫瞎操心。”玥泠宽慰道,“我只是去去,没甚大事。你便吩咐仆人照例准备吧。”
  “是。”嫣儿应声便出去了。
  这所谓的“照例”,便是备足酒肉熟食,由玥泠带着家仆往主营中送去。明着是犒劳兵士将领,实则打探军情。
  换上靛蓝色的合身骑装,外边再套上软甲;将一头乌发束起,坐于马上的玥泠俨然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左手一起一落,载着烈酒牛羊肉的一小队人马便缓缓启程。
  禺国本就是个全民皆兵之国,无论男女,自幼起便要习马术刀剑,战时骁勇无比,平时亦能耕能牧。玥泠身为上将军夫人,腿脚轻功之类一样不差,性格又甚豪爽,深得家仆爱戴;又闻她乃为犒赏前线将士要单独出城,更是对她钦佩有加,皆愿随行。半年内数次下来竟不曾对她的真实用意起疑。
  行在府中,敏锐如玥泠早已留意到数道目光,均是府中眼线;只究竟监视的是谁便无从得知,她亦无意多加理会,眼下只需应付好她那名义上的“夫君”便可。
  队伍刚行至府门,便见一队约十骑从旁道缓步而出,挡在众人面前。
  玥泠微哂道:“我等将往主营犒劳众将士,便麻烦诸位护驾吧。”
  那十骑并不开口,只驱马默默随在玥泠身后。
  自她第一次私自往主营探听军情之后,每每再前往,均有这十人随行。她心中自是明白,雷昊口上说是护卫,实是恐她半途脱逃而派出的监者。但她既不说破亦不拒绝,倒真将其当作护卫;间中有几次,队伍行至城郊遇上山贼,还真派得用场。

  行了约半日,夜幕全然降临前便能看见营地。
  毕竟是禺军主营,营中竟有土石的矮房,用作将领住所与生活必需之用,甚至还有个圈着牛羊的牲圈。不过普通兵士仍只住在灰黄色的大帐中。
  一见是玥泠,守岗的士兵忙低头行礼,继而便大声报着:“上将军夫人到!”
  军中立时一片欢呼,谁人不知,上将军夫人定是带来了犒赏。
  玥泠亦是配合,一面朝兵士们微笑,一面吩咐家仆将酒肉分发下去。
  浓郁酒香自坛中涌出,营中又是一阵欢腾。
  玥泠抬眼,便瞧见雷昊闻声自主帅房中走出,正直直地盯向她,身边仍是五名侍卫;除去延烈,其余四人的面孔已是一换再换。
  “承柄”,这是玥泠到禺国后才知的称呼,意即“替身”。随时侍于主子左右,装扮相似作息相类,以在必要时混人耳目,于战场上替主子战死。这五人便是雷昊的承柄,亦是他于血腥杀戮之战场上每能生还的保障。虽说残酷,承柄却是禺国上将军以上必不可少的随从,亦是种习俗。
  她冷眼瞧着五人,翻身下马,径直朝雷昊走去。拥于足前的兵将们亦自让出条道来。
  来到面前,她便先是一礼,温言道:“妾身见过上将军。听闻校尉大人道,上将军与众兵士刚得了场胜仗,特带了些酒肉犒赏大家。”
  “辛苦了。先到房中歇息吧,我一会儿便去。”雷昊亦回礼,答得波澜不惊。
  这在外人瞧来相敬如宾的一幕,却是二人心照不宣的戏码,台词早已说得熟捻,一次次一遍遍,不知倦不厌烦地重复上演。
  玥泠不看他脸色,从他身侧经过,步入房中。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9日 03:01

左看右看……没有人想看咩……对手指……

第十章

  青灰色的房中除去必要的桌椅外便无多余摆设。玥泠随手捡了张椅子便坐下。
  没一会,便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一名侍从兵端进两碗煮热的豆酒,雷昊跟着也进了房。侍从兵将酒放下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合上。
  “你又来作甚?”雷昊冷声道。
  “理由我已说过。”玥泠亦冷语相对。
  “哼,此番非与绢国作战,你紧张什么。”
  “那只因你现下违约不得罢了。”她别一眼他,径自捧过酒碗,也不喝,只端着暖手,“便要将矛头指向融么?”
  起初两人许是还会假意客套数句,数次之后,便是连假谦之话都无须费心思量,直就针锋相对起来。
  雷昊闻言皱了眉:“你怎知道?”
  “延校尉已全数告知我了。”
  “我已警告过多次,莫要挑拨我与延烈的关系。”雷昊话锋尖锐,直戳向她。
  她却无惧于此,冷笑挡下:“怎么,以为特意吩咐过便不会露出端倪么?骑兵多使弓箭枪戟,唯步兵方用长矛。绢与禺交壤处均是骑兵,何来步兵一说;那便只有融国了。”
  雷昊直盯着她,眼中杀意渐浓。桌上烛花突的“啪”的爆出声响,他收回目光,只道:“既是知了,又要跑来作甚。”
  玥泠不语且笑,眼波流转深处藏着暗涌。
  两人这般对视良久,玥泠忽而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
  未走到门口,却闻雷昊在身后道:“今夜将起风沙,最好是在营中躲上一宿,免得半道上受伤。明晨再回去也不晚。我会命人安置家仆的。”
  她意外一愣,不想他竟会担心自己受伤。
  然而接着便听他又道:“若你现下死了,便要担那违约之责,将坏我全盘计划。”
  是了,她怎忘了,他是个冷血之人。在他心中只有杀戮征战,从未曾有她。她自嘲地闭了眼,方才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奢望。再睁眼,一切再度如常,她低声道:“多谢。但请派人赶回府知会一声,好教他们放心。”
  雷昊颔首。

  入夜,荒原上果是起了风暴,飞砂走石迷蒙了视线,教人不见星月,营中的大帐教风刮得啪啪作响,便连房屋亦似颤抖般撒落下细细沙土。玥泠便是呆在屋内也觉得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不知明日天明,有多少土丘被吹挪了位,荒原又会变得哪般模样。
  外厅的油灯仍旧燃着,她知那是雷昊坐于桌旁。虽说二人理所当然地共处一房,雷昊却始终呆在外厅。这半年来他们从未同室而处,更罔论共枕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玥泠已沉沉睡去。屋外的狂风仍自肆虐,而外厅的油灯亦彻夜未灭……

  次日拂晓,玥泠便带了家仆往回赶。这一夜的暴风教沿途景物皆变了模样。
  花了约半日时光,玥泠回到了上将军府。
  刚一踏进门,她便叫院中的情景惊了一跳——本还开得疏疏落落的栀花一夜之间凋了个精光,粉色的花瓣夹在褐绿的细叶中委然于地,已蒙上了层黄尘;连粗壮的树枝亦无法幸免地纷纷折落。更稀奇的却是这一眼残景中竟还杂着墨蓝色的桌椅腿……
  玥泠眨了眨眼,转向出来迎接的利众,愕然道:“昨夜府中亦起了风暴么?竟这般惨状……”
  “这……啊,不……这……”一向稳重的利众竟意外地支吾起来。
  “罢了,好生收拾一下吧。”玥泠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嫣儿呢?怎不见她出来?”
  “这……”利众仍是迟疑。
  玥泠这便起了疑,不祥的预感自心头涌现,她颤声问道:“昨夜,可是有人回来了?”
  一听她语气是陈非问,利众便知她已猜出,只得承认:“……这……是,铎丝殿下昨夜回来了。她一听说夫人留在营中便发起了脾气,这院中的花花草草亦跟着遭了殃……”
  “现下殿下人呢?”
  “天未明便驱马出了城。”
  “那么嫣儿呢?她将嫣儿怎么了?”她心中只记挂着嫣儿。
  “嫣……嫣儿小姐她……”管家又开始吞吞吐吐。
  “罢了,你再不说,我便问嫣儿去。”玥泠心下着急,拔脚便要往嫣儿的屋子奔去。
  “夫……夫人……嫣儿小姐,她现下不在屋内。”利众忙拦下她。
  “那是在哪儿?你倒是快说呀!”
  “她……她在巫医房内……”
  玥泠大骇,也不待利众将话说完,便飞奔而去。

  利众口中的铎丝乃禺王铎翼叔父之长女,亦即公主。她性子娇任,却对雷昊极是痴迷,甚是不顾父兄阻拦,执意搬入上将军府,要为其打理府上事务,一副非君不嫁之势,俨然已将自己视作将军夫人。
  然而便是这般痴情,教她在突然得知雷昊将娶一异国女子为妻时,陡然生出了妒恨。玥泠至今仍深记得那日情形。
  虽只是将她当作协约的一部分,雷昊终是依约举行仪式,将她正式迎入府中。自主营往将军府一路行去,她始终坐于雷昊身前。尚未走到府门,远远的便能望见高悬于门上的金红喜灯与门扉上那大大的“囍”字。然而这一切于她而言,却是毫无意义。
  迎亲队伍进入府内,分明是红盏高悬,众家仆亦齐齐分列而迎;却不闻喧天喜乐,亦无禺国新妇过门须得跨过的金鞍。队伍有些不知所措地伫于原地,已然教雷昊推下马去的玥泠更是尴尬不已。雷昊见状沉声道:“吩咐的事都忘了么,怎的这副情状。”
  仆役们皆是阵沉默,良久无人答话。
  他不满地蹙眉:“都哑了?”
  却闻得一阵清脆女音:“迎主回府,需得那些事物作甚?是我叫他们撤去的。”
  众人抬眼,却见得队列尽端快步行来一女子,亮紫流苏褶裙,缀于发、颈、裙摆之上的精致银饰随着步履交相轻撞,发出悦耳清音。行至近前,便能见她眉目端丽,虽不及玥泠清丽脱俗,却自有番别样的浓郁之美。她瞧也不瞧玥泠,径自走到雷昊马前,扬靥笑道:“昊,你可回来了,路上定是累了,我已命人收拾了房室,备好酒菜,你便早些歇息吧,莫累坏了身子。”
  早已猜到半分的雷昊亦不觉意外,只淡然道:“多谢公主殿下。”
  那女子闻言,眉目间分明地掠过丝失望,但仍自得地瞥一眼玥泠,蔑然道:“随从下人们都退下吧,莫扰了将军。”言语之间,竟是将她亦当作仆役看待。
  但玥泠却不动怒,反抿嘴笑起,裣衽道:“轩平见过禺国公主殿下。殿下甚是心细,竟知将军与诸将领长途辛劳,这婚庆仪式自是不便即刻举办,该待诸位休息妥当,方才举行;又更将府内一切打点得这般相宜,教轩平着实钦佩。殿下诸事操心,想必亦是劳累,不若先行回房歇息,剩下琐事便由轩平劳神即可,这亦是我这新妇应尽之责。”一番话不卑不亢,一方既夸赞了她,另一方却又表明自己才是这府中女主。说得那女子竟呆愣当场,半晌想不出应对之辞,竟将委屈哀怨之目光转向仍骑于马上的雷昊。
  哪知雷昊竟不领情,反道:“夫人所言甚是,主不如回屋好好休息,莫损了身子。”
  她哪料得他竟会帮着玥泠,顿觉委屈异常,泪便直淌了下来,在屏息般的沉寂中掩面奔离众人。
  雷昊见怪不怪地调转马头,领着众人朝马厩去了,只余始料未及的玥泠一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反倒是众仆役殷勤地将她引至主房,好生安顿下来。
  之后与仆役们识得熟了,方才知晓那女子便是铎丝公主。众人平日里教她的任性吓得紧了,那日见她将了她一军,心下皆是欢喜不已。
  但于铎丝而言,这却是件奇耻大辱。自那之后,她便不时来找玥泠的事。原先倒亦还暗地里掩着,玥泠次次全心应付,既得不让她得逞,又不可落了把柄教人治罪。数次后,她见每不得逞,心下难免焦躁,动静大了不说,亦多次以欺侮嫣儿出气,嫣儿受伤亦不是一二次了。
  这些事玥泠亦从不对他人说起,只嫣儿一人知道她的焦心。
  一月前,铎丝受召回宫。本想着能就此清静,哪知这便又再度回来。

  当玥泠赶到,巫医已为嫣儿包扎完毕,正对着伤处喃喃念着祛除伤痛病魔的咒辞。她一眼便瞧见她那半边虽敷了药膏却仍旧青肿的脸,以及右手上密密缠绕的布条。
  一见她来,嫣儿立即起身要行礼,玥泠忙拉住她,蹙眉道:“怎地弄成这副模样?”
  “也没甚大伤的,公主莫要担心。”嫣儿本想一笑,却因抹了药膏,脸颊动弹不得,“只是不小心撞着了。”
  玥泠瞥了眼正收拾物什的巫医,拉着嫣儿出了门。

  “昨晚那铎丝公主都对你做了些甚,你又怎会撞伤成这模样?”边走着,玥泠担心地查看嫣儿伤处。
  “也……也没甚……”嫣儿抚着手伤道,“铎丝公主来问公主您到哪儿去了。我便说,夫人上军营犒劳将士去了,晚上不回来。她一听这话,脸就青了,连护手都没脱便扇了我一耳光……啊!”她忙掩了嘴。
  “她打了你?!”玥泠又惊又怒,“你方才明明说是不小心撞伤的!嫣儿,为何对我扯谎!”
  “这……嫣儿不想让公主再伤神的……”她为自己说漏了嘴而懊恼,“公主莫恼,嫣儿知错了……”
  “你!”玥泠满面怒气向她,一见她满脸满手的伤,心登时便软了,气亦尽消,“伤口还疼么?到我房中歇着吧,今日就莫要再做甚了。”
  “公主……”
  “什么都用不着说。”玥泠温柔地抚过她为受伤的脸颊,疼惜道,“我亦不是怪你,只担心罢了。走吧。”

  来到主房前,门前的花草亦是副遭灾的惨样,想来昨夜铎丝的怒气真真不小,不知房中物什能否幸免。
  玥泠推开房门,小心地往里探探头,便稍稍松了口气:“幸好,看来屋内没发生什么。”说着将房门推至大开,便要进屋。
  嫣儿眼尖,忽的尖叫起来:“啊!那些……是甚……”
  顺着她的手指,玥泠亦低低地惊叫起来——堂上遍地散落着蝼蚁黑虫之类的尸体,斑斑点点,皆是些平日里躲在房梁檐下的寄居小虫,不知怎地一气出现在房内,还尽是虫尸,看着教人心中直得瑟。
  “这……真呕心……”嫣儿蹙眉道,“她竟用这般手法对付您,这些虫尸都是哪儿捡来的……”
  玥泠亦是生平头次见着这么多虫,不觉用袖掩了鼻:“我亦未曾料到……这……吩咐人来清理吧。”说着便掂着脚进了房。
  空气中尚弥散着前夜熏香的幽甜,与眼前之景甚是不衬。

  另一方,雷昊正在营中与领军校尉商讨战事,忽闻房外传来守岗兵士的惊呼:“主!铎丝殿下!您不能进去,上将军大人正在议事!主……”
  房门“砰”的声被打开。雷昊尚未弄明是怎么回事,便觉鼻下一阵幽香,怀中登时多了件温软躯体。诸校尉哪见得这等场面,皆是个个惊愣住了。
  铎丝抱住雷昊颈项,欢笑道:“昊,我回来了,可想我不?”
  “主。”雷昊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欢迎归来。请松手。”他的语调平淡如常,仍是那般低哑。
  铎丝对他的反应甚是失望,仍搂着他不放:“不要!”
  “请松手。”他说得坚决。
  她只好放手,但仍看着他,扁嘴道:“昊真冷淡。”
  “主,下官等正在议事,可否请主回避?”他全然无意回应她。
  “那便叫他们全出去,为何要我回避?”铎丝不快道,“我亦有话与你说。”
  雷昊自然知她要说何事。这半年来,她每每找玥泠不逞,皆会跑来朝他诉苦,但他从未理会——军中之事已是多如牛毛,哪还有闲心理会这女子间的杂事。可铎丝却硬是将此视作对玥泠的宠爱,更是变本加厉。他淡然道:“玥泠公主拂晓便已回府,有事你向她直说便是。”
  “昊,你当真被那妖媚迷惑了!你道我不知么,昨夜你留她在营中过夜,二人同处一房。你……便从未想过我的感受么!”铎丝尖起嗓子,心下又是委屈又是怨愤,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全然不顾尚有多人在场。诸校尉虽觉尴尬,可雷昊未命他们退场,他们亦不敢离开。
  雷昊开始不耐,但亦知眼前之人开罪不起,于是淡笑着权宜道,“主,此处乃是兵营重地,进出的皆是男子,主若是久驻在此,会有诸多不便,且周遭流寇甚多,不甚安全。不如我先遣人送您回府,待我手中事毕,便回去好好向主解释。您瞧如何?”
  “这话当真?”她最是敌不过他的温言软语。
  “我何时食言?”他仍是淡笑。
  “那好吧。”她掂脚又是一抱,“你绝不可再想那妖媚,只许念着我。”这才恋恋转身。
  一股异香顺入雷昊的鼻中,他心念一动,叫住她:“主……主可是刚自巫医房中来?”
  铎丝闻言回头一笑,眸中竟有说不出的诡异:“我道你不会察觉呢。不,我是自你主房中来。你昨夜不是留那妖媚过夜么?我便在你房中燃了些‘鬼无息’。她若是晚些回去便罢了,拂晓便启程,现下只怕是药力最劲之时,在那房中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手足无力、气息不顺而亡。”
  雷昊稍稍变了脸色。
  她又得意道:“是了。见她不在,我便向她那侍女撒了气,说不定主仆二人正在主房中哀叹时运不济吧。我走了。”
  雷昊瞥了眼延烈,果见他脸色煞白,人几是站立不稳。他收了笑,语气转冷:“主,虽说您贵为公主,但上将军府仍是我的府邸,还请收敛。陆越,送公主回府。”
  “是。”承柄之一的陆越应声而出,将铎丝领出了门。
  雷昊挥退其他人,对延烈道:“若是担心,便回去趟吧,反正还余一日的假。”
  延烈似是再也站不住,陡然跌坐于椅上,双目紧闭,双手握拳于膝上,身子不住颤抖。好一阵,才勉强开口:“不,军中事要紧……我……我不回去。”
  雷昊微微颔首,赞许地看他,出言宽慰道:“你且宽心,若真出事,府上早已传信过来,你我必最先知晓。”
  “是……”他看来稍稍舒了口气。
  “出去吧。明日又要出征,你还是好生休息为上。”
  “是。”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9日 16:57

怎么又是悲剧的感觉啊...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9日 17:04

哎...勾心斗角的宫廷文?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29日 18:06

真是狠心!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01:10

哦哦哦……趁着站庆收到哈特曼大人的奖励,好感动啊~~~~谢谢大家~~
回吹雪、飘灵两位大人:呃……本意是想写架空小说啦……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功力了……说宫廷文似乎也可以吧……不过某人不擅长写钩心斗角的东西,哈哈……
于是,决定下一次写小说缘起、人物简介并放出空想地图,请期待~嘿嘿~~

第十一章

  三月的拉什克平原仍是一片冰封霜冻。此刻朝阳尚未升起,平原上笼着层薄雾,与天地相接,一片灰蒙蒙的视界。
  渐渐的,大地起了震动,宛若千万顶重锤擂击般,地面上的碎石亦跳动着离了原位。不多时,空气中便可闻见隆隆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开来。
  果不其然,薄雾中涌出黑影。黑影急速逼前,很快便可见黄色铠甲与长枪戟箭的微光。五十人并列而驰的骑兵队伍正急速飞奔。自阵首一眼望不见阵尾,一路蔓延数十里。队伍奔骑前方便是禺国的国境。
  率领此支大军者乃芒国大将军旭方,同时又是芒国皇帝之弟。此次出征,便是奉了皇帝之命,征讨意欲入侵之禺军。皇帝更下了令,能斩下敌国黑衣将军首级者,赏黄金万两,皇帐一顶,官及一品。这般重赏谁人不心动?便连已是大将军的旭方也跃跃欲试。而另一面,旭方更有自己的打算。
  芒国传统,皇位继承,不单可父死子继,亦可兄终弟及。他二哥帝咏便是藉着自己在民众将士间的威望,弑兄而登上帝位的。诚然,他亦不认可昏庸长兄继承皇位;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更适于皇位,心中总也怨恨帝咏不经与他商榷便强行继位。若是自己此次能取得雷昊项上人头,武勋必大过其兄。届时亦来个政变夺权,帝位便是自己的了。
  奔骑不多会儿,芒军便远远望见阵列于国界之上的禺军。此刻天将大亮,晨雾正慢慢散去,视界变得清晰许多。
  旭方一眼便瞧见那立于阵前的黑色身影,心下不由一阵狂喜,扬声向阵中喊道:“黑衣将军的人头我取了,剩下的功劳全归你们,有本事便都取走吧!”
  军中立时发出一阵兴奋的咆哮。大将军这般慷慨,兵士们自是不愿教机会白白溜过。队伍速度顿时猛增一倍,数万人的长阵自中段朝前弯作月形,开始冲锋。

  许是未料想芒军这等勇猛,兵力亦大大多于己方,禺军似被震慑住,队伍竟开始朝后退去。有些骑兵甚至丢了兵器,手中只余挡箭的盾牌,急急朝后方逃去。为首的黑衣将军显是未曾料到这些,挥着手中长剑,似在阻止军队的败退。一些忠实的兵士于是掉头,做出抵抗之势。
  旭方见状心中窃喜,素闻禺国上将军雷昊谋略无双、骁勇善战,眼下瞧来不过尔尔。但他亦不敢放松,只大声喝令:“放箭!”
  芒军阵中立时射出乱箭,对方骑兵便乱了阵脚,或举起盾牌挡箭,或四下躲避流矢。黑衣骑士于兵荒马乱之中躲避未及,背部中了两箭,奔骑速度立减。
  芒军一见,立时军心大振,战鼓声大噪,全军乘胜追击。旭方拎着他巨大的弯刀疾驰上前,一刀便将雷昊的人头斩了下来。失去头颅的壮硕躯体喷涌出大量鲜血,坠落马下。
  连主帅亦被斩杀,本还略略抵抗的禺军更是失了战意,开始全速奔逃。
  芒军自是想也未想,直追而下。

  逃了一阵,似是放弃了全部希望,禺军突然齐齐转向,列成方阵,立起盾牌,将人马悉数藏于其后。
  旭方见状大笑:“怎么,逃不过便躲么?好!我倒要瞧瞧你们能躲到几时!”
  说罢喝令:“全军突进!”
  芒军呐喊着冲将上前。
  然而,朝阳恰在此刻冉冉升起……

  擦得锃亮的青色盾牌齐齐反射着鲜红的阳光,形成一道巨大耀眼的光墙。
  面朝西扑下的芒军遭到强光直射,顿觉双目刺痛,泪水直淌,一时不辨东西。芒军成了盲军。兵士们发出悲鸣,以手覆脸,双手离了缰绳,马匹立时失控。对疾驰中的马匹而言,失明便意味着失衡。
  马与马摇晃着相互冲撞、翻倒,摔倒在地的兵士不是教马匹踩踏致死,便是被后来摔下的兵士压死。鲜血与惨叫在初阳的平原上回荡着。
  然而,尚不待芒军弄清情势,便听得禺军中一个低哑嗓音号令道:“放箭!”
  伴着翎羽破风而出的呼啸声,数十万支利箭自光墙彼方射出,直插入密集的芒军队伍,一时间又是一片人仰马翻,血沫飞溅,勉强于方才混乱之中勒稳马匹的芒军骑兵纷纷丧命于此番乱箭之下。
  旭方此时方知落了圈套,忙勒住坐骑,传令残余部队后撤。然而他却未料知,他的两名副将早已在混战之中遭了敌,被一名手持双锤的年轻男子锤杀于战场之上。
  失了副将的队伍行动立觉迟缓,而似是料到他的意图,禺军阵形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自阵列变作袋状,将芒军笼于袋中。飞矢自三方不断射来,造成伤亡。
  “后撤,后撤!”旭方眯着仍自昏花的双眼,哑着嗓子下令。
  芒军终开始往袋口缓缓撤去。
  说时迟那时快,禺军瞬即撤去盾牌,露出骑兵。兵士身上皆着轻甲,将士们将重盾悉数丢弃,只执兵器开始进击。
  旭方见状立刻加速整军撤退。
  然而重铠的芒军速度哪及得上禺军轻骑,不消片刻,阵形便被冲散,两军陷入混战……

  奋力斩杀了数名骑兵,满手血污的旭方忽的听见有人喊他。他一抬首,便见一名黑衣黑铠的年青男子坐于黑骑之上,朝他直杀而来。但见他手中长戟一挥,旭方心下一惊,忙举刀招架。白刃相撞,迸出点点火花。旭方顿觉双手麻痹,虎口生疼,方知这一击力道非常。再看那男子,刚毅勇猛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黑瞳中却直射出腾腾杀意。
  他心中一凛,放声道:“你……是何人?”
  “禺国上将军雷昊!”
  他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分明已亲手将他斩杀。但见这架势知是躲不过,只得报上姓名:“芒国大将军旭方!”
  “方才你斩我承柄,我便为他报仇。接招!”
  原来自己方才所斩杀的,是个替身。但此时旭方早已无闲暇自嘲,只得举刀格挡。
  与他的弯刀相迥,雷昊擅用长戟,乃长柄前端带着三叉的武器。枪刃左右各伸出银色的枝,即可抵挡对方武器,同时亦能卡住并扭断它们,是相当实用且强力的近战兵器。
  长戟化作暴风袭向旭方,枪刃反射着日光,熠熠生辉。芒国将军挥着月牙弯刀弹回长戟的攻势。刀剑交鸣声刺激着耳膜,刀刃相交的火光迷离了双眼。旭方虽想反击,强力的第二击又接踵而至,他只能勉强防守。
  交锋二十回合后,鲜血从旭方右腕飞溅而出,弯刀瞬时自手中飞出,落于满地沙尘之上。雷昊绝不给对手喘息之瞬,长戟一劈,一道血虹划过,芒国大将军旭方的头颅带着钢盔高高扬起,失去生命的躯体瞬间坠落在地,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地……
  “大将军阵亡!”
  一时间,战栗随着这道消息传遍战场。芒军开始溃逃,禺军自是士气大振,紧追不放。

  原本逃在最先的芒国骑兵忽的抬头,见前方烟尘滚滚,似是有大部人马逼近。定睛一瞧,烟尘弥漫中立起的俨然是面镶边黄旗,顿时便有兵士欢呼道:“是皇师!援兵到了!”
  芒军顿时恢复了生气,开始朝援军方向撤去。
  禺军见状既不退兵亦不加速,只不紧不慢地随于逃兵之后。
  然而,撤退的兵士只欢欣了数秒,得救的喜悦下一刻便化为惨叫——皇师阵中竟直朝他们射出箭来。逃兵们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不妙,忙掉头逃跑。身后便是雷昊的大军,哪还有路可逃。彻底绝望的逃兵拔出了刀剑,做最后一搏……

  天已大亮,白阳正缓缓移往中天。嘈杂的平原已然平静下来,满眼尽是尸横遍野,血染残刀。
  战场之外,已搭起圆形的黄帐,帐顶上飘着皇旗。一名身着黄色骑装,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自帐中步出,朝左前方看去——雷昊早已下了马,与剩余的三名承柄及延烈正朝他走来。中年男子的脸上显出了笑意。

  中年男子将五人迎入帐中,内里竟已备好矮案方毡、牛羊美酒。
  那男子先行坐于上位,而雷昊等人则站着朝他一礼:“参见芒国狼主陛下。”
  帝咏朗声笑道:“上将军不必多礼。诸位请上座。”
  于是五人便依次坐了。
  帝咏仍先发话:“此次清剿之役甚是成功,多亏上将军鼎力相助,朕才可顺利除去逆贼。将军果真智勇双全啊!”
  “陛下谬赞。”雷昊脸上挂着礼节性的淡笑,“乃是帝咏陛下料事如神。只不知陛下是否已想好该如何与国中百姓交代?”
  帝咏知他有意试探,亦不中计,笑道:“大将军旭方无视我皇族威严,欲以出兵伐禺为借口,对前往增援之皇师兵戎相见,此乃大逆不道之罪。幸得禺国上将军及时察觉并告知于我方,两国联手,剿灭了这一伙妄图夺权之叛徒。我国感于雷昊上将军助战之恩,愿于禺国结为邦交。不知上将军意下如何?”
  一番话将事实尽数颠倒,偏又说得有理有据,毫无破绽。加之旭方军队被斩杀殆尽,死无对证,便更加不会有人生疑。
  雷昊放声大笑:“帝咏陛下所言字字珠玑!既是陛下有意,我等返都后必向我主禀报。若能成就此番和议,于禺、芒二国皆是件大喜之事。”
  “那么有劳上将军。”
  “岂敢。”雷昊神色一敛,“须知我亦有求于陛下。”
  帝咏亦收了笑,眼中透出尖锐光芒:“既得上将军此番协助,我自是尽力相助,且于我国亦是大有好处。”
  雷昊这方露出真实冷酷的笑意:“那便说定了。此外,依照当初协定,战利品皆归我方所有。”
  “那是自然。”帝咏对有功之人从不吝啬,“朕还备了宝马百匹,黄金数千,上将军便拿去犒赏将士们吧。”
  “多谢陛下。”雷昊等人起身行礼,“军中尚有诸多事宜,还得为阵亡兵士举行丧葬。我等便先行告退。”

  帐外的战场已教双方侍兵收拾了七八分。为避免流疾污染,己方阵亡者,需将尸首焚化,将骨灰送回故土安葬;至于叛军,皆被割去左耳,腌制后带回皇城以示民众,尸首则就地焚烧后掩埋。平原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引来大量兀鹰于高空中盘旋嘶鸣,场景甚是凄凉。
  此时,一名斥候跑近雷昊,耳语一番,雷昊瞬即露出笑,朝着正整队的兵将们喊道:“弟兄们,拔营出发。主上召我等回都领赏。”
  “主上万岁!追随上将军!”万名骑兵齐齐高喊,声震长空。
  目送禺军大部离去,帝咏一阵感慨。便是自己当年武勋最盛时,亦不曾得如此多兵士的拥戴。“朕或许是在帮助芒国最可怕的敌人哪……”他喃喃自语着,便连站于身侧的宰相亦未听清主子的话语。

  禺国王都密兰,位于禺国中部,卡根河中游,亦是个常年少雨之地。亏得卡根河能为密兰带来丰沛用水,城中亦用其运输石木等材料,因而得以建起坚固的巨石城墙。这城墙不仅挡得外敌入侵,亦挡住了风沙肆虐,城中倒也田耕圈牧,一派向荣景象。
  将大军留守于城外,雷昊仅带延烈一人入了城。
  城中百姓皆识得这位公正爱民的上将军,沿途前来迎接者络绎不绝。雷昊亦频频朝众人点头示好。

  禺国皇宫落于城之东南隅,层叠错落于土筑高台之上;除去设有官府别邸外,形制与将军府无大差异。
  上了大殿,雷昊便收了他那尖利神情,低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仍带童稚的声音自殿上传来:“……鉴于雷昊带兵遣将神勇,为我禺国取得大量财富,功勋卓绝,特提升雷昊为大将军,官从一品,授大将军印,赏黄金万两;并赐麾下校尉以上每人黄金百两,卫尉以上白银百两,兵士白银十两……”
  “谢主上!”雷昊低哑的嗓音中不带丝毫感情。领赏毕,又将帝咏意愿邦交一事向禺王禀承后,便退出了殿。自始至终他只盯着面前那再熟悉不过的青瓷隼纹砖,从未抬头。即便如此,他亦能感知王座之后太宰铎峥的目光正时刻注视着他。那深虑多疑的目光时常在他的梦中浮现,他只怕一抬头,便要克制不住,拔剑将他斩杀。便是走出大殿,心中仍是气郁不已。
  一直守在殿外的延烈一见他出来,便立时迎上前,随于他身后半步。
  一路快步走向宫门,随眼可见的乃苍隼猎雕之雕饰花纹。

  相传禺国第三位禺王天昶王铎昶尚是王储时,某次狩猎途中,不慎遭了风暴,与众臣失散。其父王派众遍寻不至。便在大家皆认为其遭遇不测之时,失踪十余日的铎昶竟平安得返。细问之下,方知他困于荒崖间时竟受一对苍隼衔食救助,这方得以生还。天昶王继位后,感于苍隼救命之恩,便将其列作国之神鸟,国人均不得猎杀,违者问斩。
  又因着苍隼能远翔而又耐得寒苦,颇似禺之黎民,后世渐尚其风,将其视作先人转世,坚信殁后将转生为隼,自在翱于苍穹。朝野内外亦将其视作尊贵象征,唯王族方可使用之图案。

  走了会儿,雷昊稍稍平复心境后开口道:“回营吧,将领得的赏赐分于兵将们。命侍兵长将伤亡、战利品等悉数整理统计番。”
  “是。”延烈应道。停了一会儿,又道:“此番夫人亦会前来吧。”
  “想必是。”雷昊不觉冷哼。

  然而事情却不若他所料。于主营逗留已有一周余,玥泠始终未出现。
  延烈有些心焦,只怕是前阵子铎丝的话成了真。
  雷昊道:“府上未来消息,自是无事。恐是她不知有战事,未有准备。”
  虽是这般劝慰延烈,他自己反倒有些气躁,总也专不起心来做事。一有风吹帐动的便要出去瞧瞧。
  这般又过了一周,延烈终是捺不住了,道:“不成,我得上府瞧瞧。”
  “去吧。”雷昊此次不再反对。
  “大将军不回去么?”
  “回去作甚?”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此话说着心中发虚。
  “平日总也是我回去得勤,若是大将军不回去,怕是府中仆人会有议论吧。”延烈并未觉察他的心思,只顾虑别个事。
  “……那便去吧。”

  终是又看见那湛色的豪院。雷昊已快忆不起自己前次是何时回来的。
  下了马,便瞧见大管家利众一脸惊喜地向他走来,到了近前,却又换作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尚未开口询问,便觉一阵异香扑来,他本能地一闪,却仍被抱住,铎丝轻快笑声自胸前传来:“昊,你回来啦。可是念我了?”
  雷昊隐隐皱眉,转瞬又是一脸浅笑:“主近来可好?”
  “不好,想你的紧。”她扬起星眸,“既是回来了,便到我房中喝酒吧,我备了上好的紫酒与肥羊肉,贺你得封大将军。若你乐意,我还可命人歌舞侍候。”说罢,不由分说便要拉他往自己房中去。
  雷昊初闻她的话便已一惊——自己受封大将军一事从未与府中任何人提起,她怎会知晓。他不动声色朝延烈一点头,延烈立时会意,无声退了下去。仅留利众满面忧容,目送二人走远。

  这紫酒与青酒皆乃禺国酒中上品,味辛辣,性极烈。便是饮酒若水的禺国人亦敌不过二三两。哪知雷昊已近一壶下肚,仍是面不红气不短,只一杯一杯陪着铎丝喝着。铎丝现下已是满脸嫣红,兀自娇缩在他怀中,乌瞳微眯,宛若只猫儿。雷昊愈喝脸上笑意愈浓,眼中的寒气却是愈盛。
  不多会,铎丝便不胜酒力,醉倒在他怀中呼呼睡去。雷昊冷笑一声,将她放于地下,唤来她的贴身侍女:“好生照顾你家主子。”说罢便步出房门,步履平稳,丝毫瞧不出醉意。

  走到院中,不想竟已是夜晚,栖于树枝间的春虫发出唧唧的脆响,冬日中一片沉寂的内院此刻倒也一幅生机景象。
  这时,雷昊闻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利众。
  想起他午时的犹豫状,雷昊便问他何事。
  利众支吾一阵,终是下了决心,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听罢,雷昊错愕良久,方才反问道:“夫人有了身孕?!”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7:55

迷香...我是听雪...不叫吹雪...呜...伤心...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8:13

我要看下文啊...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8:18

迷香,你是晋江的瑾瑾吗?

[ 本帖最后由 听雪 于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8:24 编辑 ]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8:58

哎?哎?哎?

身……身孕?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9:16



QUOTE:
原帖由 听雪 于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8:18 发表
迷香,你是晋江的瑾瑾吗?

我是……挖得还真远……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9:19



QUOTE:
原帖由 迷香勿扰 于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9:16 发表

我是……挖得还真远……

哇卡卡~~~为了看文...我可以挖地三尺~~~哈哈哈哈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19:31

貌似雪儿是晋江的常客……小鸟也在那边。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20:08

飘,你真是了解我...
哎...迷香有一年多没更新了...
作者: 听雪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20:15

啊...表情发错了.是这个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0日 22:22

啊……千万别说了……老底都被挖出来了……抱头蹲角落去……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7月31日 00:17

关于小说的缘起、人物以及世界架构等等
1.缘起
很多时候小说的念头都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比如《春水寒》是看了周杰伦《发如雪》的MTV后产生的;《长夏》是偶然间翻到宋代的《淳熙三山志》后想到的;这部《惹尘》则是源自本人的一个梦境而已,哈哈……
当然,想法成型之后查了不少资料——现在也查的——慢慢才形成了现在的《惹尘》。


2.关于世界架构
这是一片叫做“东陆”的世界,东陆上分布着5个国家,由北向南依次是轩、芒、禺、绢、融。
轩、芒是游牧民族创立的国家,有相同的图腾崇拜。轩国之名取自轩辕之台的轩,有创天地之意。芒国位于东方,故取“东方句芒”之“芒”。
禺国是半游牧民族,因其缺水,故取“北方禺彊”之“禺”,禺彊乃是水神。
绢国和融国都是定居的农耕社会,但社会习俗迥异。绢国,顾名思义,因其盛产绢丝制品而得名,物产丰饶。融国位于南方,且常年多雨潮湿,因而取“火神祝融”之“融”,与禺国相对。
5个国家,均渴望征服其它四国而统一东陆,战争亦由此引发。
(以上典故来源均源自《山海经》,某人一直很喜欢的一本书。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呵呵~)
[attach]2575[/attach]
这是世界构架地图。很容易看出来,这其实是仿照着北宋末年的格局画出来的,没错,故事的构架其实也是仿照着当时的社会环境而来,当然,细节上已经做了大量的修改。
一直很喜欢宋代,始终认为那是中国古代文明文化的颠峰,唯独遗憾的是兵弱。然而我不是阿越,也不喜欢穿越类的文(那是我的雷……),所以不能跑去帮助宋朝强兵强国,打败入侵的外族,只能凭着一己想象,在另一个虚幻的时空中代入类似的条件,剩下的就留给它们自己去发展,究竟谁主天下,交给上天决定吧~(众:你不就是作者么……某:啊……好像是哈……被PIA飞……)


3.关于人物
文章初成之时,给朋友看过,她的第一评价是:我看到了中年版的F4,为人母版的安妮罗杰,还有壮硕版的小莱和小吉……我当场笑倒。这女人一向是如此目光犀利、一针见血、血溅三尺!
我得承认我热爱田中大神的文,受他的影响也不是一般的深,这篇文大概这样的痕迹也很明显吧……
玥泠:女主(这个无庸置疑吧~^^),我想她应该是个聪颖、冷静、坚强而且温柔的女子,然而在那样一个时代,聪明对于男子来说,或许是一份财富,可对于女子而言却不啻为一种灾祸……题目之意便是这样,清风本无意,却自惹尘埃。
当然,希望我塑造的不算失败~一向讨厌女主万能的文,所谓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好像不管一个人表现的多么完美,总会有人喜欢有人见了就竖毛(什么叫竖毛?去踩踩猫尾巴你就知道了~)。我一直在避免落入这种窠臼中,希望也还算不失败……
雷昊:男主(这也没什么疑问吧~),壮硕版小莱,哈哈~只不过,和小莱要称帝的起因完全不同,他是个生而为帝王的人,于他而言,生命只有两个目的,复仇和称帝。可是当他完全失去这两个目的的时候,生命的意义于他而言也已经不重要了……雷昊是个悲剧的人物,或者说,他的悲剧成就了这小说几乎所有的悲剧……
徵帝:中年版的F4,哈哈哈……然而拿他和老皇帝相比还是不够格的。至少,F4有着王朝结束以及让它在自己手中结束的悲壮的自觉,而徵帝却只是一个不折不扣守着皇位的昏君罢了。
兰妃:为人母版的安妮罗杰~美貌是自不用说,只或许她不如安妮那样有着一定的政治敏感吧~她只是一个爱错了人与被人错爱的寻常女子,乱世之中,这样的人往往是凄寂的,但结局也许出人意料的幸福……
嫣儿和延烈:之所以把他们放在一块儿说,是因为他们身上其实有着相同的特质,那就是忠诚。一向很喜欢这样的角色,在我笔下的主人公身边也大多有这样的人存在(这算不算也是向大神靠近的方面~嘿嘿~~)。当然,延烈除了忠诚之外自然也有着出众的将才,感觉这家伙不像壮硕版的小吉(他绝对不帅,我保证!),比较像黑枪大人,嘿嘿~


嗯……先介绍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出场人物没介绍到咩~欢迎提醒。当然啦,老是把大神搬出来做比较绝对不是要拿来自比自夸,我绝对没那个水准和胆量 (信誓旦旦地举手)~只是希望介绍地更明白些~~~~
于是,我们继续故事吧~后面更精彩哦~~


[ 本帖最后由 迷香勿扰 于 星海历07年7月31日 00:38 编辑 ]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1日 00:13

第十二章

  听过利众的话,雷昊先是一阵惊愕,随即便要发笑——玥泠与他未曾同房,怎会有孕?但见得利众一脸忧虑,他只得敛敛神色,问道:“唤巫医诊过了?”
  “这……”
  “你今日这是怎地,为何总也吞吞吐吐。有话便速速道来。”雷昊不耐地皱眉。
  利众支吾半晌,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该死,未能看护好夫人。”
  雷昊一愣,道:“何出此言?你且起来说话。”
  利众却是不肯起身,痛心道:“约一月前,小的留意到夫人时常恶心干呕、食欲不佳,偏好些酸枣之类小点,怎么瞧都是副害喜模样。一想到大人将有后,小的心中便欢喜非常,便要唤巫医来看。可夫人却直推说是旧疾,无须就医。
  “这般推托数次后,小的只得吩咐厨子备些安胎补气之膳,好生侍候夫人。缓几日再找巫医来看。
  “哪……哪知数日后,于密兰购置粮帛的下人忽而来信,道是间中出了些事,要小的亲往解决。小的只得去了。方到密兰,便突得府中急报,说是夫人忽然腹痛难忍,几次都险些晕过去。小的担心夫人与腹中胎儿,便一面命人全速传信,要府中速速去请巫医,一面急急往回赶。可便是这般,也耽了二三日才赶到。夫人倒是不再发作,可巫医号过脉后却……”
  “却怎地?”
  “却……却说夫人已无身孕,怕是已然流产……”利众说着不禁哽咽。
  雷昊却听得愈发蹊跷,不知是受利众情绪影响所致,还是方才饮多了紫酒,一时间竟理不出个头绪,只得皱眉问道:“夫人为何腹痛?”
  “说是那日用过午膳后不久便疼了。我亦命人验了那日食物,并未验出任何毒物或是堕胎药物,膳后亦是用的平日里常饮的汤药……”
  “汤药?”他从未在意玥泠,更是不曾知晓她的身子有甚不适。
  “是。夫人一直以来便有脾胃旧疾。故小的专去问了巫医,知道附子、肉桂之类于其有益,便定时地煎上一帖给夫人服用。那日用的亦是同一副方子,理当不该出事的……”
  雷昊眉头渐渐纠结。若真如利众所言,玥泠怀的是谁人之子?又是何人想要除掉这胎儿?眼前这等状况倒教他始料未及,不觉心生疑窦。
  然则利众并不知晓他的心思,只不住地絮絮道:“是小的办事不力,害了夫人与孩子,大人便处罚小的吧……夫人现下卧床不起,小的……小的实在是寒心不已哪……大人……”
  “什么处罚不处罚的。”雷昊低声喝道,“你现下且速速查清那日究竟有何人进过药房与厨房,准备饭食与汤药的均是何人;还有,那几日都有哪些人与夫人接触。若有一样不清,我便重罚你!”
  “是,是!”利众忙低头承诺。半晌,又讷讷道:“容小的直言,这铎丝殿下素与夫人不睦,常年居于府内,怕是……”
  雷昊瞪他一眼,喝止道:“此等事务岂是你这般下人可过问,好生做好自己的事便罢。”
  利众忙收了声,继而又问:“大人不去探探夫人么?”
  “随后便去。”他敷衍道。
  利众于是一礼,退了下去。至景门处,恰撞见延烈从外匆匆而来,二人打了个照面,利众又朝他一礼,便退走了。

  延烈不解地望着一脸忧郁的利众离去,随即对雷昊耳语一番。
  雷昊不由浓眉深锁,道:“果真是病了?”
  “是。”办完雷昊交代的事后,延烈便去了趟正院,得了消息过来,“说是旧疾复发。”

  原来那日,玥泠本已一脚踏入主房,却敏锐地察觉满地散落的虫尸甚是异样,又嗅得房中弥漫着股与前夜截然不同的浓香,脑子早已转了百转,忆起刚来府中时曾听说的数样毒物。心下不觉一骇,忙转身朝嫣儿笑道:“说来房中却也闷得慌,不如上园中坐会儿吧。”不由分说便将不明就里的嫣儿拉离屋子,且不忘吩咐仆役半日内不得入屋。
  待铎丝回府,见得本该身中异毒的二人却在园中悠然赏花,自是怒火中烧,却又找不得人发泄。
  然则在寒意仍重的园中坐得久了,使得玥泠本就虚寒的脾胃旧疾又犯,腹部绞痛,时时干呕,且茶饭不想。年幼自江南移居至京城时此疾便有发作,当时娘亲喂她的单方她倒也记得,便吩咐嫣儿趁着他人不在时往巫医处抓上几副常用药来应急。
  然而这一切却教利众发现。他许是挂心玥泠身子,便问要不要请巫医来看。玥泠想着自己尚能坚持,亦不愿叫雷昊知了抓到软肋,便婉拒了。利众只得命人多备了些补品,为其滋补养病。
  本以为这般休养数日便能复原,哪想到那日用过午膳喝过汤药后,便觉肠胃若翻江倒海般绞痛不已,宛若百万只蚂蚁在腹中啮啮啃噬般难以忍受;将胃中食物悉数吐出不说,还几欲昏死过去。嫣儿哪见得这般情形,情急之下却又找不着利众,只得守于榻旁时时以温水为其拭汗,恨不能代主受过。
  这般疼痛了数个时辰,昏乱之中,她隐隐听得有巫医进出之声,又有数个声音在榻边想起,但她早已无力分辨。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疼痛稍减,玥泠这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待她再度清醒,便见到利众与巫医等人忧伤的脸,不知发生了何事,甚是不解。

  听罢延烈的话,雷昊反更是疑惑。并非不信利众与延烈之言,可这其中疑团甚多。或许玥泠确是流产,或是如她自己所言只是旧疾,但亦有可能是怀孕者并不自知……他做出数种揣测,却终是不得其解,顿感一阵头疼,眼下大战将届,自家府上竟生出这等事端,真真教他觉得分身乏术。以手抚额,沉吟半晌,他终是决定先将此事交予利众调查,自己仍以军战为重。
  收回神,却发觉延烈正兀自回想着甚,一脸傻笑,不解道:“怎么了?”
  “啊,没甚……”回想起方才嫣儿捉着他的手臂那般急切的叙述,延烈不觉一阵幸福,哈哈憨笑声,没头没脑地道,“平日里她总也少语寡言的,此番必是担心主子的紧了,方才说出口的。我瞧她们主仆二人过得委实辛苦。”
  “你指那侍女?”雷昊明白过来,便道“既是心疼,我便将她赐予你为妻,如何?”
  延烈一愣,脸便透红,口中却道:“现下……现下不成……”
  “便连我的赏赐亦要推辞么?”雷昊假装不快。
  “不,不,眼下军务正紧,这成婚之事……嘿嘿,来日吧。”
  雷昊真心笑道:“也罢。那便待你当上大将军,再迎娶她做大将军夫人吧。”
  “谢大将军。”延烈方谢礼,却又发觉不对,“若我成了大将军,那大将军又当如何?”
  “我么……”雷昊并不急于回答,俊朗的脸上却是意气风发,霸气十足,嘴边冷酷笑意更浓。

  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到了正院。
  延烈道:“不进去探探么?”
  “探她作甚?”雷昊没甚好气。
  延烈一愣。便是对铎丝之流他亦会假意曲承,却独独对玥泠,便连个样子都不愿假装,实是不知他心中是何盘算。
  雷昊见他不语,便道:“回营吧。”
  “……是。”

  主房正寝内,玥泠正卧于榻上。腹部虽已不再剧痛不已,却仍隐隐作痛。她直想睡去,好摆脱这恼人的闷疼,却偏生睡不着,在榻上辗转反侧。
  忽而闻见门扉扣合声,她忙转向外,便见嫣儿端着食盘进来,盘上不知又是甚补品。她蹙眉道:“不管是甚,我都不想吃……”
  嫣儿将东西置于桌上,柔声道:“只是碗清汤而已,嫣儿特意吩咐厨子做的,决计没有辛辣与肥腻之物。公主便吃些吧。”
  “不要……”她翻了个身,闷闷道。
  “公主……”
  “我吩咐你打听的事,办了么?”
  “是,今晨随利管家去了趟市集。可是,却没大收获。”嫣儿走到床边坐下。
  “商队长都说了甚?”玥泠听她这般说,又起了精神,支起身问道。
  嫣儿忙取了衣衫为她罩上,道:“他说绢这半年来没甚大的变化,捐税仍是既多且杂,亦不见有何强兵之举……百姓们仍旧照常过活……”
  “怎会这样……”玥泠难以置信着喃喃道。
  “一介商人岂懂得国事,定是商队长未曾留意罢了。”嫣儿不忍见玥泠这般消沉,出言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玥泠说着自枕下摸出一物,竟是当年夏水昀赠与她的黄玉。她将玉佩放在手中细细抚摩,轻声道,“水昀大哥当日答应过我,要为救我而强兵,我定是信他的。只怕是实施起来不易,才会不见起色。”
  “是了是了,水昀大哥爱恋公主至甚,怎会不挂心此事。公主便莫操心了,若是伤了身子,他日水昀大哥见了亦要心疼的。”嫣儿忙借着这话题,将汤端至她面前,道,“公主为了水昀大哥,多少也吃些吧。”
  玥泠念起与夏水昀的三年之约,本是苍白的脸上竟泛起淡淡红晕,依言取过汤匙,慢慢地喝起汤来。
  过了阵,房外忽然传来马嘶与阖门声,玥泠手中汤匙一顿,问道:“方才可是有人来过?”
  “是……”嫣儿心下一慌,“方才延校尉和雷昊将军回来过了。”
  “他们回来了?!你怎不对我说起?”玥泠大惊。
  “这……公主这番模样,怎还操心这些事呢,先将身子养好才是呀。”嫣儿不觉红了眼眶。
  玥泠见她这副模样,心便软了,道:“好吧好吧。那延烈可对你说了些甚?可是又有战事?”
  “这……”嫣儿心虚道,“没,没说起……”
  “这便奇了,没有战事回来作甚……”玥泠并未疑心嫣儿的话。
  嫣儿忙道:“没有战事便不能回来么,这好歹也是将军府吧。对了,似是雷昊将军已得封大将军了。”嫣儿忙转移话题,她哪敢告诉玥泠,自己担心她的病情,反倒抓着延烈絮絮说了一大通,早已将刺探军情一事抛诸脑后。
  “大将军?”玥泠心中冷笑,“倒是平步青云呢。”
  嫣儿不知她心中所想,道:“现下怕是已经回去了吧。大将军倒真是心硬,公主病作这般了,亦不进来瞧瞧。”
  “他那副铁石心肠,又怎会挂着我这有名无实之人。”她凄然道,“我也便不期望甚,只念水昀大哥莫要忘了我便好……”
  嫣儿瞧着主子,不觉感伤不已。

  几日之后,侍兵长便将战利品、阵亡人数等悉数统计完毕,呈于雷昊。
  雷昊细细看后,吩咐道:“自战利品中拣出三成上缴国库,余下的照惯例分发给兵将们。”
  在场将领们皆是一愣,若换了往常,不均为五五均分么?但亦无人敢有异议,侍兵长只应声:“是。”
  “莫忘了格外嘉赏阵亡将士的遗族,赏赐中亦须含着丧葬费。”
  “得令。”
  “此外,”雷昊抬笔在案边添出一栏,“听闻隐容家中尚有一女三男,可是属实?”
  侍兵长略感意外,回想一阵方才答道:“确有此事。”
  “我国律例,承柄一律不得追封官爵,若有赏赐,亦不可算于国库开支之列。然则此番若非他自愿于阵前诱敌,我军便无此大胜。从我俸赏中拨出一些来,为他四名子女赎身吧,还他们自由民之身,成长后便无须再做这代人受死的承柄了。”
  “大……大将军……”侍兵长教他的话吓了一跳,忙道,“怎可让大将军破费,还是从得赏中扣除吧。”
  “那是赏给将士们的,岂可少了半分。”雷昊驳道,“不必再辩,照我说的做。”
  “是。”
  房中将领皆为雷昊言行感染,不由全数起身行礼,以示忠心;余下三名承柄更是心存感激,誓死以报。
  待事务交代完毕,雷昊对校尉们道:“连日奔战,诸位均辛苦了。传令下去,自今日起给假一月,众兵士们当好生休养,一月之后于营中集合。”
  “是!”校尉们齐声喏道。

  待其余人皆退了出去,房中仅剩雷昊与延烈二人。雷昊端了酒盏到延烈跟前坐下,二人如兄弟般对饮聊起天来。
  喝了阵,雷昊随口道:“这一月的假,有何打算?若是要来我府上,我便命人备个客房于你专用。”
  教雷昊看穿了心思,延烈咧咧嘴笑道:“现下不忙,我想先回乡一趟。”
  “唔……你未返乡已一年有余了,可会觉得战事频仍、穷于应付?”
  “怎会?若是终年无所事事,回去后反会让家父不快。像这般带着赏赐而归,将这八品官符往墓前一摆,定会羡煞延辉那小子。”
  听他说起家中之事,雷昊脸色微微沉重,道:“你父祖两辈皆为护我而亡,便连你的弟弟亦代我战死沙场,我终是……终是觉得对不住你们。”想到十余年前延家上下为守住他的性命与秘密,悉数丧命,他便感到些许愧疚。
  “但你为我赎身,教我能建功立业,封官晋爵,于我族而言便是无上荣光,何愧之有。”
  且不论父亲自幼便教导他当忠于国家。自当年雷昊将他衣上象征仆役的刺符一把撕去的那一刻起,那份忠诚,以及追随的渴望便深植入他的躯体之中。当年那个尚带未脱稚气,便对他下令“追随于我”的少年,而今已成长为傲立阵首的堂堂将军;而他亦凭着一身出众武艺与指挥若定的才能,由那名只知道随他满战场奔走的承柄,一跃而为八品校尉。他所誓效忠的,绝非禺国或是禺王,却是雷昊个人。而相信军中有此想法之人绝非少数。
  雷昊闻言只笑笑,他始终不敢告知,延辉之死其实另有隐情,只怕说出来,便要失去延烈。他只得瞒着,却不知该瞒到何时。
  “是了,”延烈忽道,“你不与我一同去祭拜我父亲么?他若知你已是大将军,九泉之下亦会欢喜不已。”
  “不了……”雷昊轻叹道,“你便代我向延伯问好吧,我现下……还不能去见他。”当年允诺之事尚未完成,怎有颜面去见。他在心中暗暗自嘲。
  延烈亦不勉强,道:“那好吧。”
  “祭拜之后便回来,你我怕是须先行前往准备。”
  延烈自然知其所言何事,于是道:“是。”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1日 17:09

我看到第一眼,却认为是辽国与宋……

呵呵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日 19:33

也差不多吧,宋辽西夏金……

第十三章

  天气渐渐转暖,后花园中的栀花愈开愈密,不多日满树满院便缀满了粉白的小花。禺国的春日终是到了。一旦出了冬,气温便如竹节般日日攀升,大街上很快就再见不着抱紧毡衣的人群,人人皆换上春装,一身的轻松模样。
  然而玥泠却似仍被留在了寒冬。自那日突发异状之后,她便一病不起,至今已缠绵病榻近两月。这其间雷昊似是回来过一次,可仍是始终未踏进房门半步。
  便是见了怕也只是要吵,倒不若不见。玥泠自嘲地想着,翻了个身子,浑身仍有些酸痛。
  就这么在床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闻见有人入内。她翻身朝外,见是嫣儿与利众。两人手中皆捧着个包裹,一边说笑着进来。
  见玥泠醒着,嫣儿忙将东西往桌上一撂,跑到床边关切道:“公主可觉好些了?”
  “有甚好不好的,总也觉得无力罢了。”一直无法自在活动,教她有些心烦气闷的,“今日又与利管家见到了哪些好东西?瞧你们一脸喜气。”
  “啊,我们购回些新摘青果,公主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一想到吃的,她便又有些反胃。
  嫣儿与利众相视一笑,故作神秘般道:“那,公主可喜欢这个?”说着解开另一个包裹。
  玥泠顿觉眼前一亮,嫣儿手中抖开的竟是件衣裳。粉底碎花的绢质布料,宽边绸缎交领与腰带,分明是件绢国的春裳。她大大地吃了惊:“这……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嫣儿小姐上月听商队长言,说是要往外域做布裳生意,便托他捎了件衣裳过来,说是夫人定会欢喜的。”利众呵呵笑道。
  她怎会不喜欢,这禺国的衣裙穿着虽也轻便舒适,亦颇美观,可就有些过繁的装饰,终比不上故国的霓裳简净而灵动飘逸。她忙支起身,想着现下就穿上。
  “公主小心。”嫣儿忙扶住她。
  利众站在一边,见她卧床也有数十日,脸色却仍旧苍白,心中甚是疼惜,不知有何法子能让她康复。无意间望见窗外院中的花木,忽的想到一计,便上前道:“夫人,小的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小的见夫人久病不愈,怕是不习水土。禺国与绢国地气相迥,对夫人病体甚是不利,不如移往别院静养些时日。待病愈再行回府。夫人意下如何?”
  “别院?”玥泠一愣。
  “是。大人于罗珊尚有一座别业。”
  “这罗珊又是何处?”
  “罗珊乃我国西南山城,与川陀不同,那里多雨湿润,气候温和怡人,花草繁茂,应是与绢国有些许相似。夫人若是能往暂住,许是对病情有益。”
  “这……”玥泠有些犹豫,只担心自己不在之时错过重要情报。
  “公主,便去吧,有甚琐事便都先放下,身子要紧哪。”嫣儿自是知她心思,忙帮着劝。
  “那……好吧……”她亦觉呆在此处病着毫无益处,便答应下来。
  “那利众这便去准备。”利众大喜,道,“夫人看何时启程为宜?”
  “既是定了,自是越快越好。”
  “是,那便明日吧。”
  “就劳烦利管家了。”
  待利众合门离开,嫣儿方挪至玥泠身侧,细声道:“公主,我在市集上听到些古怪谣言。”
  “如何古怪?”
  “说是太宰夺权……”
  玥泠侧头想想,道:“禺王年幼,其叔大权在握亦是事实。这川陀乃距密兰最近之卫城,会有这等谣言实属寻常。”
  “可……最先告诉我的却是于队长。”
  “商队的队长?”这倒教玥泠想之不到。
  “是啊。说是从绢国一路行商过来,满道的人皆在议论此事。”
  玥泠沉思片刻,总也觉得方才嫣儿所提流言有甚不妥之处,可细细想来却又寻之不到。思索再三,仍是不得其解,只得作罢。

  第二日尚未破晓,玥泠与嫣儿便收拾好物什出了府门。照利众所言,此去罗珊需六七日光景,加之得翻山越岭,怕玥泠身子虚弱,骑不得马,还特地备了辇车,并派十余名侍卫护着。

  玥泠等人一路西行。起初几日,道途倒也平坦,路上景色亦无多大变化,净是满眼的黄尘与零星散布的城镇。待过了大纥(音he阳平),辇车便渐渐起了些颠簸。听领队的侍从道,便要进入玉理山了。
  主仆二人均未见过高山,便好奇地掀起帘子朝外张望。结果却教她们好生失望——眼前仍是片灰黄天地,除去有些坡地外,却与在平地上无甚两样。然而越往山上行,车便越是颠得厉害,没走多远,两人便被晃得七荤八素的,不断停下休息。行进速度登时慢了下来。
  这般行了一日一夜,终是翻过了山。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副迥然不同的景致——背坡上长满密密丛丛的繁茂大树,挤挤挨挨地形成片浓密森林,苍翠一路铺展至山下,仍绵延数百上千里。这玉理山仿若道屏蔽,阻住了南来的风雨,将湿润尽皆留在了罗珊。马行林中,踏着便是正午亦不曾消散的雾气,空气中满含水汽与青草芬芳,教人不觉深深吸气,神清气爽。在干燥城中呆了半年,这久违的气息让玥泠与嫣儿兴奋不已,似是忘了一路舟车劳顿,整日挽开布帘,任空气自由进出。
  正如利众预测,车队共行了七日整方才到达别业。

  穿过碗粗的翠竹搭就的院门,玥泠教院中的房屋吸引住了。
  与川陀截然不同,罗珊盛产竹木,建筑也皆由此两种材料搭建而成。因着地气潮湿,房子皆轻盈架于高脚之上,由数部竹阶引领而上。空气于高脚间穿梭流动,带走湿气,而留下凉爽渗入室内。
  初次见到这般有趣的房子,两人露出好奇的神色,不觉加快脚步,朝屋内奔去。
  踏上台阶时,玥泠细心地留意到屋后牲圈中,马匹意外的多,不觉疑惑。

  方踏入房门,便与屋中之人打了个照面,玥泠登时呆愣于原地——那坐于堂中桌边之人分明是雷昊本人。这是她万未料到的,半晌才挤出句:“是你……”
  雷昊乍见玥泠,亦是大惊,立时起身向她,诘问道:“你怎会在此?”
  玥泠此刻心念九转,已是明了七八分,哂道:“原来营中有事是假,罗珊将战方是真吧?”
  雷昊闻言,脸色陡变,寒声道:“你来此作甚?是谁告知你的?”
  “哦?这不是大将军别邸么?便只许你来,不准我这夫人来么?”光是与之相对,便足以耗光她仅剩的一点气力,但她仍倔强地出言反讽。
  “即刻便给我启程返回!”雷昊喝道,“侍兵长!”
  “不必唤你的走卒,我自会离开!”玥泠昂首傲然道。然而这一时气急,数日来的疲倦悉数涌上心头,本要扭头走开,哪知双腿一软,竟生生地朝下仆去……
  原先见两人一见面便针锋相对开的嫣儿一直识趣地躲在门外,见状惊叫一声,冲将进来,刚接了个正着。但见玥泠唇色泛白,双目紧闭,担心她又发病,慌忙叫道:“公主,公主,可听得见嫣儿么?公主!公主!”见毫无反应,她顿时慌了,朝外喊道:“医生!医生!”可终不见有人进来,更是慌不知措,竟将求助目光投向雷昊。
  雷昊被她瞧得甚是不悦,可亦觉这般情景叫外人看到不妥,只得不情不愿地上前将她抱起,朝寝房走去。臂腕中的分量意外的轻,教他不觉蹙起了眉。
  ……
  玥泠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房中一个人也没有。她整了整衣裳,便推开虚掩的房门步出房去。
  外边是条宽廊。廊道上排着数张藤编的长椅。金澄的夕晖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地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廊下草木花叶上亦笼着层金黄,流经房侧的溪涧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水声,一路跳动着金光向树林深处淌去。林间,时常有归巢的鸟群掠过,滑落阵阵清脆啼鸣。处处一派祥和安宁。面对这般美景,玥泠不觉放松了连日来紧张与倦怠的心,轻声叹道:“真美……”
  话音甫落,距她最近的长椅忽而发出擦地声响,从椅背那方站起一个人来。玥泠着实吃了一惊——那人竟是雷昊。他并未穿着黑色铠甲,却仍是一身黑衣打扮;卸去了头盔的刚毅脸庞竟带着丝秀若冠玉的书卷气;平日里总带着寒杀气息的黑瞳此刻反倒幽深的不见渊底。
  她未曾料到他竟会在此,一时愣了神,不知说甚是好。
  雷昊亦是闻见她的轻叹,方才惊觉她的存在。大约是想事想得出了神,竟来不及收回神情。呆愣半晌,这才挤出句:“你……好些了?”
  本以为他开口便又要相争的,听了这话反倒教玥泠意外,猜不透他的用意,她只答道:“是。”
  雷昊不再说甚,又背对着她坐下。
  玥泠想了想,亦走至椅边,在与之相靠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下,与他背对着背。
  二人无语良久,玥泠忽道:“是利管家劝我来此静养,说是此间气候于我有益。”
  “罗珊确是个怡人之地,适于休养。”雷昊顿了顿,踯躅道,“究竟……生的何病?”
  “不过是脾胃旧疾罢了,大约是着了风凉,又食多了辛辣食物所致。”
  “唔……”雷昊闻言沉吟片刻,似是斟字酌句般道,“瞧利众那副焦心模样,反觉你似是害了喜。”
  “有喜……”玥泠不觉脸大红,幸而背对着雷昊,未教他瞧见。但便是如此,亦让她又羞又急,颤声道,“这……这般没来由的事……岂非有损我……”话到一半,她忽的顿住,是了,她全然忘却了,自己早已嫁做人妻,这生儿育女本该是件让女子感到幸福甜蜜之事,可于她而言,却反倒成了难以启齿的话题。想到这儿,她竟觉得一阵心酸。眼前渐渐浮出张温和亲切的面孔,手不自觉地伸入怀中,攥紧了那枚玉佩,只需熬过三年,便可与水昀大哥重逢,过那相夫教子的天伦生活吧。长长的叹息自口中飘落,消散在逐渐黯淡的金光之中。
  听到她的叹息,雷昊暗暗一惊。许是教此处风景柔化,今日的他竟全然没有与之争吵的兴致,相反的,竟对她的心境变化格外敏感,那带着苦楚与无奈的声音竟刺痛了他心底深藏的某个角落。无端的,他信了她的话,毫不怀疑。
  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忽的听见身后一阵低声欢叫:“是鸟儿!”
  他扭头。原来是只黄莺不知怎的,飞入檐下,此刻正停在半开的窗框上歇脚。
  许是压抑实在太久,对着眼前仙境般的佳景,玥泠竟一时忘了掩饰,露出天真的神情,蹑手蹑脚地自椅的这端蹭至那端,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鸟,身子朝前探去。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上等的绢之绸缎反射起浅浅光芒,为她绝美的容颜笼上了层薄薄的轻纱,与窗外美景相映协,宛若林中仙子般清灵脱俗。
  雷昊竟不觉瞧得痴了,黄莺似是也为她的美貌吸引,左右偏了偏小脑袋,一路轻跳着跃上了她伸出的手指。细爪轻触皮肤的感觉教她不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轻笑,欢快道:“以往在宁京也常见到这般小鸟,可多是教人养着的,靠近不得,亦无甚生气。还是江南的鸟儿最是可人,尤其春夏时节,只只立于枝间,脆声鸣啼,亦不怕人,还会自我手中讨食吃。”
  “哦……?”雷昊不觉微笑。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的惊觉失口,忙掩饰道:“这都是随父皇母妃下江南游玩时的见闻,教大将军见笑了。”
  她哪知雷昊其实并未在意这点,只径自回想道:“绢国有条龙江横贯东西,江南风景秀丽,四季如春。那里繁花似锦,水乡泽国,一片丰饶景象。”
  “正是如此。大将军也曾去过?”
  “不……只听人提起……”似是忆起了什么,雷昊的眼蒙上了层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那是个仙境般的地方,我亦常梦见那龙江畔的桂花……”她歪了歪头,顽皮地抖抖指头,黄莺振了振翅,扑棱棱地飞开了,仅余几簇黄羽飘落而下。
  瞧她这般模样,雷昊嘴角的笑意渐渐漾开,眼中竟有温柔流过。

  偏在此刻,竹木铺就的廊板上响起马靴刺耳的踏动声。一名兵士跑近雷昊,对他耳语数句。他眼中的柔意立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熟悉的寒意与冷笑。
  兵士报告完毕便退了下去,雷昊亦起身,背对着玥泠道:“你若真要静养,今夜便要启程。”
  对他的语调突变一时难以反应,玥泠愣道:“什么……”
  “正如你说言,罗珊将战。这别邸怕亦会成为战场。吩咐你那侍女速速收拾物什,今晚便动身前往山上副院。”
  玥泠一惊,道:“真有战事……那……”
  “以你现下状况,怕须一二日方能到达,必须及早出发。且这山下湿气甚重,山上反是恰好,于你身子有益。”交代完他便不再耽搁,径直走下楼去。

  匆匆拾掇好行李,玥泠一行人又再度往山上去。为防山狼之类野兽,雷昊还分出十名精干兵士护送。

  果如雷昊所料,玥泠等人停停走走,花了两天时间方到达山上的别业。收拾一番后,已是晚上了。
  来到窗边,嫣儿忽的惊叫起来:“公主,你看下面!”
  不用她叫,玥泠亦已望见山下的异状。密密匝匝的广袤丛林之中,似有点点亮光闪烁。定睛一看,应是为数众多的火把,在浓密树叶掩护下分做数道忽明忽暗地缓缓前行,一路蜿蜒逶迤数十里,尽朝着西南方向挪动,场景甚是壮观。玥泠返身问别业中的婢女:“那边是什么地方?”
  顺着玥泠的手指,婢女细心辨认着漆黑夜空下的方位,最后回禀道:“回夫人,是怒河,乃是我国与融国交界之河。”
  玥泠听得暗暗心惊,道:“那,河的那方便是融军营地?”
  “营地?”婢女露出不解的神情,道:“这,奴婢便不知了。”
  “你且退下吧。”
  “是。”
  待婢女走开,玥泠细细分辨着河的那方,却什么也未望见。不知融方军情如何,雷昊尚能应付自如。她自己亦未察觉,心中竟为他隐隐担忧。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日 19:53

唉!唉!你就让他俩好好的相爱吧!~别再折腾他们了!!!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日 20:03

哦哦~偏不~~跳着后妈舞下~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4日 12:52

后妈顶着平底锅上来更新啰~~

第十四章

  白烟自门缝中滚滚涌出,不多时便跃作金黄的火苗,顺着房脚一路满眼,火越燃越旺,变得面目狰狞;肆虐的长舌舔过天花和窗墙,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高得教人难以承受。黑色的浓烟于房梁屋瓦间四下流窜,木制的房屋发出吱吱嘎嘎的噪响,在烈焰中呻吟……
  从未遭过这等变故,他顿时慌了神,无助地于浓烟中摸索着,妄图寻出条活路;耳中不断传来惊呼与惨叫声,叫他更是慌乱。朦胧间前方似有一丝光亮,他想也不想便一路跌撞着朝那儿摸去……
  然而,在彼方候着他的,却是明晃刺目的白刃。身着甲胄的刽子手高举着手中的长剑,朝他直斩而下……

  雷昊自帐中一跃惊醒,一把抽出随身护剑,低声喝道:“谁?”
  “是下官。”帐外传来延烈的声音,“将校们已集合完毕,唯待大将军。”
  “你先下去,我随后便到。”他收剑回鞘,正了正神,将那扰人的梦抛诸脑后,起身穿戴得当方才出去。
  大帐中早已坐满了军将。听过斥候的详细回报,雷昊终确定了战术。

  此次与融军大战,己方约有十万骑兵,乃是雷昊可动用的全部兵力;反观融国一侧,虽于年初交战时被灭去了十万步兵,却仍余有骑兵主力二十一万余。若是正面交锋,必败无疑;唯有活用这十万之兵牵制对方行动,教其无法一次投入全数兵力,方有胜算。
  为此,雷昊早在数年前便开始了各方准备。本可准备得更充分些,招募更多兵士;却迫于与绢国和亲计策失误,不得不提早实施。
  将行军部署诸事一一耳提面命,确定执行无疑之后,众人便鱼贯出帐,跨上各自坐骑。空地上十万骑兵早已准备得当。
  雷昊一句“出征”,部队齐齐出动,于破晓星空之下,浩浩荡荡朝南开去。
  穿过森林边缘,便能立时闻见隆隆的雷霆之声,怒河之水正以不输其名的滔滔轰鸣,向着东南方奔流而过。越过此河,便是越过国境,进入了融国。
  拂晓的光芒照耀在翻腾的大河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辉;与河岸边军队的铠甲相互辉映,形成一道炫目的光海。
  原本这怒河上有两座廊桥,此番自是早已被融军毁了个干净。
  雷昊朝早已等候在此的工兵队点点头,数百名工兵立刻扯动四根粗大的绳索齐齐使力,朝岸上拼力牵引。但听得“哗啦啦”一阵响,水中竟升起两座足以容两匹战马并肩通行的浮桥。桥板仍是没入水中,但深度甚浅,骑兵踩将上去决计无碍。禺军特地趁着雨季来临之前,潮位最低之时渡河,成功几率便又大大增加。
  为防融军在大军渡河期间来袭,早有一队二千精骑于昨夜趁黑过了河,此刻便挡在军前,以备不测。

  因事前准备得当,当融军察觉禺军动向,大批人马开到时,禺军已近完成渡河,在河边布好了军阵。
  一见融军出现,也不待他们排好阵势,禺军中便立时有一阵骑兵冲上前去。一时间战鼓声噪,军旗翻飞,禺军士兵的呐喊声夹杂于涛声之中,显得异样嘹亮。
  未料到对方会这般直冲上来,尚未自奔骑阵势转形完毕的融军有些发慌,马蹄杂乱地踏着砂石,往后退去。唯有左师最先摆好阵形,立即迎敌而上。
  哪知双方甫一交手,禺军便显出了疲势。射出的箭稀疏而无力,未飞多远便委然坠地;挥出的刀剑连铠甲亦无法划出伤痕。见禺军这般不堪,融军不由大喜,只道是敌军连夜奔袭,眼下人乏马竭,不过纸老虎而已。顿时便失了大半警觉,悉数冲上阵前杀敌。
  然而,这却中了雷昊的计。
  原来,这迎敌而上的乃此次方晋升为将军的萧狄青所率领的先锋部队约三千骑兵。他的任务不在击敌,却是诱使敌阵变形。
  融军甫一前进,萧狄青便指挥兵士后退。青色铠甲于阳光照耀之下形成阵阵光浪,一波一波起伏后撤。
  一见禺军退却,融军便向前追击。阵形如吐舌般自中部向外突起。
  使令官正喜滋滋地向本阵中的将领报告战情,说是前方部队正乘胜追击。哪料一个清冽冷静的声音响起:“前方那群蠢人是在作甚!速速传令,全军后退,重整队形!”
  使令官一愣,本以为此番报告会得到嘉赏,哪知竟换来一顿痛骂,只得满头雾水地向前传令。刚刚伸出的长舌缓缓收了回去。
  见到融军队形变化,站于高处的雷昊略带讶异地扬扬眉,这融军中倒亦有精明之人。他朝旗手点头示意,旗手立即挥动军旗。萧狄青军队立时止了后退,又开始朝融军进击。一旦见融军迎击,便又马上后退。军队秩序井然,无论前击或是后撤均不曾滞怠,行军若行云流水般顺畅。
  雷昊以手抚着爱骑漆黑的脖颈,赞许地轻笑。这位年过半百的军人不但是名骁勇的战士,更是经验丰富的指挥者。想当年他曾与自己的父亲并肩立于阵前,乃是生死之交。

  这般进退再三,融军阵中已有人开始焦躁,见禺方再度退却,一些立功心切的将领便觉时机大好,于是下令全线追击。
  一见融军加速追来,禺军亦快速后退。阵形再度大肆变形。虽是本阵中一再下令停止,可庞大的军队并非说停就停,终是没能刹住的融军冲进了禺军弓箭射程。
  蔽日的乱箭似狂风骤雨般在两军间飞窜,如同一场挟着灾厄的银色血雨。虽是立起盾牌挡避,仍有利簇落入盾与盾的间隙,刺穿轻甲,溅起阵阵血沫。战场上顿时弥漫起强烈的血腥味道。
  箭雨持续落下,两军的距离亦在不断缩短。当距离近得无法再使弓箭时,兵士们举起了手中兵器,近身肉搏于焉展开。
  枪与枪彼此交噬,剑和剑相互交锋,白刃高声争鸣。挥舞而下的大锤击碎头骨,斜斩而过的弯刀截断颈椎;浑身染血的骑兵发出惨叫,自回旋的马上跌下……鲜血染红了河滩上的砂石,顺着潮湿的沙滩蜿蜒成一道道浅红色的血流汇入怒河。
  萧狄青挥动手中巨大的重剑,横扫一击,便立有两名失了头颅的融军兵士双双滚落马下。随后冲上前的骑兵方一交手,便立毙于他剑下。见敌将这等勇猛,融军怯了步,转而攻击看似较弱的对手。
  然而他们的命运并未因此改变。陷入禺军阵中的融军左师,半数丧命于左右副将的神射与长剑斩击之下,余下亦被骁勇的禺军骑兵歼灭。
  接获前线战报,方才出语阻止追击的男子大大皱起了眉,忍下即将爆发的怒焰,仍是派出了一万骑兵前往支援。

  一见敌军阵容增厚,禺军立时缓缓后撤。双方之间腾出一段血腥的空地。
  那男子见状问使令官道:“敌方军队数目多少?”
  “这……瞧不分明……”
  他恨声道:“这种事情亦瞧不出,我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作甚!”
  使令官吓得瑟缩作一团。
  他近旁一名将军道:“殿下息怒。据战前细作回报,禺军多不过十万,我方兵力倍之,只需兵分二路将其包抄,足以取胜。”
  融国太子锗宇铭毫不掩饰地怒瞪着这名比他年长数十岁的老将,蔑然道:“禺军素将兵力掩饰得极紧,这十万怕只是个基数,万若不止此数,将我军半数人马置于阵前岂非白白送死?况且将兵力分散乃用兵之大忌,罔你于战场上驰骋半生,竟连这等常识皆无。我当真疑心你这将军一职究竟如何得来。”
  那将军教他训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却不敢出言反辩。且不论他身份尊贵,便是那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亦堪称融国无双,年方弱冠便深得融王赏识,得以统帅全军。
  然而,雷昊便是利用了他的这等聪颖。通常而言,己方皆会将兵数压低,好叫敌方轻敌,从而出其不意、克敌制胜。雷昊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兵力极力夸大,好让对方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但锗宇铭亦不是泛泛之辈,虽是误推禺军兵力,但仍是做出了集中兵力破之的决策,而未分而击破。
  军旗挥下,融军本阵开始移动。烈日下闪耀着光芒的甲胄群宛若数条铁蛇于大地上匍匐游移。

  “终是要开始了……”
  听得延烈在身侧喃喃自语,雷昊颔首,右手朝前一挥,军旗摇动,又是一万骑兵加入前锋阵列,仍是诱敌之军。
  融军此番不再上当。禺军进则融军退,禺军退则融军进,双方始终保持着一个弓箭射程的距离,这般僵持着。
  雷昊微微扬起嘴角,融军反应皆在意料之中。他叫道:“永璘!”
  他左手边一名年青男子立刻挽动弓箭。利箭挟着尖锐啸声直冲入敌阵,命中前排一兵士前额。那名兵士来不及发出惨叫便从马上掉落……
  这一箭,教战势由静转动。禺军主动开始了进击。融军亦迎敌而上。
  双方交战不久,禺军便开始不易察觉地后退。融军惘然未知,只一味迎击,不知不觉,阵形拉成了长条。
  雷昊见时机已至,便对延烈道:“烈,看你的了。若你能将右师将领首级提来见我,我便求主上连升你为上将军。”
  延烈在马上一礼:“得令!”
  说罢提起双锤,朝下飞奔而去。

  当融军惊觉不对时,左右二师已几是被拉离了本阵。两师统帅忙下令回撤,重整队形。
  然而便在此时,位于右师边缘的骑兵发出了惨叫:“是禺军!从右侧袭来!”全军顿惊。
  那正是延烈麾下五千精锐骑兵,有如尖刺般从拉长的融军腹部直插而入。延烈驱马奔于队伍前列,挥动手中重锤,如捣瓜般将融军兵士头颅捣得稀烂。五千精兵亦是毫不怠慢,白刃闪着寒光,将大量融军送入冥府。一时间,失了后援,腹背受敌的融军宛如受到重创的伤员,丧失了大量鲜血。
  见到这等惨境,连锗宇铭身侧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亦发出了呻吟。
  锗宇铭见状倒也不慌,冷静道:“不过数千兵力,慌乱甚!下令全军突进,须知我军于兵力上尚有优势,只需将其集中起来便可破敌。”
  然而早已料到融军动向,在大军尚未移动之前,延烈便已率部全身而退。只留给融军多达万具的尸骸。
  不给融军分毫喘息时刻,雷昊早已伺机而动,命旗手下令:“全军突进!”
  禺军十万大兵终是悉数上阵。一时间尘砂飞扬,大地震颤,十万铁蹄如同暴风般掀起狂涛,伴着战鼓声朝融军直泄而下,便连怒河涛声亦被轰鸣的马蹄声掩过。
  雷昊拉起缰绳,亦将出征。
  见状,四名承柄忙执起兵器追随,却教雷昊制止:“此战无需你等跟随,你们只需在此替我静观战局便可。”
  “可……大将军!”
  雷昊不再多语,拍马冲下高地,不多时便融入滚滚沙尘之中。
  他挽起强弓,射出劲箭。箭呼啸着一连刺穿三名融军兵士的胸甲,将三人串做一串。未没入铠甲一端的翎羽在沾满鲜血的胸甲上微微发颤。放下弓,雷昊露出豪勇的笑容。
  融军哪见得这等强劲的膂力,大骇之下战意顿失,立时掉头便逃。雷昊抽出长戟,手起刀落,不消片刻,身周十步之内便不见载有骑士的战马。
  禺军兵将见大将军竟不带承柄上场杀敌,自是士气大振,呐喊声此起彼伏,愈战愈勇。

  战事如火如荼,远在玉理山上的玥泠却全然感知不到。虽是自日升起便极力眺望边境,奈何视线有界,只望得烟尘四起,却无从知晓战况,心下甚是焦虑。
  虽是未曾亲见雷昊领兵作战,但从平日作风亦可知其是个雷厉风行却心思缜密之统帅。只不知他此战究竟为的哪般。
  她自怀中取出玉佩,放在掌心摩娑。不知是因这玉亦会水土不服,来禺国后不久便不再温润光泽。她兀自叹口气,若是水昀大哥有雷昊半分果断,这强兵之事大约不必拖得这般漫长吧。方想完,她便惊觉自己竟将这二人拿做比较,不觉恼起自己来。水昀大哥温文尔雅,为人淳厚,岂是雷昊这蛮夫比得上的。
  思来想去半晌,她便再静不下心来,随口唤道:“嫣儿,现下什么时辰?”连唤两声均不见有人答话,不觉奇怪:“这丫头,方才还在身边的,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
  出了房门,她又唤了两声,仍不见有人应,便四下寻找起来。
  不经意间,来到三楼西侧的廊上,她意外愣了愣。这里原本有间屋子,自她来起便一直上着锁,眼下不知是何故,竟半掩着房门。玥泠素来好奇心盛,四下观望无人,便小心翼翼推开门,见内里亦无一人,便钻了进去。
  这显是间寝房,摆着桌椅床柜,样样雕工精细,且一尘不染,应是日日有人打扫。但许是长年来未有人住,房中总也漫着股潮阴之气。她缓缓环顾,目光最终停在了侧壁上——
  那里挂着幅画,画中竟是名少女,瞧着年纪似是与她相仿,不,许是更年少些,明眸流转,樱唇微启,巧笑颦兮,一头乌发半绾于脑后,似丝般柔逸。便是若玥泠般对自身容貌颇有些自信,在这女子面前竟也自叹不如。与她的飘逸灵动若百合不同,这少女有若牡丹般高贵典雅。她被深深吸引般走上前去,意外地发觉画上题有字迹,上书:“耳闻琴琤涵清澪,心怀瑜瑾映春色。——卿卿至爱瑾琤”
  玥泠不觉愣住,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怪乎雷昊看也不多看她,原来心中所念所想竟是个这般容貌出众的女子。又细看她的装容,哪是禺国贵妇的褶裙,却分明是绢国霓裳。莫非她亦是绢国之人?若是人不在此间,莫非去年秋季,他亲往绢国为的是这名女子?不知怎地,她竟没来由地妄自推断起来,口中泛起浓浓苦涩,与自己亦未曾觉察的酸意。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5日 19:34

第十五章

  正自發愣,門口突的“咣咣當當”一陣噪響,玥泠驚得猛一扭頭,卻是名婢女跌落了手中的水盆,清水潑了一地。那婢女驚道:“夫人……您怎會在此……”話音甫出,便為自己的失禮駭了一跳,驚惶失措地僕倒在地,顫顫道:“奴婢該死,望夫人恕罪!”
  “這畫上畫的是何人?”玥泠不理會她的驚慌,反問道。
  “這……奴婢不知。”
  “你膽敢對主子有所欺瞞?”玥泠自是不信,便順口威脅道,“便不怕我罰你?”
  “夫人息怒,奴婢當真不知。自奴婢進府起,便有這畫了。大將軍只吩咐日日清掃,不得放任何人進入。夫人您……您這般……若是教大人知了,奴婢怕是……怕是要被重罰呀……”說到末了,顯是又急又怕的,她竟掉下淚來。
  玥泠倒是未料到這回答,只得將信將疑道:“罷了,你且起來繼續做事吧。今日之事你我皆不對第三人提起便是。”
  “是,是。”婢女如獲大赦,忙叩頭謝恩。
  玥泠又看一眼畫中少女,心懷若失地走出了房門。

  回到房中不多會兒,嫣兒便回來了。
  玥泠悶聲道:“跑哪兒去了,半天不見人影的。”
  “我瞧公主早晨沒吃甚,怕是肚餓了,便去廚房裏尋了點吃的來。”嫣兒將精緻小炒擱到桌上,卻發覺玥泠臉色有異,擔心道:“公主又不舒服麼?”
  “不,沒什麼……”她閉了閉眼,努力把思緒從那畫上拉回,又將目光投往那望不見的戰場……

  酣戰仍在繼續。血泊蓋過血泊,屍身疊著屍身,大地似乎被一片紅黑的汪洋淹沒。
  隨著一道黑影突入敵陣,長著絡腮胡的騎兵首先被雷昊的槍尖刺中,自馬鞍上拖著一條血水落了下來。其他敵騎從另一個角度朝著雷昊刺出槍尖。雷昊在馬上巧妙地變換姿勢,對方的槍尖掠過他的肩部,而他的長戟化作一道銀色閃光,刺穿融軍騎兵的鎧甲,教對方再沒有發出叫喊的機會。
  然而失去騎手的馬匹突的受驚,嘶鳴著高高仰起前蹄,在雙方兵士之間形成道活生生的壁屏。在這陡生突變的瞬間,雷昊自犧牲者身上拔出長戟,黑駿馬亦高高抬起前肢,改變了方向。長戟再度閃過光芒,將第三個死者從馬上擊落。
  鮮血噴灑在黑色的甲胄上,與濕濡的潮氣溶在一起形成粘稠的液體,在鎧甲上劃出黑紅的詭異花紋。恐懼的慘叫聲在四周融軍中響起。
  禺軍的強悍教融軍將領大感意外。而一旦融軍的兵力增加,禺軍便巧妙地撤退,拉開距離,重整陣形。
  另一方,趁著融軍陣形鬆懈,延烈再度率兵沖散融軍隊形,帶來新一輪的流血……

  融軍便這樣在無從得知對手確切兵力的情況下一點一點被消磨殆盡。穿行于敵陣中的雷昊一路不知斬殺了多少敵將,遠遠的已能望見本陣中那身著青綠色鎧甲的融軍主帥。他低喝一聲,提著長戟便直朝那方沖去。
  “殺了他!保護殿下!”眼見得雷昊勇猛的左右將軍朝部下大吼。然而兩名騎兵立刻在他們眼前噴出血霧倒了下來。隨即身旁又傳來慘叫聲,又有二名兵士滾落在地。
  “殿下請快逃!”左將軍拔出了劍,正要擋在鍺宇銘前方,卻聞他冷道:“你讓開!”
  “殿下……”
  鍺宇銘不再多語,舉起長劍,拍馬朝雷昊沖去。刀劍相撞,發出高亢蜂鳴,兩人手臂皆是一震。不待雷昊還擊,鍺宇銘第二擊又至。雷昊踢動馬腹,黑駿馬會意側身,帶他避過一擊,反手長戟便向鍺宇銘左肩斬下。鍺宇舉劍格擋,劍刃卡在長戟分叉間,兩人一時皆動彈不得。
  鍺宇銘自頭盔下射出滿是恨意的目光,恨聲道:“你殺我王兄,我這幾月來夜夜不得寐,誓要為他報仇!雷昊,我要親手殺了你,以你首級祭兄!”
  自他征戰以來,究竟有多少人死於他戟下,雷昊早已數之不清,於是他朗聲道:“恕雷昊記性不佳。但凡我與交手者皆是堂堂正正一分高下,若殿下心有不服,便親身以試吧!”說罷槍刃變了方向,自長劍桎梏中掙出,橫掃而來。鍺宇銘瞧出此招力道正勁,自是不敢硬接,側身避過,又再度迎擊。
  兩人交鋒三十回合有餘,仍未分出勝負,周遭戰局卻是已然底定——融軍本陣教禺軍攻破,死傷慘重,戰前尚隨護於鍺宇銘左右的將領早已成為禺方將士的劍下亡魂。
  又戰二十回合,雷昊奮力一刺一帶,長劍自鍺宇銘手中飛出,他人亦被帶下馬去。雷昊在他頭頂高高舉起白刃。
  “便要這麼亡了麼?”鍺宇銘心有不甘地閉起了眼。
  然而,長戟並未斬落他的頭顱,白刃在落下中途改變了方向,一槍蕩開三支朝雷昊射來的箭。竟是殘餘融軍兵士趕上前來救駕。
  “殿下,請快逃吧!”一名騎兵朝鍺宇銘喊道,其餘兵士則咆哮著揮劍朝雷昊砍去。
  “莫擋道!”殺意正濃的雷昊大吼,一槍便斬下兩名兵士。然而當他將長戟刺入第三名兵士腹部時,那兵士竟拼死握住了戟杆,扭奪間,失血過多的騎兵跌下馬去,卻亦帶下了長戟。這個無名兵士以死為鍺宇銘爭得了寶貴時間。無論多麼不服與怨恨,鍺宇銘亦知大勢已去,俐落地翻身上馬,朝戰場後方突圍而去。待雷昊棄了戟,拔出長劍時,鍺宇銘的身影已然淹沒在殘槍林立的戰場之上。四下裏迴響著禺軍勝利的歡呼聲。
  雷昊並未讓軍隊休息,迅速集結隊伍後便朝融軍撤退方向追去。但追擊速度並不見快,只是沿途斬殺落隊的殘兵。

  而戰敗方便無這等閒暇。好不容易逃出戰場的鍺宇銘最終只集結到了不足一千兩百人的倖存者,這尚不足大兵出征前的十分之一;而沿途又有少許傷患掉隊,教禺軍殺害,更是令他們狼狽不堪。鍺宇銘便是自恃才華傲人,此刻亦無更多計謀,只想著早一刻撤入城中方能安心。\r
  然而,待這一隊傷兵殘將終是抵達最近的山城青彧之時,迎候他們的竟又是番噩耗——王城雲都淪陷!
  鍺宇銘初聞消息,哪是肯信。然自僥倖脫逃的重傷兵士口中說出的話卻教他不得不信。
  為赴邊境作戰,融軍主力數日前便離了雲都,城中僅餘數百士兵把守。亦不知是誰人起了頭,引得城內農民暴動,數百兵士哪敵得過近萬百姓。不消二日,便攻入了王宮,融王鍺軼琉及其隨臣悉數被擒了去。這數名兵士乃趁著暴民哄搶王宮財寶之際逃了出來。不料出城半道上教暴民發現,又是番惡戰,各人幾是拖著半條命逃到青彧的。
  聽罷兵士們的話,眾人大驚失色,鍺宇銘呆愣半晌,方擠出句:“父王,父王現下怎樣了?”
  “這……”幾人對視一眼,小心道,“城內暴民已然癲狂,陛下只怕是……”他們哪敢告知他,融王早已教暴民斬了首級,高懸於雲都城牆之上示眾。
  “父王……”鍺宇銘握緊了拳,咬牙怒道,“眾將士們,隨我殺回王城,將那夥暴民斬盡,為父王報仇!”
  “殿下,萬萬不可!”傷兵中立有名傷勢較輕之校尉出聲阻道,“現下城中情勢極危,那暴民似是受了何人教唆,竟亦曉得攻守之道,城中守兵全然奈之不得。”
  “國都將亡,我若是不救,豈非妄為太子!”
  “殿下,眼下只有養精蓄銳,靜待時機方是上策。殿下一向機勇過人,定然不教一時心急誤了大計。”
  鍺宇銘向來自視甚高,這番話甚是受用,於是頷首道:“不錯,我亦有此意。然則青彧距雲都太近,恐暴動波及,須得尋個安全之所方得以休整。”
  “雅衛如何?”那校尉又道,“那裏距雲都較遠,又近絹國,情勢必較安定。且若有暴動波及,更便於撤入絹國暫避。殿下看如何?”
  “嗯,有理。”他思忖片刻,決斷道,“便這樣吧。此地不宜久留,爾等速速收拾,即刻啟程。”
  “是。”眾人齊喏道。
  然而,在眾兵將皆忙於打點之際,那校尉竟不動作,亦不肯讓人移往輦車休息。鍺宇銘不解道:“方才是你提出撤往雅衛,此刻又為何不做準備?”
  那校尉行禮道:“我等行軍,須得師出有名。此番行軍,又當以何等名義?”
  鍺宇銘倒未想到這點,一時竟答不上。
  那校尉見狀突的跪倒在地,僕首道:“融王陛下薨,吾等請立殿下為王,吾等願誓死追隨陛下。”
  眾人面面相覷番,亦紛紛拜倒,口中呼喊著:“吾王萬歲!”
  鍺宇銘先是暫態驚愕,但立刻便坦然接受了這一切。他頷首示意眾人起身上馬,昂然道:“既是如此……為他日收復國都,必得保存力量。諸位隨朕走吧,撤往雅衛。”
  “是!”
  他又轉向那校尉:“你叫何名?”
  “回陛下,下官緹袡,乃六品校尉。”
  “好,鑒你反亂獻計有功,朕便升你為三品上將軍,掌控諸軍,為我領兵。另,著你為朕查清,教唆我融國之民行暴的究竟何人。”
  “謝陛下隆恩,下官定當查明一切。”
  於是這番,鍺宇銘帶著餘下數百兵將,朝著融國東南的雅衛逃去。

  待他們知曉今日發生的一切變故皆為雷昊策劃之計謀時,已是數月之後,禺國大軍已然入了雲都,雷昊接管城中諸事,成為實際控權者。

  原來早於數年前,雷昊便派出了眾多細作,前往雲都,上至宮中為官者,下至市井商人,偽裝作各行各業者,潛伏于融國王都,一面刺探情報,一面不著痕跡地煽動城內百姓對王室貴族的不滿。
  當這種不滿累積了多年,便於冬末藉口發動了場戰事。融軍引以為傲的步兵慘敗將民眾的不滿推向頂點。為平息民憤民怨,融國勢必再與禺國交戰。雷昊便趁著這戰機,一面殲滅了融軍餘下主力,另一面則使人趁王都空虛之際發動了起義。殺死融王的並非他人,卻是融國的百姓。其餘的王公貴族亦多被殘殺。

  “禺元翼七年,絹宣平十九年,雲都陷而融國滅。融王及其子嗣皆斬於民手,唯太子行蹤不明,或傳言亡于雅衛。”
                                   ——《東陸軼史記•禺部•七章》

  一年後,因著政措得當,融之民皆歸順禺國。但那已是後話了。

  得知雷昊得勝,已是距玥泠入住半山別業二周之後的事了。府內上上下下不必言自是一派喜慶。她聽到這一消息,不覺悄悄舒了口氣。
  因著太半僕役皆被喚往山下府邸為慶功宴做籌備,副院中顯得分外冷清。
  本以為與己無關的玥泠卻意外地于正午時分接到山下傳來的邀約,說是雷昊要她一併出席。摸不透他耍甚把戲,倒著實教玥泠吃了一驚。除去妝扮所需的時間,當玥泠趕至山下時天已盡暗,宴會已然開始。
  偌大的庭院中銅盞高立、燭影搖曳。受邀入府的均為將領。按著身份高低,眾人列席而坐——雷昊坐于上座,校尉以上將領兩人共用一案列于前排,校尉及以下將領則十人共用一案散佈於院中各處;而餘下的數萬兵士亦皆于別業外的林間空地上燃起篝火,共用擄奪而來的牛羊酒糧。別院內外觥籌交錯,大戰得勝的豪情與戰場餘生的喜悅交織著,和著美酒在將士間流淌。
  當玥泠身著禺國貴婦的百褶流蘇長裙緩步進入院中,滿堂兵將驚豔般地沉寂片刻,隨即爆出響亮的歡贊聲。齊聲恭祝玥泠美貌長存,二人百年好合。
  玥泠微笑謝禮。但見雷昊正自位上立起,扮笑道:“將士們皆道要一見夫人芳容,我亦只得勉為其難請夫人下山了。身體可好些?”
  她亦做出妻子應有的笑靨,萬福道:“教大將軍掛念了,妾身一切安好,只是讓眾將士們見笑了。”
  一語畢,喝好聲更勝,漸漸地竟成了起哄聲,要雷昊抱玥泠入席。
  禺國不似絹國那般看重男女之別,尚有不讓鬚眉之沙場巾幗,能與戰友們稱兄道弟共進退,對合乎律例之男女情事亦是不甚避諱。可玥泠自幼受的是近乎嚴苛的絹國禮教,被大家哄的滿臉通紅,連聲推脫。
  許是拗不過眾弟兄,亦因著今晚心情甚好,雷昊竟真朝她走來,不待她說半個“不”字,便一俯身一使力,將她抱了起來,在眾人的一片哄鬧聲中往上座走去。雖說是往日亦有被他擁住的經歷,卻始終隔著層甲胄;而今首次挨在他的胸前,聽著膛中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玥泠竟無端燒透了臉頰,自他身上散出的混著馬匹與林間潮氣的氣息教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呼吸漸漸急促。
  幸而在她幾要迷失之際,雷昊輕輕將她放在方氈上,自己在她身旁盤腿坐了下來,並遞給她盞已斟滿青酒的杯子。
  趁著場上氣氛正烈,雷昊高高舉起杯:“為浴血獻身的將士!為勝利!為我大禺!”
  聽到他豪邁之語,座下眾人皆效仿,齊齊舉酒,吼道:“為勝利!為雷昊大將軍!為我大禺!”
  震天的吼聲終是將玥泠的神智拉回,她忙舉杯應和。辛辣的液體滑過咽喉,如一團烈焰落入腹中,進而灼熱了四肢百骸,不覺一陣輕顫,玥泠輕輕咳了兩聲。
  接下去的,便是繼續的縱酒狂歡。這宴上食物頗是豐盛,大盤大盤的豬、鹿、兔、雁肉不說,亦有饅頭、炊餅、白熟胡餅之類的麵食,以及松子青果等時令鮮果。最教玥泠感到新奇的,是面前主盤中所盛之物,乃是以極肥豬肉,闊切大片,以數個小盤虛架著裝起,間插青蔥數莖,旁佐有裹蜜的油煮麵食。那時的她尚不知曉,此名“茶食”,系禺國大宴之上方能見到的菜肴。
  可無論席間有多少稀奇的佳餚,玥泠均未得好好品嘗,只因不消多會,便有將領上前敬酒道賀。一方是敬于雷昊,贊其武勳謀略,雷昊約是大勝之後心情極好,整夜儘是笑臉,酒一杯一杯喝得乾脆,只苦了她一旁亦得陪著喝;而另一方,自是專沖著玥泠而來,願二人百年好合早得貴子的占去了多數,她也只好笑著飲下。
  這禺國青酒比絹國的米酒不知烈上數倍,不消幾次,便教她面飛紅霞,雙目昏花了。
  似是察覺到身邊人的異狀,雷昊趁無人時俯下眼查看,發覺玥泠早已不勝酒力,有些坐之不穩了。不知是因滅了融國,了卻一樁大願;還是這青酒喝得興起,總之他今晚心境極佳,瞧著她一副不辨南北的迷糊模樣,全然不似平日裏那聰穎內斂的端莊,不單不覺得反感,反覺有趣,竟不禁微笑,伸手將她攬到身側,任她靠在自己臂腕中,以免一個閃失倒將下去。
  而他懷中的迷糊之人已然失了判別能力,只朦朧中覺察到又有人前來敬酒,便條件反射般又陪著笑舉起了杯。剛要將它往口邊送,便有一隻手擋在了杯口之上。她嘟著嘴,蹙著秀眉,搖搖晃晃地向上向後仰頭,依稀看到雷昊正一手捂著她的杯,一邊說著什麼,繼而便傳來陣笑聲。在她聽來,一切均宛如有人在腦中擂鼓般隆隆悶響,卻全然不知內容。而後便是雷昊取去了她手中的酒盞,代她飲幹了杯中的酒。自然,此刻的她早已沒法多思考些甚,唯覺得身後枕靠之物甚是溫暖舒適,竟就這麼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待玥泠第二日自頭疼中醒來,驚覺自己竟枕著雷昊的肩,席地睡了一夜!大驚失色的她慌忙起身逃離他的懷抱,哪知一時用力過猛,頭痛欲裂,趔趄了數步這才穩住了身子。
  再定睛一瞧,大約昨日眾人皆狂歡至深夜,悉數醉倒在地,一個挨著一個,自沉醉的睡夢中發出輕輕的鼾聲與夢囈。便連雷昊亦不例外,醉倒在地上,沉靜的睡臉帶著一絲孩子氣,教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那在戰場上揮劍殺敵的冷酷將軍想到一塊兒。玥泠不覺瞧得入了神,竟伸出手,想要拂去頰上沾落的發絲。可手才伸出,她卻突地教自己的曖昧舉動驚了一跳,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等荒唐的念頭,她不應對眼前這男子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便是有,也該只是怨與恨罷了。她惱著自己,為何昨夜全然沒有念起她的水昀大哥,卻在這敵國男子的懷中一夜沉睡。想到這兒,她本該立時走開的,可望著這一院一地的狼藉,突然間不知曉自己究竟該往哪兒走,竟再度跌坐在地。
  直到早起的僕役們趕來,看著這有趣的場景,發出會心的輕笑。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12日 01:38

最近瘾在WOW里面了……好久没更新,真是对不住……以后都用繁体字啦~~嘿嘿~


第十六章

  夜幕低垂,密蘭王宮內只零星盞著低微銅燈,值夜的侍官衛兵皆壓低腳步,細聲來去。宮內人們大多已然睡去。
  然而側旁太宰府內仍舊亮著燈,正屋重簾嚴掛,分明是盛夏時節,屋內卻燃著盆炭火。
  太宰鐸崢似毫不在意般,坐於案前,審閱今日奏摺。桌上兩撂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奏本,高的一疊以青皮覆面,矮的則是黑皮覆面;一方乃朝臣們日間廷上所呈,另一方則為細作密探所報。只要是有些許疑心,事無大小,他皆要派出細作暗查,竟不全然相信眾臣所奏。
  看畢一本摺子,他隨手將青皮奏本丟至案邊,那裏已然錯落著十餘本批復過的摺子,而另一手則將黑皮奏本擲入腳邊炭盆內,一陣明焰閃過,瞬即將本子吞沒,不落絲毫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覺得累了,鐸崢停下筆,以手揉著眉心。忽的陣微風拂過,帶過絲熟悉的香氣,一件外袍輕搭在他肩上。
  他回頭,果是其妻姝環。他便報以一笑。姝環亦柔笑,纖指微伸,似要撫過他仍自清俊的臉龐,最終卻只是替他扯平衣上皺褶,輕聲道:“將過四更了,早些休息吧。”
  他點頭:“這幾本看完便去。夫人先歇著吧。”
  姝環便不再說甚,隨手將案下奏本整理妥當,返身回了裏屋。
  看著她不曾為時光消磨的窈窕背影,卻帶著絲倦意,鐸崢心中長歎。青家本是朝中勢力最大之文官世家,當年為防其異心,自己才奉旨與青姝環結親。她雖亦知曉他對她並無感情,卻仍是盡心盡責,不單將他的衣食起居照料得樣樣周全,更為他育有一雙兒女。對此,他亦是感激的,可心中仍是隔閡,對她始終親近不得。
  想到此,他又將目光轉向案上奏摺。若是告知他人,這些摺子皆是教鐸翼整理的,只怕要讓人驚掉下頜吧。這孩子,倒亦親近平和,凡事細心認真的,卻偏生缺少些霸氣。若非禺國極重血統,這般性格,只怕是做不了幾日的王,便要教人推下臺去。雖說這平日裏是極聽他的,如同只叫人豢養慣了的小犬,自立不得。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交由乳母夫婦看養的。
  他搖了搖頭,又各抽出本青色、黑色奏本。
  “雷昊已然率兵攻佔雲都,融國名存實亡。”
  看至這裏,他再度蹙眉。五年前由蕭狄青薦入朝中的雷昊,卻委實如只猛獸,尖齒利爪,于國固是大有好處,養在身邊,卻終是怕傷了自己。雖說每次前來朝見,他總也低著首,一副恭順模樣;但偶有幾次,他從旁瞥見他的瞳,分明是銳氣逼人,竟像極了年青時候的自己。這竟教他不由心驚。想著眼下他亦如自己當年,已是從一品大將軍,若再度提拔,只怕是要與自己平起平坐了。不,他決不會讓此等事情再度發生。
  他下了決心,提了筆,在奏章旁批上幾行小字。
  恰在此刻,四更鼓聲響起。鐸崢伸手掐滅桌上燭光,穿好外袍,悄聲出了房門。
  五更時分,值更的門房瞧見宮城西門開了又闔,一隊人馬飛馳出城,想起近日流傳得紛紛揚揚的謠言,他聳聳肩,只當沒事一般,上前將門鎖好,便又返身回了屋。

  天明早朝,鐸崢於奏疏之上批復的這數行小字竟教朝野喧然。

  然而遠在羅珊,玥泠卻並不知曉密蘭震動。
  那夜之後,日子似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玥泠再度返回副院休養,而雷昊幾日之後便啟程返都,向禺王複命。眾人皆揣測,此番前往,必定又是重賞加身。
  然而,於不變之間,卻總有隱隱不同。
  首先察覺有變的是嫣兒。
  許是真教雷昊說中,山中氣候確是適於療養,玥泠的身子在不知不覺間竟已好了大半,不再總是覺得噁心反胃,筋骨亦舒爽不少。嫣兒看在眼中喜在心裏。可玥泠的心思卻不若往日那般沉靜,嫣兒常見她倚著窗,時而望著三樓發愣,時而握著玉佩出神,還不時發出長歎。嫣兒不解,上前詢問時,她卻總推說無事,教人更是不安。
  終有一日,她捺不住了,噘著嘴不快道:“公主總也說沒事,可我瞧著就是有事。莫非公主不再當嫣兒是姐妹了,什麼都不與我道。”說著露出委屈神情。
  玥泠最是疼她,聽她這麼說,忙安撫道:“不是那樣的,我並非隱瞞,只是……只是我自己亦不知,究竟為何這般煩躁……”
  “嫣兒知道。”嫣兒忽的道,不知為何,語氣略略有些不快。
  “嗯?”這倒教她意外。
  “是因那晚大將軍摟著公主睡了一夜之故吧。我都聽延烈說了。公主,公主莫不是……真喜歡上他了?”
  她心中一驚。酒醒之後她只隱約回想起宴會情形,亦記得雷昊為她擋酒之舉。事後細細想來,那只擋在杯口的大手,似是為她擋住了災厄麻煩,教她莫明的安心。然而,她卻無法確定那便是喜歡,便是愛了。他們之間,糾結著過多的人與事,彼此知曉的、不知曉的,多得讓她理不清思緒……她又再度陷入沉思。
  見玥泠忽就沒了反應,嫣兒擔心地喚道:“公主?”
  “唔?”她醒悟過來,便隨口逗她道,“若真是喜歡上了,又能如何。”
  “啊?!”嫣兒叫她的話驚得失口大叫,“那,水昀大哥怎辦,他可在絹國等著公主呀。”
  瞧著她一臉大驚失色的模樣,玥泠不由“哧”的笑出聲來:“傻丫頭,玩笑罷了,看把你嚇做這樣的,我怎會背棄水昀大哥。”
  “只是玩笑啊……”嫣兒安心地撫著胸口,“公主真是嚇壞嫣兒了。”
  玥泠佯怒地輕瞪她一眼,便將目光轉向窗外,口中卻自喃喃:“只玩笑罷了……”
  過了半晌,玥泠忽道:“我們回去吧。”
  “誒?”嫣兒一時沒明白過來。
  “我想我們回川陀去吧。”她將話說得更明白。
  嫣兒愣了一愣,仍是不解:“可公主的身子尚未痊癒,現下回去,說不準又要復發。”
  “不礙事了。你便吩咐人去準備吧。”不知怎地,她忽然懷想起那個滿是乾燥沙塵與貧瘠花朵的湛藍色大院,那個人人視她作女主人的大院。“還愣著作甚?”她猛的將面前的木窗合上扣好,轉身催促。那窗,正對著三樓掛著畫卷的房間。

  於是,在羅珊休養兩月之後,玥泠重又回到了川陀。
  一路上大致而言一切順利,只在臨近川陀時生了些變。
  本該沿著大道直入城中的,隊伍在半道上卻轉了向,繞經主兵營前的小徑,多費去近一日的時光。
  玥泠自是不解,領隊的侍兵長便陪笑道:“方才得前方探報,近些日子野匪不斷,為保夫人安全,只得繞道。”
  若是這般,小徑不比大道危險許多麼。玥泠心中疑惑,但見侍兵長一副遮遮掩掩、欲蓋彌彰的模樣,知道問不出甚,也便隨了他了。隊伍終也平安抵府。
  早已候在門前的利眾等人見到玥泠,便露出歡喜的笑顏,將隊伍迎入府內,隨即便牢牢合上大門,並加上數道閂鎖。
  “怎麼了?為何將門鎖得這般嚴實?”玥泠發問。
  “啊,也沒甚,這些天城內不知怎地,賊盜多了起來,好些府邸都遭了竊,據說還傷到了人。我們也無它法,只得將門窗閂牢些,以防萬一。”利眾解釋道,“夫人晚間就寢時亦要留心哪,小的會加派人手前往護衛的。”
  “那……有勞利管家了。”她仍是將信將疑,轉身正欲離去,利眾像又想起了甚,道:“是了,大將軍明日便會回府。夫人回來的正是時候哩。”
  玥泠一時未在意,便隨口道:“是延校尉吧,也有陣子未見他了。”
  “兩位大人交情甚篤,想必延校尉亦會前來吧。”利眾精明地笑道。
  玥泠愣了一愣,這才會過意來,不覺有些意外,口中卻只淡淡道:“是麼,我知道了。”說罷便逕自回了房。
  回到房中,趁著嫣兒收拾物什的當兒,玥泠便半臥在椅榻上淺寐。\r
  本已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卻隱隱聞見身周有人低聲說起話來。聽聲音似是府中婢女,許是以為主子睡著了,便邊收拾邊閒聊起來。原本只是些日常瑣事的,玥泠也不甚在意。哪知說著說著,話題便扯到了近些日子的怪事上來,玥泠頓時失了睡意,一面仍閉著眼,一面卻支起耳傾聽。
  一名稍年長些的婢女一邊擦拭桌幾,一邊不安道:“這些日子甚是不太平,總有傳言道戰事到了川陀附近,我亦只得望著快些發了俸金,便能辭假回鄉避避,免得殃及己身。”
  “我們這僕役之身的,能避到哪兒去?倒不若呆在這大將軍府內,有侍衛有糧馬的,哪兒還能比這兒安全?”另一個年紀小些的用沾濕的竹帚將灰塵攏入簸箕。
  “笨哪!”年長者訓道,“人家沖著的,便是這將軍府。你沒聽從宮內來的人議論麼,大將軍此次立了大功,可朝廷不但未給任何封賞,反要將他派往安肅去呢。”
  “安肅……那不是我國最西最北的州縣麼?”年少的低聲驚呼起來,“怎會這樣?不都說是論功行賞麼?”
  “那什麼,那話怎說來著……對了,功高蓋主,功高蓋主你懂麼?”年長者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照搬著別人那兒道聼塗説來的詞語,煞有介事地對年少者說教。
  “是,是這樣……可什麼叫功高蓋主啊?”
  “這……不要光顧著動嘴,趕快把這些都打掃了,不然一會兒夫人醒來有你好瞧的。”
  “是,是。”年少者一邊應著,一邊不服氣地嘟喃著,“神氣什麼,你自己也不曉得是甚意思……”
  “你又在嘀咕甚?”
  “沒,我這就收拾。”
  ……
  婢女們一知半解的對話卻教玥泠越聽越是心驚。
  是了,功高蓋主,她怎就未曾料到?禺王年方八歲,據聞從未上場作戰,便是太宰或是亦無此武勳吧,那麼,雷昊會遭嫉恨絕非偶然;不,若只是嫉恨便罷了,若朝廷以為他構成威脅,必是除之而後快,那麼,道上與府中所防的,亦不是山匪野賊,而是朝中勢力了。想到這兒,玥泠不由冷汗涔涔,再也躺不住,起身在房中來來回回走著。
  這時嫣兒收拾好了物什,正推門進來。玥泠忙拉住她,將方才兩名婢女的話復述一遍,道:“明日延烈要來,你且旁敲側擊一番,看傳言是否屬實。”
  嫣兒訝異于她的神色有異,眨了眨眼道:“公主怎地如此關心雷昊將軍?莫不是……公主真喜歡上他了?”
  玥泠愣了愣,忙辯道:“我關心他作甚。我只擔心萬一出事,會殃及你。我本就說麼,不該讓你跟著來,若真有個不測的,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嫣兒瞧出這話只道出了一半緣由,心下仍是感激,道:“是嫣兒執意跟來的,若真是出了事,那便是嫣兒的命,與公主無關。若公主仍要堅持,那我明日便去問他。可……公主為何不親自問呢?雷昊將軍定是知的最多的。”
  “便是問他,怕也未必會說。”她將頭別到一邊,倔強地說道。過了會兒,她又道:“對了,似是沒見到鐸絲公主。”
  “她呀,”嫣兒不以為意道,“聽府上僕役們說,前幾日便回宮了。她不在此倒是清靜許多。”
  玥泠不禁失笑。

  然而,深處密蘭王宮之中的禺王與太宰卻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早朝方畢,便傳來鐸絲公主求見之聲。尚不及請鐸翼回避,鐸絲便闖入了禦書房,滿面委屈道:“父親您又欺騙我!”
  鐸崢自是知曉她為何而來,但仍反問:“為父的又有何事欺騙你了?”
  “您知曉的。”她急道,“您允諾於我,若他日昊官至一品,便將我許于他為妻。現下他攻滅融國,立下這等頭功,您不升反遷,分明是不願成全我們!”
  “我道是何事,原來是這等小事。”鐸崢並不理會她的語氣,施施然道,“本官並未怠慢于雷昊大將軍,相反,還賞賜給眾將士諸多財物。說到升遷一事,正一品武將位高權重,擔得全軍統率,職責非同小可。雷昊他年紀尚輕,還需磨礪數年,方可委以此任。安肅一方軍情有急,我派他前往,亦是期待於他能再立戰功,好教這朝中再無人異議。屆時再提升於他,豈不是讓眾人心服口服麼?這般亦有利於穩定人心,朝野安定,社稷方得安定。絲兒,為父一向教你,當以國家大義為重,你忘了麼?”這番話,他已於早朝之上與眾臣道過一遍,此刻說來更加順口。
  可鐸絲聞言卻仍是不滿。只怨她身為公主,生來事事遂願,眾人皆不敢忤逆於她,性子自是極單純,只要得到應允便以為勢在必得。哪知于雷昊一事,父親竟兩度背信於她,令她愈發難以承受。現下更是愈想愈委屈,眼眶一紅,“哇”的便痛哭出聲:“父親,您偏心!”
  知女莫若父,早料得她會這般,鐸崢亦只得出言撫慰道:“好了好了,絲兒,你瞧那雷昊已娶,按我國律例,若非配偶離世否則不得再娶,你這不是在為難為父麼?再者,此人野心甚大,若他日生了謀反之心,被治罪,豈不是連累了你。絲兒,國中傑出男子眾多,你何必非要他一人,待為父的他日為你擇個……”
  “我不依不依!我偏要昊做我夫君!”鐸絲哭得梨花帶雨,卻仍捂了耳,強道,“那異邦女子究竟哪兒好,昊非要娶她不可。定是那妖媚教唆他,要他謀逆。父王你若將他指婚於我,他便不會有謀反之念了。”
  “好了,絲兒……”鐸崢話未說畢,便見一物直沖他面門砸來,他一側頭,桌上那枚上等的絹之端硯便撞進他身後的幔布,濺下濃黑的墨蹟,順著織布緩緩滲下。
  鐸絲噙著淚,杏眼怒瞪,急促道:“不管怎樣,我要父王撤回成命,升他至正一品大將軍,莫讓他調往安肅,再為我二人主婚。”
  “絲兒!”
  語未畢,鐸絲乾脆任起了性子,執起手邊夠得上的物件直沖鐸崢丟去。一時間房內一片狼藉,自各地掠奪、納貢得來的貴重擺設丟了一地,驚嚇過度的鐸翼早已慌張張躲入矮案之下,蜷縮做一團,不斷啜泣。
  鐸崢見狀蹙起了眉,快步上前,避過一支楠木筆架,一把拖出鐸翼,半推半就地將他自側門送了出去,交由守在門外的侍從照看,迅速闔上房門,厲聲道:“夠了,公主殿下!君命如山,詔令已下,豈是隨意收回的,殿下莫要再做無謂相爭了。再者,你若非他不嫁,那亦要他是個無婦之人才可。夠了,本官還要批閱奏章,你還是回去早點休息吧。”
  鐸絲哭鬧半天,亦是累了,又見他終是不肯退讓,只得訕訕收兵,恨聲道:“我便不信,昊終會是我的夫君,父親,您便瞧著吧。”說罷摔門而出。
  鐸崢神情森然地看著前方,忽的轉向側旁的一道屏風,道:“你都聽到了?這便是你辦事不力的後果!我派你往川陀為的是時時掌控雷昊動向,這幾月來你都做了甚?不但不知他人身在何處與何人交戰,便連區區一個異邦女子都料理不好。你莫不是忘了你一家性命皆握於我手?”方才鬱積的怒氣眼下終是爆發了出來。
  屏風後跪著個人影,似是瑟縮著身子,戰戰兢兢地承受主子的怒氣。
  “哼,想你也不敢忘。現下速速返回,留心雷昊近期動向,一有反意便要及時回報於我!還有,若鐸絲她……你且幫她一把。”
  那人低一低頭,站起身,迅速消失在屏風後。
  待四下確定無人後,鐸崢這才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坐在椅背上,清瘦俊朗的臉上竟露出絲疲態。
  昨夜四更,他再去見了那巫占,占言仍是不曾更改。不,他決不接受這占言,定是那巫占人老智昏,弄錯了年日,定然是這樣的。他似是倦極般闔了眼,喃喃道:“再有三年……不,兩年便可,你且再忍耐些時日……快了……”
  待婢女捧著清茶敲門而入,鐸崢又再度回復平日的精幹,坐於案前批復奏摺。
  婢女將茶擱在桌上,瞥了眼面上鋪開的兩份文書,返身離去。她並不識字,故絲毫不知曉那兩份文書之重大意義。
  這其間一份,乃是今日早朝時芒國使者所呈使書,書中雖說辭藻華麗,字字句句道的均是要與禺國結為盟國,可字裏行間卻流出對禺王血統的懷疑,似在暗示若非正統禺王便不結盟。
  而這另一份,卻是禺軍自已然滅亡的融國雲都搜出的王室密詔,詔上分明地寫著,融國細作已查明禺國現任國王並非律例法定繼承者,乃是篡位得來。融國本想以此為契機,打著復位之旗號,公然征伐禺國,將其吞併的,哪知反教雷昊大軍給滅了個乾淨。
  雖是如此,光是這密詔便能讓鐸崢心神不定;不,不單如此,這些日子流于宮中的詭異謠言亦教他心煩。禺國人重視血統較周邊諸國更甚,為讓自己的子嗣得以稱王,他當年費盡心機,鐸翼一出世便被他秘密交由平民乳母代養,對妻子姝環謊稱孩兒夭折,令她傷痛不已,竟一病數月,至今仍不能釋懷。待其兄亡故,便立即將鐸翼領回,以朝中一干重臣聯合口諭,咬定鐸翼乃先王次子,方才令眾人對鐸翼之身份不存疑心;相關之人理當悉數滅了口才是。究竟是何人泄了秘密,這事又是如何教芒、融二國知曉的,他焦慮地以手撫額,另一手輕敲著桌案,頓覺疑霧重重。

作者: rick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12日 05:43

EE,好久不见!!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0日 01:03

第十七章

  不甚平靜的一夜過去,果如利眾所言,雷昊與延烈回到府上。本以為雷昊不進主寢,哪知他在外堂與利眾說了陣子話後,竟就直朝房中來了。這令玥泠始料未及。見他進了屋,她便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等著尋常的唇槍舌劍。
  未曾想,他進屋後竟一句話不說,只站在門邊,環顧屋子良久,仿若初次到訪般,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暗暗吃了驚,他的眼中竟不見往日的狷狂,反有一絲沉靜的柔光。被他瞧得久了,玥泠竟漸漸心跳加速,立刻便要面紅耳赤,她忙開口掩飾:“大將軍,來此有何貴幹?”
  “唔……”似是被她的話拉回魂魄,雷昊這才出聲說話,帶著意外的支吾,“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玥泠訝異地瞪大了眼,近一年來,他始終直呼她的名,幾時在私下相處時喚她夫人?而話中之意,莫非是在擔心她麼?雖是不解,但她仍露出微笑,道:“是,勞將軍掛心了。”意外的,她的心竟因他一句話舒爽沁涼起來,全然忘卻了窗外此刻正值六月盛夏。
  “那……那便好。”他側了側臉,再度不知該說什麼好。
  未想到他竟這般怯於表述之人,玥泠不覺發出輕笑,但隨即便發覺失禮,中道轉成了輕咳。
  雷昊聽她咳嗽,以為她又犯病,忙走前兩步,問道:“身子又不舒服麼?可要喚巫醫?”
  “不必……”她忙制止。不經意的欺近竟讓她的心狂跳不已,教她鬧不清今日究竟是他反常還是自己生了問題。
  “沒事就好。”他似是松了口氣,“這些日子許是有些麻煩,夫人要處處留心,莫要讓人鑽了空子。”
  聞言,她頓時愣住,昨天那兩名婢女的對話又浮現在腦中:“莫非……將軍被逐一事確是屬實?”本該在心中默念的話竟不自覺地自口中說出,自己亦被嚇了大跳。
  雷昊身子一頓,立時變了神色:“你是從何處得知?”
  “這……昨日無意中聽人提起……”來不及編造合理的理由,她只得照實說了。
  似是猶豫般的,雷昊左顧右盼番,終是走到桌邊坐下,拾起只杯子給自己盛了杯水,一飲而盡,方沉聲道:“我雖不知夫人都聽說了甚,但多半是真的了。”
  玥泠暗暗吃驚,未想他竟真會說與她聽。想了想,亦走到桌旁坐下,拎起壺為他補滿杯,亦為自己倒上杯水,道:“可是因大將軍功高蓋主,受人猜疑?”
  他不語,便是默認。
  她歎聲氣,思忖道:“大將軍征戰四方,立功甚快,這半年內已是數度升遷,好不風光。可這官場偏是這般爾虞我詐,終難免遭人妒恨。若這滅融之戰再晚個一年半載,朝中許是便不會猜忌了。”
  “哦?”他有趣地瞧她,“可所謂戰事,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能擇日而行。”
  “果真是箭在弦上麼?”她反問,“依妾身看來,禺軍兵馬雖足,卻有二三成分明是新征,那馬突聞步履聲仍會微驚,尚走不得對側步,顯是訓練未精。他日上了戰場,勝便罷了;若無端生出變故,只怕是要敗的。敢問大將軍在此刻出兵,不是心急,又是為何?”
  她的聰穎早已教他心中喟歎,他笑問:“可眼下仗已勝、詔已下,要我僅率五千騎增援安肅,又當如何是好?”
  “只五千騎?”玥泠驚愕,“區區五千騎兵,能起何用……”
  “便是五千。”
  她輕歎:“唯今之計,只有依令前往了,若是你真有心……”
  雷昊立時拈起茶杯送至她面前。她登時會意,便接了杯喝水,不再提及方才話題。
  “正如夫人所言,我便只有前往安肅一途了。雖說時日不長,但此去光是路程便需一二月。我不在時,夫人當好生照顧自己,莫要……”
  話音未落,便聽得房門砰的聲被撞開,嫣兒自外飛奔進來,口中驚呼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才要往下說,驀的瞥見雷昊人在屋中,登時尷尬地收了聲,紅著臉禮道:“嫣兒見過大將軍。”
  雷昊不但不以為意,反倒笑著調侃道:“哦,你回來了?看來延烈那小子此刻閑下心來了,我也便告辭了。”
  一番話說得玥泠暗自憋著一肚子笑,而嫣兒一張秀臉早已紅透,低著不敢抬起頭來。
  不理會她們的反應,雷昊逕自走到門邊,像是記起了什麼,他又轉回身,對嫣兒道:“你家主子嫁入府中已快一年,這公主的稱呼,要改改了。”說罷便走出門去。
  這下反倒換得玥泠紅了臉。
  極意外地看看早已合上的房門,又看看不知說什麼才好的玥泠,嫣兒一臉不可置信:“雷昊將軍今日這是怎麼了?不叫公主那該叫甚?”
  “你便聽他胡侃。”玥泠紅著臉辯道。
  嫣兒奇道:“公主今日也甚是稀奇,竟未與將軍爭吵。”
  “有時間扯這些,倒不若告訴我,你方才那般慌慌張張的究竟是為何。”
  “啊!”嫣兒這方記起正事,忙道,“我問到了,據延烈道,雷昊將軍確是被調往安肅守邊。”
  “便只有這些麼?我早已知曉了。”
  “咦?莫非是將軍告知公主的?”
  玥泠點頭。嫣兒更是大為意外:“這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麼?大將軍竟親口與您提及軍政。”她忽的想到什麼,以手掩唇,壞笑道:“莫不是……他喜歡上我家公主了?”
  “你這丫頭,在說甚。”玥泠心中一驚,忙抬眼瞪她。
  “不是麼?不然為何要我改口,怕是今後便要改稱公主為夫人了。”嫣兒有意將“夫人”二字說得又重又響。
  “嫣兒!你在胡說甚!”玥泠似是動了氣,站起身來怒視著她,“我心中便只有水昀大哥一人。你自己不也說過,水昀大哥尚在絹國候我回去,眼下怎地要翻悔?”
  “公主……”嫣兒瞧出她惱的並非自己的話,便伶俐地上前,執著她的手,柔聲道:“嫣兒自是知曉公主心事。只是,嫣兒亦看不過公主這般朝思暮念,只盼著公主早日得到幸福。”
  “做他的夫人便能幸福麼?”無端的,羅珊別業中的少女再度浮現在腦海中,教她有種莫明的挫敗感,“他乃堂堂一國大將軍,而我,卻只是個假冒的公主……”
  聞言,嫣兒愣了半晌,似是有些欲說還休,但終是猶豫著開了口:“之前遇見水昀大哥時,公主不也這般道麼?可終究是應承了他。嫣兒只是一介侍女,亦不知曉何謂門當戶對,只知曉若是二人真心相待,便是幸福。不是麼?”
  玥泠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半晌才說出句:“或許吧,我……”
  “啊!”嫣兒突的大叫出聲。
  “怎麼了?”
  “我記起了,延烈似是要被遷往玉嘉呢。”
  玥泠愣了愣,“哧”的笑道:“你竟將他的去向給忘了,我倒真有些為他不平呢。”
  “我……我幹嘛要記著他調往何處啊。”嫣兒口上辯著,卻立時紅了臉,“他不在才好呢,省得時時煩著我。”
  “哦?”玥泠挑挑眉,玩笑道,“那我便將這話轉達雷昊,教他將延校尉發得更遠些,莫要再回這將軍府了。”
  “那……那也不用啦……”嫣兒頓時扭捏起來,“聽……聽聞邊境苦得很……那……那……還有……延烈現下已是上將軍了……”
  這妮子,心中所想盡數寫在臉上,還道他人不知呢。玥泠抿嘴笑著,心下卻甚喜悅。延烈雖是一介武夫,難免莽撞,可卻是個忠厚可靠之人,若是將嫣兒託付于他,說不定能得幸福。可說到這調令,分明是要將這二人分開,各個提防。禺王果是對他們起了猜疑。思及此,她又隱隱擔憂,只覺前途一片茫然。
  玥泠道:“這幾日怕是不會太平,嫣兒,你亦要刻刻留心啊。”
  “是。”

  是夜,月已至中天。玥泠已準備就寢,嫣兒正在房中為其收拾床褥。忽的床前燭影晃動,玥泠心下一驚,隨手抄起置於床頭的短劍,反手一擋,便聽“當”的一聲脆響,一枚寒氣森然的短鏢在劍身上撞出一陣火花,隨即彈跳著掉落在地上。
  “小心!”玥泠伸手將嫣兒擋在身後,露出警惕眼神。
  忽的又是陣涼風劃過臉頰,玥泠一驚,尚不及反應,便覺眼前一黑,屋內燭火竟被滅了去,四周頓時陷入片黑暗,只窗外透入淡淡星光,教人視線模糊。玥泠小心挪動腳步,謹慎地四下探察。突的,空氣輕擾動,她猛地抬劍格擋,頓聽“當”的聲響,濺起星點火花,電光石火間,她看清了偷襲者的身形,頓時蹙眉,不待對方再襲,她便刺出一劍,劍鋒劃過對方衣裳,卻教對方避了個空。
  黑暗中,嫣兒只覺得一片火光鬧響,心下擔心玥泠,便脫口尖喊起來:“來人呀!有刺客!”
  門外立時傳來陣腳步聲,守在房外的護衛本就覺房中有異,一聞見嫣兒叫喊,立時拔出刀劍趕來。
  行刺者顯是未料到護衛來得這般迅速,行刺未逞,不覺又氣又惱,抬劍便朝嫣兒襲去。玥泠沒料到他竟會將嫣兒當作目標,一時救助不及,便聽得一聲慘叫,嫣兒衣裳上湧出團鮮紅,朝前倒去。
  “嫣兒!”玥泠失聲驚叫,不及上前查看,對方又是一劍刺來。她心中鬱積了怒氣,低叱道:“你竟傷我侍女,看招!”話音甫落,短劍若流星般直逼刺客。對方敷衍幾招,趁著空擋時飛身出了屋,作勢便要逃。
  玥泠哪容他逃,足一蹬地,身子便跟著躍出,直追了上去。
  若論輕功,怕是無人能及玥泠。且見她輕巧躍上房檐,只一發力,便連追出數十米,身著黑衣的行刺者轉眼便納入視界。她揚手,一枚匕首應聲而出,恰劃過黑衣人腳踝,對方發出短促的低喊,跌了下去。
  玥泠身影不頓,跟著飄落。待到地上站穩,方留意到那黑衣人已然跌倒在地,腳下一片殷紅,顯是傷得不淺。她冷眼看著這毫不陌生的臉,冷然道:“又是你家主子派你來刺殺我麼,真真不願死心麼。原本我亦不屑與你們糾纏,但你傷我侍女,我必要為她討個公道!”說著,抬起短劍,作勢便要斬落。
  然而,劍並未落下,一隻手抓住了她握劍的腕,熟悉的低啞嗓音自身後響起:“夠了。”
  她一愣,隨即爭道:“她打傷嫣兒,我怎可放過她!”
  “我說夠了。有時間在這兒爭辯,倒不若回去看看她的傷勢。我已吩咐巫醫為她包紮,當是無大礙。”說著,趁她分神,雷昊取去了短劍,握在自己手中。
  玥泠暗自心驚,自己一心追敵,竟未留意他是何時來到身後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圈住她的腕,宛若項溫熱的手環,令她心神不定。看他逕自提了劍擋在她眼前,她咬咬牙,轉身奔回主寢。
  待院中僅餘兩人,雷昊便朝行刺者走去,月光下,那是張尚屬清秀的臉龐,乃是鐸絲身邊的貼身婢女。現下她正竭力止著傷口的血,發出急促的呼吸。
  “看樣子服侍兩名主子果真是件累人之事,況且這二人均是難侍奉之人,是吧。”他冷冷地道。
  “大將軍所言何事……奴婢……全然不解……”話音未落,丹蘿便覺頸項一涼,方才自玥泠手中取下的短劍已然抵住了她的咽喉。
  “莫裝蒜。你奉鐸崢之命,隨鐸絲進入我府上臥底,探察我的一舉一動回報於他;另一方,又替鐸絲獻計,陷害玥泠。全當我蒙在鼓裏麼?”自口中吐出對太宰一家全然不敬之用辭,雷昊略略抬動手中短劍,強迫她抬頭看著他,語若冰霜,“玥泠病重,便是你在搗鬼吧。附子肉桂等物若要入藥,必得煎煮炮製,若是直接沖沸,外觀瞧來並無不同,卻能損傷脾胃,致人流產。我已派人查清,那日擅改藥單的僕役便是受了你唆使,那人亦已悉數招供。但,我仍是不明,此法絕非你等想得出,究竟是何人主意?”
  聽畢雷昊的話,丹蘿立知事皆敗露,念及家人性命,不覺萬念俱灰,面若土色,半晌方才低聲答道:“大將軍明鑒……此法……乃太巫醫(宮中從一品御醫)……授意奴婢做的……”
  雷昊心中略感意外,並未表露於形,再問道:“那麼今夜又是你哪個主子指使?怕是鐸絲吧。”
  “是……乃是公主殿下……”她直想避過他鋒利目光,顫聲道,“主上命奴婢助主一臂之力……”
  “哦?”這倒令他有些許意外,“鐸崢為何對玥泠這般興趣?”
  “這……奴婢哪里知道……奴婢只是替主辦事,望大將軍網開一面,饒了奴婢……”丹蘿的臉色愈加蒼白,因著失血過多,身子亦開始微微發顫。
  然而雷昊對此卻視而不見,反冷道:“我不殺你,殺了你反會教鐸崢起疑。你且繼續在鐸絲身邊服侍,仍按時回報鐸崢,但得依著我的指令,否則……”他手一移,丹蘿頸上立時多出道血痕,“無需鐸崢動手,你一家性命即刻便可了斷。”
  聞言丹蘿的身子震了一震,她絕望地閉了眼。是了,只要陷入這宮廷紛爭,哪還能奢求任何救贖。自己一心想要保護的家人卻一次次成為他人手中的質子,而她,竟曾幻想著雷昊的援手。欲哭無淚,怕便是如此吧。她別無選擇,只能應道:“是。”

  而另一方,被雷昊驅回主寢的玥泠卻恰好撞見了有趣一幕。
  “哎喲,笨啦!這麼重作甚?疼死我了!”
  “不對不對,這邊,不是那邊!”
  “哎呀,拿錯了啦,笨得跟頭牛似的。”
  還未踏進門,玥泠便教這一陣一陣的大呼小叫弄得滿頭霧水,又一見滿院站著一臉憋笑的婢女們,心下便猜到了數分。探頭進去,果然瞧見延烈正在房中替嫣兒上藥。
  幸好黑暗中瞧不真切,丹蘿的劍只劃傷了嫣兒左臂。許是打鬥聲驚擾了眾人,待延烈趕來,見嫣兒負傷,自是心疼不已,自願為其上藥包紮。哪知他騎馬作戰乃是一流好手,對包紮上藥之類小事卻是毛手毛腳,不是用力過猛,便是拿錯藥品;倒也虧了他個堂堂上將軍,一方頂著嫣兒一口一隻笨牛的,一方還得挑戰自己的心細手工。無怪乎僕役們瞧著有趣,皆不好進門干擾二人。
  玥泠瞧了陣,亦憋了一肚子笑,只怕再也忍不住,慌忙匆匆離了門,順手將門闔上,又驅走了所有婢女,自己亦逃進側廂一番痛笑。

  第二日,玥泠見嫣兒臂上密密纏著白紗,便又想起昨夜那幕,不覺又是笑出聲來:“怎麼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兒,我道是有延上將軍為你療傷,傷口好得更快些呢。”
  嫣兒頓時紅了臉,卻偏生噘著張嘴,抱怨道:“那傻子笨手笨腳的,本還沒什麼,教他一包紮,只怕傷得更重。”
  “哎呀,那怎得了,還是快些拆下來的好。”玥泠裝作驚慌,快手快腳的便要上前解紗。
  嫣兒慌忙一躲:“罷……罷了,再包紮也甚麻煩的……”
  玥泠一試得手,更是壞笑道:“口上說是不願不願的,心中只怕是一百個情願吧。”
  “公……公主!”嫣兒跺腳急道,“您又取笑嫣兒了,又不是不知嫣兒其實……其實……”支吾半晌,後話卻仍是未說出口。
  玥泠與她情同姊妹,哪會不知她要說甚,便打斷她道:“那日你還勸解我,女子一生所求不過幸福二字而已,你自己卻忘了?總也沉溺於夢中,便是幸福麼?”
  “可是……我……”嫣兒不經意地撫著傷口,憂鬱道,“我卻仍夢著他,夢著他救我,夢著他朝著我笑……我終是忘不了……”
  玥泠輕歎了口氣,這丫頭,別瞧平日裏活潑開朗的,卻仍有著女子皆具的柔腸愁絲,而那份近似固執的執著較她更甚:“縱他救你千百次,亦只是夢而已,終不能真為你擋風蔽雨。若你真有心,便能釋懷。”
  嫣兒低頭無語。

  另一方,回到主營中待命的雷昊自斥候處得了消息,便喚來延烈,吩咐道:“芒國使團已然入境,你且率人馬前往護送他們入城。”
  “是。”
  “另外,替我傳話于使者,便說‘依計行事’即可。”
  延烈一愣,他自詡與雷昊交情甚篤,平日裏雷昊有事皆會與他商量,然而現下他竟全然不知雷昊口中之“計”所指何事。他脫口便問:“依計?”
  雷昊顯是未料到他會在意,猶豫片刻,終是開口答道:“芒國使者將牽住密蘭上下,好讓芒軍在境邊集結。”
  聞言,延烈不覺倒抽口冷氣,直逼道:“集結芒軍作甚?莫不是要於我國不利吧,昊?”他向來心直口快,于雷昊亦從不忌諱,此次亦不例外。
  雷昊露出絲複雜笑意,看著他的眼,反問道:“你隨我征戰這些年,可曾見我做出賣國之事?”
  “沒有。”他仍瞪住他,“我亦希望將來不會有。”說罷便步出帳去。
  便是死,我亦不會背叛禺國。看著他的背影,雷昊露出真正的苦笑,內心糾結不已,我只怕,只怕失去你,烈。
  忽的,房門一陣響動,有人自內屋出來。雷昊回首,見是蕭狄青,便行禮道:“老師。”
  蕭狄青亦還禮:“大將軍不必多禮。于軍中,老夫乃是大將軍部下,受不起這禮。”
  “哪里。”雷昊請他上座,自己則站立一旁,“方才的話……老師皆聽到了?”
  “嗯。”蕭狄青撚著粗短的花白髭須,頷首道,“也該是時候告訴他了。”
  雷昊竟意外露出猶豫之色:“我……實是不知該如何與他說,或許老師可以為我轉達……”
  瞧出他眼中的求助之意,蕭狄青明白延烈於他而言,真真是名重要之人,重要得害怕失去。但他仍狠狠心,道:“此事老夫怕是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大將軍親自解釋為好。”
  “……也是……”他仍是有些掙扎。
  “至於左遷一事,你有幾把握?”蕭狄青提起另一件要事。
  “十成。”雷昊抬眼,重又回復往日冷酷,“軍中將士現多聽命於我。此番芒國使團前來,鐸崢決計不敢現下就將我遷調,若因而導致軍心搖盪,國都必定不安,只怕叫芒國趁了空子。再者,宮中亦有人照應,一月之內定然不會調任。”
  “其餘各州呢?”
  “細作皆已派出,唯待時機。”雷昊眼中閃過尖銳殺意,“此番必得成功,否則……”
  蕭狄青突的自椅中站起,雙膝跪下,俯首于雷昊面前:“願祖上諸神護佑吾主凱旋!”
  雷昊直立不語,眼中殺意漸退,取而代之的,是股難以言喻的霸氣。

  芒國使節到訪已有數日,川陀亦得了消息。可不知為何,城中總也漫著股不安氣氛,玥泠覺得有些蹊蹺,便遣嫣兒上市集打探。哪知一走便是半日,竟沒了人影。
  正自不安,玥泠隨手推開房門,卻見嫣兒正背對著站在門外,似是將什麼往懷中揣。她開口喚道:“嫣兒,怎麼了,回來也不知會聲,害我好生擔心。”
  嫣兒聞聲,身子倏的一頓,忙轉過身,將手中之物迅速藏於身後,笑道:“啊,公主,嫣兒方才回來,正要入房請安呢。”
  見她神色有異,玥泠便道:“你手中拿著什麼?”
  “沒,沒甚……”
  她那慌張神情那瞞得住玥泠,只覺身形一晃,玥泠便已到了她身側,一把奪過手中之物,奇道:“呀,竟是同心花幣,市集上有人新婚麼?”
  這同心花幣乃絹國婚嫁特有之物,新郎迎娶新娘入戶之時,便有“克執官“(多乃男方親屬)站于高處,向二人拋撒雕做同心狀金幣,圍觀眾皆哄搶之,爭者愈多,寓意婚後生活愈是紅火。因金子貴重,流傳自民間後,多是將金改作黃銅。然眼下此枚花幣卻分明是上好黃金雕鑄而成,成婚者身家當是不菲。無怪玥泠又奇又喜。
  可嫣兒卻支支吾吾不肯答話。
  她有些疑心,便道:“怎了?莫不是有絹國婚宴麼?”
  “是倒是,只……”
  “究竟是怎了?瞧你一臉驚慌,莫不是延烈娶妻了吧。不對,禺國並無這花幣習俗的。”她逕自笑著,將幣捧於掌中翻看著。
  “是……那是夏水昀婚宴之上的花幣!”嫣兒一咬唇,終是吐出這要命的話來。
  玥泠停了手中動作,抬起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在說些甚?這與水昀大哥有何干係?”
  嫣兒終是忍不住掉下淚來,哽咽道:“嫣兒……嫣兒也巴望是自己聽錯了呀……可,那確是水昀大哥與首台大人之女的同心花幣。若不是那是商隊長在京中交易,還爭不到這枚幣呢……公主……”
  玥泠早已呆愣住,手中的金幣劃出道亮線,跌落在滿院塵土之中。
  “他……成親了?”一時間,眼前的一切仿佛失了穩般左右搖擺,分明想說些什麼,喉嚨卻乾澀地不能出聲;分明想要流淚的,可眼中卻什麼也沒有。
  “公主?”嫣兒見她毫無反應,不由擔心起來。
  她緩緩轉向嫣兒,動了動唇,尚未出聲,一陣熟悉的疼痛如潮湧來,一陣天旋地轉之間,只聞見嫣兒尖聲驚叫:
  “公主——!”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0日 09:03

你终于出来了……

叹气,能不能圆满大结局呢?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8日 23:44

嘿嘿~大团圆啊~~~~~~也许可能大概或许吧~~~~~嘿嘿

第十八章

  芒國使團入都,國事儀仗、都城安全,諸多瑣事皆落于雷昊肩上,教他分身乏術,只終日的忙,整整一周均不得消停。待他難得偷出半日空閒,心下便不由想起玥泠,不知她病體可好,又恐鐸絲之流趁機加害,心中不安,便驅馬回府。
  入了門,卻不見玥泠出迎,雷昊便覺奇怪,便問利眾道:“夫人呢?”
  “夫人正在內寢休息呢,要小的去喚麼?”利眾躬身道。近些日子雷昊回府次數頻繁許多,態度亦愈發溫平,他瞧在眼中喜在心裏,只盼著這大將軍府早日添丁。
  “不必。”說罷雷昊便逕自往內院去了。
  推開房門,他便大大地蹙起了眉。幾日不見,玥泠竟消瘦了大半,本就嬌小的臉龐眼下更是蒼白無色,未加梳理的青絲緊貼著雙頰,教她更顯憔悴。但見她半倚著床榻,低眉垂目,瘦弱得教人疼惜。
  他的心不覺咯的一沉,低聲道:“夫人?”
  她抬起眼,昔日清澄的雙眸竟了無生氣,只略帶意外地看著他,卻不出聲。
  見狀他更加擔心,不知她究竟發生了何事,上前一步道:“怎麼了?身子又不適麼?”
  聞言,她掙扎著站起,朝向他,似是想擠出副笑顏,哪知身子卻無端搖晃起來,豆大的汗珠自額前滴落。
  雷昊大駭,沖上幾步,一把扶住她,急問道:“怎麼了!”話音甫落,便聽“當”的聲悶響,一枚茶盞自她手中跌落,盞中液體灑了一地。
  一見這情景,雷昊驀地想起之前種種遭遇,頓時冷汗涔涔,顧不上什麼,一把捉住她的臂喊道:“方才你喝了什麼?”
  “只……茶水而已……”腹部似被利器翻絞般陣陣劇痛,光是吐出這幾字便教她用盡了全身氣力。偏生又被他攥得死緊,臂上的痛與腹中的劇痛交疊,立時教她失了神志,冷汗直流。
  見她情況愈加不妙,雷昊沉了臉,一面大吼著傳喚巫醫,一面逕自將她打橫抱起,一腳蹬開房門,朝巫醫房奔去。聞聲而來的眾人一見此景亦慌了神,四下尋人幫忙。
  六名巫醫匆匆趕來,前呼後擁著將懷抱玥泠的雷昊迎入醫房。玥泠此刻早已疼得天昏地暗,死命揪住雷昊的上衣前襟;雷昊亦緊摟住她,雙目通紅,指節泛白,卻怎麼也不肯將人放下。巫醫與僕役們勸也不聽。
  聞訊趕來的延烈見狀忙拉住他手臂,勸道:“且放下夫人,巫醫們才好診斷。”\r
  他發狠般瞪著延烈,半晌才鬆手,將玥泠放置於榻上。
  然而玥泠的手卻仍扯住他的衣襟一隅,不願鬆開。
  自得了夏水昀成親消息後,她頓覺這世間唯一的支柱轟然倒塌。自己這般遠赴和親,忍受酷烈氣候與嚴苛紛爭,為的只是他日再回絹國與之相聚。然而她終是再回不去,一年來的心血亦盡付東流。至此,她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終日渾渾噩噩。失神間陡然聽到熟悉低啞的嗓音,挨到溫暖胸膛,竟無端教她有了靠慰。她不在乎那人可會易心,可會背棄,只曉得此刻牢牢抓住,當作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看著她眉頭緊鎖,雙目緊閉,雷昊胸中一緊,執起她的手握住,徑直走到床邊坐下,不再起身。
  一名巫醫為難道:“大將軍,小的們要為夫人診查,大人是否回避……”\r
  “她乃我雷昊之妻,要我回避作甚!”見巫醫們仍是不救治,反與他扯這些無用之事,雷昊立時來了氣,暴喝道,“現下便給我治!我且告訴你們,若她今日有甚差池……”說著拔出身側佩劍,一劍斫入手邊架上,一聲脆響,木屑橫飛,劍刃登時沒入木中三寸餘,“我便要你們九族皆陪著她!”
  屋內眾人皆教他駭到,驚恐地呆愣于原地,巫醫更是嚇得跪倒在地,連連喏道:“大將軍息怒。”
  恍然中,她聽見他的話,心口便是一痛,原來他看重她至此,她竟從未曾覺察。一時間心上之痛漫過了體膚之痛,漫天黑暗逐漸將她吞沒……

  待她再度醒來,已是夜晚。腹部的劇痛已然消失無蹤,右手卻仍被溫熱地握住。她略略吃力地抬眼,發覺雷昊正倚在榻前,低頭看向她,神色竟較她更為憔悴。
  潮氣瞬間盈滿了她的眼,她柔聲哽咽道:“我沒事了……”
  “我知道……”他忽的扯出抹笑,朝她俯下身來,全無預兆地擁住了她,低啞的嗓音呢喃道,“我知道……傻姑娘,只是腸胃痼疾而已,竟真要將我嚇死了……”
  淚再也止不住,自她眼中氾濫,溫熱的液體酥酥麻麻爬滿了臉。
  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他的唇挨上來,溫潤輕柔,仿佛在觸碰最嬌嫩的花朵。她在淚光迷離中闔了眼,任由自己無力地沉溺……

  待玥泠再度睡熟,雷昊走出房門,於後花園中靜立。
  進入六月,川陀已然有些燥熱,院中梔樹之類的喜熱植物長得倒也繁盛,可終是褐綠小葉,既不美觀,更罔論蔭蔽。在院內站得久些,便難免汗流浹背的。他伸出手背抹去淌下的汗,一眼瞥見嫣兒正端著盆清水急急忙忙地往玥泠房中趕。他喊住她,道:“略微收拾一下,讓夫人暫且換個屋子。”
  嫣兒不解地愣了愣,鼓足勇氣道:“夫……夫人現下身子不適,最……最好不要隨意走……走動……”她實在是太畏懼他了,若非為著玥泠著想,她直想一語不發,逃得愈遠愈好。
  聽她反對,雷昊亦不動氣,只將緣由與她道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竟帶著意外爽快的神情助他將玥泠搬離了主寢,搬入東廂的一間房中暫住。
  芒國使團在國都逗留一月,雷昊便以護衛為由在密蘭與川陀之間頻繁往來,幾是日日回到府上探望玥泠。
  在巫醫的全力治療與悉心調養之下,玥泠恢復得極快,不久便能起身在房中略微走動,但仍是不能出戶。每次雷昊前來,話皆不多,除去必要的關心詢問之外,兩人談論最多的仍是軍政之事。這名於沙場上指揮若定的男子竟是這般拙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一想至此,玥泠便不覺莞爾。然而,每每被他的目光注視,心中的那抹身影卻仍會將她刺痛。遭人背叛的慘痛與心中更深藏的苦澀教她不敢再靠近他,只怕走得愈近,自己便要被傷得愈深。
  似也感受到她的若即若離,雷昊有些疑惑,卻並未開口詢問。
  一月時光便這般於不知不覺間滑過。
  一個乾爽的夏晨,玥泠方用過早膳,雷昊便闖入房中,臉上帶著罕有的欣喜笑容。見了她,不由分說便執起她的手,將她朝門外拉去。
  “怎……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只得跟著他一路小跑。
  奔過東廊,穿過數道景門,拐過院牆,玥泠這才發覺自己正往後花園去。待來到花園入口,雷昊忽的停下腳,轉過身笑看著她,將她朝前拉了兩步,示意她進去。
  玥泠不解地看看他,略略遲疑地走了進去。
  繞過遮擋在入口的假石景屏,玥泠驚呆了——
  翠綠的闊葉灌木自腳前向兩側延伸開去,濃濃密密地圍滿了院,一片綠色中鋪出條曲曲折折的碎石小徑,于各色喬木林立之間一路蜿蜒著,最終停駐于一汪清池邊。微碧輕搖的水上漂浮著星點青蓮,顯得格外清爽怡人。綠蔭掩映間竟還有座精緻小亭,簷角柔曲高翹,分明是絹國的式樣。
  她幾乎屏息地看著眼前這一片美景,難以相信數十日之前這裏尚是個開闊貧瘠的大院。好一陣,她方才驚喜地扭頭看他。而他卻一直注視著她,見她露出笑,自己亦笑起來,有些羞赧道:“我想夫人平日常在這院中休憩,便將其整治了番。匠工們皆未到過絹國,我亦只能憑著聽來的消息建造,或許與江南的園林仍是有些偏差……”
  但這於玥泠而言,已是足夠。她笑著道:“這樣已是極好了……”說著淚卻不覺湧了出來。
  見她忽而落淚,雷昊登時慌了神,以為她又是腹痛,忙關切道:“怎麼了,又發病了麼?”
  她抹著淚搖頭,半晌,卻只道了句:“謝謝。”
  他失笑:“傻姑娘,謝甚?”
  她仍是搖頭,心卻愈來愈疼,疼得教她喘不過氣來。
  雷昊哪知她心中掙扎,執起她的手道:“來,莫哭了,到亭中坐著吧。”

  涼亭座落于綠柳繁花之間,自亭內看去,能將院中的水色天光盡收眼中;一陣夏風吹過,綠葉濾去暑意,竟分外清涼。玥泠斜倚著椅靠,一直望著池水,一語不發。
  雷昊雖不介意,卻亦有些奇怪,便問道:“夫人在想什麼?”
  玥泠盯著院中某處,緩緩開口:“不想竟能在禺國見到這故土美景,真教大將軍費心了……記得寧京內亦有這樣一般的庭院,院中尚有一人候著我歸去……”
  “哦?可是你的母妃?”雷昊雖不解於她的話題,卻仍是介面。
  “不……乃是與泠兒定下終生之人。”她心一橫,終是將話吐出。
  身側暫態沒了聲響,半晌,方聽得一句:“你在說甚?”語氣已不似方才柔和。
  “大將軍亦已聽到了,泠兒本已婚配,嫁來禺國實是……”
  話音未落,她便被一把扯了過去,一雙手似鐵箍般緊扣住她的雙臂,強迫她看向他的臉——那是張夾雜著意外與憤恨的臉:“你在愚弄本將麼?”他的目光兇狠銳利,似要將她千刀萬剮般。他一向重情重義,此生更難得對名女子癡情至此,哪容得半分欺瞞;她的話不啻於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剮出道深口。
  但他哪知曉,她的心早已被自己的話割得鮮血淋漓,但她仍是狠心繼續道:“若大將軍不信,我這兒有玉佩為證……”說著自懷中摸出得自夏水昀的玉佩。
  雷昊松了攥她的手,一把奪過玉佩,拈在手中端詳,愈看愈是氣結,驀的站起身來,斥道:“絹國好大膽子,竟敢拿一有夫之婦誆騙我國,我即刻便可上奏主上,以背信之罪討伐你等!”
  “禺國便做得光明正大麼?分明是一夫一妻,為何你娶我為妻,卻在房中掛著別個女子的畫像?”玥泠卻不服輸,亦開口反駁
  “你在胡說甚,我何時做過此事!”
  “這便不承認了麼?那羅珊別業副院中的畫像又作何解?”既是傷了,便傷得徹底吧,免得日後長痛不已,她咬咬牙,反諷道,“‘卿卿至愛瑾琤’,那又是何人之語?”
  身子倏地被拎了起來,雷昊揪住她的衣領,恨聲道:“你進了那房間!”
  “便是進了又如何?”她不敢看向他,只執拗地狠閉了眼,咬牙道。
  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哪知失語半晌,他竟鬆開手,只丟下句:“隨你怎麼想吧。”便頭也不會地離開了內院。
  玥泠怔怔跌坐在亭中,見他愈走愈遠,終是忍不住,掩面痛哭。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8月29日 09:44

……………………难道恋爱中的人都这么白痴?

受不了!!!!!

真该拿个棍子,一人敲一棍!!!!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9月4日 01:37

么么飘灵~人家也是有苦衷滴~女孩子家不可以随便打人~~(被PIA飞……)

第十九章

  六月十五,芒國使團離開密蘭。這一月來,雖是以諸多手段方式試探,卻終是未能自使者口中取得些許與謠言有關之消息。襲藍向來多疑,自是難以釋心。但眼前他更惱的,仍是雷昊等人,一得知使團出了國境,便立時下令,先是分去其麾下太半兵力納入禁軍,接著便依旨將雷昊、延烈二人分別派往安肅與玉嘉,即日啟程。
  接了旨,軍中立時炸開了鍋,且不論被留下的將士們議論紛紛,便連得以隨行的兵士亦紛紛揣測。這國都之內本就傳得沸沸揚揚之謠言眼下似是得了證實般,主上與太宰此舉分明是對雷昊大軍的提防。這朝野叵測,又有誰人料得到其後會發生何事。
  眾人惴惴不安,均跑至雷昊跟前訴說,雷昊反倒開口安撫眾人情緒:“眼下國土四方皆不安寧,多有外敵來犯,主上必是盼望我等平定邊境、護國安平。再者,雷昊年青無知,尚不能擔當過重之責,此番派駐,定是主上給予我等之磨練。諸位不必多慮,主上乃公正之人,必定論功行賞。若我等妄自揣測,豈非中了佞妄小人的奸計?”
  見大將軍這般說了,將領們亦不好再多說甚,皆俯首稱是,齊齊返身出帳,準備行軍事宜。
  雷昊扭頭,發覺延烈仍留在帳中,直盯著他,濃眉緊蹙,眼中明顯流露出不置信。他暗自心驚,口中卻只隨意問道:“怎麼?”
  “在護送使團途中,我聽到些流言……”他一字一句,眼盯住雷昊。
  “哦?怎樣流言?”
  “太宰奪權。”這顯是與數月前嫣兒于市集上聽到的謠言相類,但延烈終是禺國從軍之人,不多時便覺察出其中不對。
  雷昊仍自鎮定,道:“這等道聼塗説的謠言十之八九不可信,你記它作甚?”
  “你不覺得怪異麼?”他反問,“並非意欲奪權,卻是‘奪權’,便是指已然發生之事。那又是奪了何人之權?”
  他終是覺察到了。雷昊于心中歎息,知曉是一刻亦不能再瞞,只得開口:“不錯,鐸崢確是篡位奪權者,他謀害先王,奪了本該屬於太子的王位。”
  注意到雷昊對鐸崢未用敬語,延烈大大地皺起了眉:“若無實據,你這便是在誣衊主上並非先王之子。”
  “我此番所陳之事句句屬實。”雷昊緩緩道,字字清晰,亦不怕外人聽了去,流言似虎,猛獸已然出籠,再多一分,又能如何。“只因我才是先王冥遠之子——鐸昊樊。”
  “昊樊殿下早已于十六年前不幸喪於火災,故太宰才擁立先王次子鐸翼殿下為王,自己則輔政。”延烈自是不信,只道他在說笑。
  “父王只我一個獨子,何來次子?那本就是鐸崢顛倒是非,好教其親子登上王座。”他恨聲道,“十六年前他陰謀弑王,更縱火焚了太子行宮,妄圖將我燒死。若非你父親及時來救,我怕是早已葬身火海。”
  “我不信,你且有何憑據?”
  “你偏是不信麼?那,這便是證據。”雷昊說著褪下半邊上衣,健壯胸膛之上,赫然刺著只蒼鷹,但見那鷹翼展修長,利爪微屈,一副便要淩空撲下的兇狠墜勢,鷹喙尖處恰是心臟所在。
  延烈驚得連退兩步。帝王鷹,唯有禺國王子方可使用的紋身,自一出生便紋在左胸之上,隨軀體一同長大。歷屆禺王繼位之日,必得以此驗明正身,方得玉璽王座。
  “你這下信了麼?”雷昊低聲問道。
  “若……若你便是昊樊殿下……那主上……鐸翼身上的紋身又做何解?”他口上仍抗辯,心下卻是不得不信。
  “可有人親眼見過他的紋身?你曾親見麼?”雷昊逼近他,低聲反問。
  “這……太宰曾道……”延烈自己止了話頭。是了,自鐸翼登基以來,從未舉行過驗身大典,只鐸錚等大權在握者這般聲稱,除此之外,從無人親見鐸翼之紋身。他抬眼,眼中映出的是雷昊自信霸氣的臉龐。他“咚”的聲雙膝著地,俯身叩首:“愚臣延烈叩見昊樊殿下!”
  “快起來。”雷昊忙拉他起身,道,“此時我仍是雷昊,你不必多禮。”
  “是。”延烈頓一頓,仍有疑問,“若殿下並未身故,那當年自火場中起出的屍骸又是何人?”
  雷昊心中一驚,暗暗握拳,直說道:“是……乃是你胞弟延輝。”
  “你說甚?”延烈瞪圓了眼,倒抽口氣。
  “當年,你父親延伯領著你親弟弟延輝闖入火場,雖救得了我,延輝卻教火燒傷。延伯一人無力擔負二人重量,又恐鐸崢事後察覺不對,只得忍痛將他留在火中……為此,他至死仍自責不已。我亦承諾於他,若不奪回王位,無顏見他父子二人。”他本可將事實隱瞞,編些謊言以對,但他已然厭倦了對延烈不斷扯謊,便將一切和盤托出。
  延烈壯碩身軀晃了晃,啞著嗓道:“你……你騙了我,你欺騙我,昊!你曾與我說,輝是代你戰死的!”
  “他雖不是戰死,卻仍是代我而亡。我騙你,確是不對,但亦有苦衷。烈,你萬得相信我。”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等反應,卻亦只得承受。
  “那麼你給我自由身,升我至上將軍,便是為了報恩麼?”
  “若你無真才實幹,我升你有何用?我雷昊豈是將一國之命交於庸者之人!”他抗辯道。
  延烈此刻哪還聽得進這許多,氣恨道:“我哪懂你們這心中都想甚,算我錯信了你,雷昊。眼下瞧來我倒真需感謝這份調令,我這便動身駐守玉嘉,從此你我不再瓜葛。”說罷返身離去。
  雷昊心中既傷又痛,只怕他就這麼離去,忙追上幾步,按住他的肩急道:“莫走。我此番調遷,必遭鐸崢伏擊。我手中兵力無多,若你不能於二日內繞行至密蘭城郊增援,我方必敗,屆時,便是復位無望了。”
  “你要復位,于我何干。”延烈冷然。
  “便不能多幫我一次麼,烈,莫丟下我一人。”他幾是懇求。
  但延烈甩開他手,大步走出帳去。
  雷昊一人獨立帳中,拳握了松,松了握,最終徒餘一聲長歎。

  當日,雷昊便率領五千騎兵啟程前往安肅。
  自川陀出發,隊伍取道密蘭城旁的小道,以便節約路途。然而這道兩旁皆是護林,極易藏匿,乃是危險之所。
  果不其然,隊伍方行上道不久,身處隊中的雷昊便聞見前方騎兵驚呼:“有匪突襲!”
  眾將領心中皆是一驚,忙提起兵器,便要應戰。
  哪知對方行動甚是迅捷,自聽到驚呼不過數到五的功夫,便突入隊內,沖散了三人一行的隊形。猝不及防的騎兵多教敵方刀劍刺傷,數人跌落馬下。
  雷昊抽出長戟,順勢朝奔襲而來的敵騎刺去,登時挑落一名騎兵。但大部敵兵皆快速突圍,朝隊伍後方奔去。
  然而,尚不待眾人回神,後方竟又響起慘叫:“怎……怎地又殺了回來!”
  雷昊聞聲一驚,心中暗叫不妙,立時下令將領重整隊形,自己則牽動馬韁朝隊前奔去。方至陣前,果見又一隊人馬氣勢洶洶殺將而來,想必是要與回頭的第一隊敵騎回合,再度沖散己方隊形。
  “對方人數上勝於己方,不能教兩隊人馬回合!”他這般下了判斷,即刻下令騎兵立起青盾,將兩隊敵兵分別阻於前後。然而這樣卻令自己陷入腹背受敵之勢。他咬牙,萬不能敗在此處。
  “放箭!”他喝令。
  躲于盾後的兵士紛紛于馬上放出利簇。銀箭破風而出,直刺入偷襲者陣中。快速奔騎的敵軍不及勒馬,直沖入弓箭射程,一時間人仰馬翻,血雨紛飛。
  然而,後排敵騎見狀竟立減了速度,齊齊立起盾牌抵擋。
  雷昊蹙起了眉。雖說對方身著野匪粗衣,卻行動劃一,如受軍令;所乘馬匹亦分明受過嚴訓,遇亂不驚。這全然不似尋常盜匪。他心底已然明瞭,不由恨自心起。眼見得前派兵士將抵擋不住敵軍飛矢,他知曉再等下去只有滅亡,心一橫,長戟一揮,喝道:“殺出去!”
  聽見大將軍下令,全軍將士齊聲怒吼,隊伍勢若破竹,直朝前方敵軍衝殺過去。
  許是未料到雷昊竟會進擊,敵軍陣形一時間被沖散,開了個缺口。
  然而雷昊手中委實兵寡。不待隊伍全部沖出包圍,沖勁已然消退,敵軍便重整陣勢,前後夾擊,要將雷昊軍隊悉數剿滅。
  雷昊於戰亂中舞動長戟,將靠上前來的敵騎如割草般一一掃倒。但一人之勇終阻不住全軍潰敗。眼瞧著仍不斷湧至的敵人,雷昊亦漸感力不從心。
  “大將軍當心!”
  他本能地避過身,最後一名承柄的頸部噴著血沫,倒在他面前。他橫掃一戟,便立有二名敵兵被斬落馬下。看著仍舊眾多的敵軍,與逐漸減少的己方騎兵,雷昊發出了不甘的怒吼。
  為避過身後射來之箭,雷昊稍稍偏轉了方向。一名敵騎似是覺得有機可乘,舉著彎刀便朝他砍來。他眼見著躲避不及,利刃便要向著他的項上斬下。
  溫熱猩紅的鮮血濺滿了一身一臉。雷昊愕然地瞪著前方,一個壯碩的身軀擋在了他與偷襲者之間,巨錘瞬間起落,對手的頭顱便如脆瓜般被搗作稀爛。
  “烈!”雷昊驚喜不已,“你終是來了。”
  “援軍已在途中,撐過這片刻即可。”延烈並未回頭,但只這番話便足以教他心安。
  他奮力斬敵,自敵陣中開出道血路,將剩餘兵力集中於身側,竭力大吼道:“弟兄們撐住,我軍數萬援兵即刻便到,勝利必將屬於我軍!”
  此話無疑教已瀕潰散的兵士心中一振,驀的燃起希望。眾人齊聲呐喊附和,士氣大振。
  不多時,果見大部人馬飛馳而至,由蕭狄青率領的一萬騎兵趕至戰場。戰局立時逆轉。雷昊軍本就善戰,若非數量相去甚遠,又怎會這等狼狽。眼下兵力劇增,瞬與敵方相近,將士們便顯示出無以匹敵之驍勇。偷襲者不多時便亂了陣腳,節節敗退,終潰不成軍。
  自出現至終,延烈一直馳于雷昊身前,為其擋箭護駕,卻不再多說半句話。眼下戰鬥已然結束,雷昊將馬驅前兩步,寬慰道:“當真多謝你,烈。”
  “謝甚,我……終是你的承柄,不論你要往何處征戰,我總該為你擋著刀箭……”
  他聞言甚是開懷:“烈,謝……”話音未落,便見得延烈身子微晃兩下,整個跌下馬去,鎧甲著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烈!”雷昊大驚失色,慌忙躍下馬背,上前扶住他,卻驚愕地發覺,方才為他擋的那一刀正砍中延烈左半臉頰,鮮血淋漓。而他竟頂著這傷在戰場上馳騁拼殺這許久,自傷口中湧出的血早已將身前的鐵甲染作黑紅一片。
  雷昊立即喊來侍從兵,為延烈清理包紮,但他傷得過重,已然陷入了昏迷。
  此時,將領們陸續上前,詢問該往何處行軍,雷昊冷然道:“將戰俘收押,即刻返回川陀。”
  “這……我等受命前往安肅,眼下卻要回去,只怕主上要因此治罪下來。”有將軍提出疑義。
  “此去安肅尚有半月路程,沿途亦無醫舍,延烈定是撐不過。非得回去不可。”
  “但,大軍遷動,總需個理由……”
  見仍是有人猶豫,雷昊有些惱了,喝道:“理由?大將軍遇襲傷重,性命垂危,這可算理由?”
  “可負傷的分明是上將軍……”
  他“唰”的抽出劍,手起刃落,一股鮮血頓時自左臂上噴濺而出,灑了周遭未提防的將領們一身。他忍痛咬牙道:“這便是傷了。”
  眾人哪還敢頂撞,慌忙喚人來包紮,一面準備返城。

  回城途中,雷昊與蕭狄青並肩而騎,雷昊的臂上纏著層層粗麻繃帶。其實那一劍砍得並不深,卻只是鮮血嚇人罷了,若非這般,又怎能說服全軍一道返回。
  行了陣,雷昊開口道:“多謝您,老師。”
  “謝甚,是延上將軍下令增援的。”蕭狄青搓著短須道。
  “那卻是您勸他回心轉意的。”他怎會瞧不透這些。
  蕭狄青咧嘴笑道:“老夫只推了他一把。年青人麼,總能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他一語雙關。
  雷昊亦笑,只答道:“是。”

  大將軍傷重垂危的消息傳回密蘭與川陀,頓時引得朝野市集一片驚駭。
  得了消息後,玥泠的心便揪了起來,一方是不願見他,另一方卻又總也盼著軍隊早日歸來,好知曉確實情形。

  一行傷兵殘將終是抵了大將軍府。玥泠並未隨眾人出迎,卻只派了嫣兒前往。
  輦車上湛色的布簾掀起,嫣兒立時發出了驚呼,眾人亦皆失措。
  此刻,身著延烈上將軍服的雷昊摘下頭盔,喝道:“慌甚,還不趕緊救治!”
  眾巫醫忙連聲應喏著,將人抬了出來。
  雷昊轉而吩咐眾人,不可將事情宣揚出去,一切如常行事。因著延烈的上將軍府尚未完工,他便決定將其暫留於府上療傷。
  諸事交待完畢,正待離開,他扭頭見嫣兒蹙著眉,一面朝房內張望,一面卻又欲走還留,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便上前道:“你亦進去陪他吧,眼下他定是最需要你。夫人那邊,我去便可。”
  嫣兒愣了愣,忙行禮道:“謝大將軍。”說罷便一溜小跑著進了門。
  雖口上說著不掛心,可雷昊卻是極擔心延烈傷勢,就這般在巫醫房外守了一日一夜,直到內裏巫醫出來回稟說延烈已無性命之虞,他方才放下了心,離開巫醫房,朝西廂走去。
  西廂某側房內,接到傳諭的丹蘿早已在內候著。
  一進房,雷昊便直問道:“這幾日密蘭有何動靜?”
  “回大將軍,自大將軍離府之後,太宰便不再指派任務于奴婢,只吩咐奴婢隨時留意夫人罷了。”
  看來是暫瞞住了鐸錚,他頷首:“哦?那夫人這幾日是何情況?”
  丹蘿愣了愣,才答道:“夫人只日日到主院中賞景,並未有別個舉動。”停了片刻,又道,“方才密蘭來了信函,要奴婢即刻回都,奴婢大膽猜測,許是與大將軍負傷有關。”
  “那你便告知鐸錚,雷昊傷重,正著巫醫搶救中,或許性命不保。”他冷笑。
  “是。”
  忽的想起了甚,雷昊問道:“你家主子呢?”
  “殿下昨夜聽說大將軍負傷,便一夜未睡,今日一早說是請了巫占于密蘭王寺祈福作法,天方亮便趕去了。”
  他聞言微微有些意外,心念忽動,道:“你且趕去服侍于側,莫教她生了疑。”
  “是。”
  待丹蘿離去,雷昊才離開側房。
  方才聽到丹蘿一番話,他的腦中浮出的竟是玥泠的容顏。想鐸絲癡情至此,卻不知玥泠聽說他傷重,又會做何反應。他自是盼望她念著他,卻又不願她因己傷懷。一番矛盾之中,雙腳竟已將他帶至主院,待他幡然醒悟,自己已然站在滿庭芳華之中。抬眼搜尋,果見一窈窕倩影閑坐亭中。他暗的一驚,慌忙藏身於樹叢之後,卻又不知為何會突然有這般孩子氣的舉動。
  透過綠葉,玥泠的身影仍清晰可見,卻見她半倚著椅靠,直盯著波光粼粼的一汪池水,偶有姿勢變換,亦能看出乃無意之舉。只她嬌美面容之上不著任何表情,教人無從猜測她的心思。
  但雷昊卻覺十分滿足般,她在亭中坐了多久,他便在一旁注視多久,直到她返身走回主寢,他這方自樹叢中現身,戀戀地離開。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9月6日 13:48

继续鄙视……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9月9日 18:28

重大发展哦~~~后妈良心发现鸟~~~

第二十章

  暮色低垂,案上燭影昏黃搖曳,燭芯偶爾發出劈啪聲。玥泠自回了房後便怔怔地坐著,一語不發,連身形亦不曾稍動。嫣兒已去了兩日了,卻總不見人歸來,莫非他真是出了事?不安與擔憂在心中湧動,卻終是不敢往院外邁出半步,只好終日發著愣。
  忽的,門外傳來幾聲輕叩,繼而房門便被推開,嫣兒自外閃了進來。
  玥泠慌忙起身上前,急問道:“怎麼樣?”
  “幸虧醫治及時,方保住條命呢。”嫣兒顯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以手撫胸道,“巫醫道,若是再晚半日,只怕是沒救了。真真嚇人哪。”
  “是麼……”她頓舒口氣,懸著的心算是著了地。
  “只可惜傷了左臉,怕是半邊眼睛要失明了……”嫣兒惋惜道。
  “他瞎了?”聞言她的心又是一緊,“那……那可怎生是好……我……我得瞧瞧他去。”無論如何回避,她終知自己放不下他。
  嫣兒甚是意外,勸阻道:“現下已是深夜,公主便要去看他?還是過些時日吧,巫醫亦說他眼下需要靜養。”
  玥泠絞著雙手,來來回回走著,猶豫著蹙眉道:“這……我……我仍是要去探探,他……終是我的夫君……”
  嫣兒這方恍然,笑道:“公主原來以為負傷的是雷昊大將軍呀,我道怎會這般關心那呆子呢。”
  “不是他又會是誰?”她亦感到了不對。
  “是延烈呀。他替大將軍擋了劍,負了重傷。大將軍為讓他能回城療傷,這才謊稱是自己傷重。咦,昨日大將軍分明說要親自告知公主呢,怎麼,莫非他沒說麼?”
  原來自己鬧了笑話。玥泠頓覺尷尬,一知曉他沒事,人立時輕鬆許多。可一聽嫣兒的話,心下又莫明感傷起來,扭頭道:“他未曾來過。”
  嫣兒一見便知她心中彆扭,便安撫道:“這府中事務雜多,大將軍定是忙得忘了,說不定明日便會前來。”
  “他來是不來,與我有何干係。”
  “公主口中說著無干,心中終是掛念吧。”嫣兒伶俐聰明,哪會瞧不出她的心思,“不然方才怎會這般慌亂。”她見玥泠不語,便繼而說道:“嫣兒亦知公主心中感受。若非親見他負傷不起,我又哪會知曉自己心中對他……竟是……竟是那般牽掛不舍,只盼著他平平安安醒來。”她紅了臉,“公主心中亦是這般想法吧。”
  忽的教她說中心事,玥泠愣住,半晌,方才幽幽歎了口氣:“便是承認,又能如何……他心中,滿盛著戰事天下,容不下我這區區公主……”
  嫣兒更是不解:“我倒瞧著大將軍對公主甚是情深,又是為公主療傷,又是替公主修繕後院,公主為何會有這般念頭?”
  玥泠苦笑道:“若真是情深……唉,嫣兒,莫要再問了。”
  嫣兒識趣道:“嫣兒不問也罷,公主亦莫要勉強自己。”
  “你亦是,照顧延上將軍辛苦了,今晚就不用在這兒服侍了,早點休息吧。”
  “是。”

  十餘日過去,延烈傷勢逐漸好轉。這期間,密蘭卻鬧作了一團。
  經嚴刑拷打,被俘騎兵終承認,他們乃是傭兵,收了人大筆錢財,要除去行經城郊的雷昊所率軍隊。可究竟受雇于何人,卻是不知曉。案情似是陷入了死巷。一枚自戰俘手中繳得的金幣上卻赫然烙著御用烙章。加之多月來盛行之謠言,眾人竟齊齊將疑心指向了鐸錚。
  面對眾臣置疑,鐸錚並未顯露出分毫動搖,反道:“單憑一枚金幣便要斷定本官意圖加害大將軍?這未免牽強。再者,若真乃本官所為,豈會這般將御用金幣直予他人,以致日後招人懷疑?這分明是有人妄圖嫁禍於本官。”
  教他這麼一說,眾人亦覺有理,質疑之言論立時少了許多。
  鐸翼瞧在眼中,內心冷笑,面上卻作出沉痛狀,道:“本官亦十分震驚於此次事件,待大將軍傷癒,我便要召其回宮,封其為正一品護國大將軍,常駐于王都。”
  眾臣聞言疑心盡消,皆稱頌其英明寬仁。只鐸錚心中知曉,自各方得來情報,雷昊性命堪憂,只怕捱不到封賞之時。自己這般表態,既消了眾疑,又無須兌現,實乃兩全之策。
  只他全然不曉,事情正朝著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著。

  川陀郊外主營眾。眼下已是七月盛夏,天氣熱得燥人,出過操後,論誰也難免出上身大汗。雷昊回到主帥房中,耐不住熱,便如其他兵士般,將身上甲衣悉數褪去,只著常褲,以冷巾拭汗。
  原本在軍中,他從不敢將身子露出,只怕有人瞧見胸前刺青起了疑。但眼下延烈不在,房中亦無別人,他便放心地脫去衣物。
  哪知偏在這時,負責清理房間之婢女推門進入,恰撞見這一幕。年長的婢女愣了片刻,發出短促的驚叫聲,手中捧著的鮮果撒了一地。
  雷昊聞聲大驚,下意識地側過身子,要擋住刺青,口中大聲喝道:“是誰准你進屋的!”
  那婢女慌忙跪倒在地,戰戰道:“奴婢該死,奴婢什麼皆未瞧見,大將軍請息怒!”
  他迅速穿起上衣,睥睨著那婢女,卻不知為何失了懲戒她的欲望,只冷冷道:“出去。”
  “是,是。”那婢女連掉落一地的果子都忘了拾起,便慌慌張張地退著出了房門。
  看著一地的狼藉,雷昊以手抓緊胸前的衣衫,眉目深鎖。

  又過了些時日,雷昊漸覺周遭有些許不對,營中兵士在他前仍是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可他方走出些距離,便能聞見身後的竊竊私語。原本他並不甚在意,可想到或是鐸崢在耍甚詭計,便又不得不掛心。
  有數次他亦聽見些大概,兵士們口中辭彙似是“鷹”、“帝王”、“紋身”之類,他心中一驚,只怕是幾日前的事傳了出去,萬一傳出營去,事情便大不妙了。
  雷昊急召來蕭狄青詢問究竟。
  聽過雷昊敍述,蕭狄青神秘一笑,問道:“殿下可知那婢女身份?”
  “只一名婢女而已,我怎會知曉。”他不解。
  “那婢女本是自由民,其先夫便是為殿下紋身之技師。”
  雷昊大大的一愣,顯是未料到這層關係。
  蕭狄青繼續道:“後來鐸崢弑王奪位,為防止他說出鐸翼並未紋身之事,便套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他處死,親族皆貶為僕役。他的妻子,在殿下紋身後便一直在旁服侍,直到傷癒,自是記得那刺青模樣。”
  “可是老師您讓她來我房中的?”雷昊盯住他,語氣漸銳。
  “豈敢。老夫不過是恰好尋到她,將她編入貼身僕役,並為她找了些投緣同伴罷了。”蕭狄青的話別有深意。
  雷昊皺眉道:“這般傳揚出去,只怕教鐸崢疑心更盛,提早伐我。”
  “殿下可是在猶豫?”蕭狄青一語中的,“自從延上將軍重傷,您便不再勤于整兵備戰;再有,那名安插於偷襲禁軍中的細作,如今身處何處?為何不見他招認軍隊乃鐸崢派出?那枚御用金幣又是自何得來?您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要在此刻打退堂鼓?那如何對得住為您而亡得延伯一家,以及眾多兵將忠臣。殿下可是忘了老夫是如何教您的?”
  “欲成大業者,必先正其心而斷其退路,直往不怠。”這是蕭狄青為他授課時說的第一句話。自延烈為他負傷後,他確曾猶豫,疑心著自己所為是否正道;此刻他複念起這話,竟猛然有了種頓悟。蕭狄青不但斷了他的退路,亦斬斷了他的猶豫之心。他斂了神色,低首道:“多謝老師教誨。”
  蕭狄青眼中閃過複雜的贊許之色,深拜道:“老夫惶恐。”

  那日之後,雷昊便回復了往日之精幹,對軍中將士目光亦不再避諱。隨著流言傳得愈廣,將士們已漸漸流露出對他的敬畏推崇之意,見了他不再只是躬身行禮,已是跪拜叩首,儼然已將其視作主上。
  雷昊瞧在眼中,心知鐸崢很快便要得知此事,時日不待,更是緊了準備。
  又過十余日,雷昊照例回到府中探過延烈,便信步朝內寢大院走去。經過西廂房,不由冷笑。為防鐸絲發覺,他用計將其軟禁於府中,教她無法自由行動。幾日前方見到丹蘿烏青著半張臉匆匆而過,想是她使性子發洩的結果。他自是無意同情丹蘿,只要是與其叔父有關之人,他無論如何亦起不了任何同情之心。
  悄聲繞過院門,果見玥泠立於繁花之間,身著絹之霓裳,盈盈宛若花間仙子。下一刻,她似是哼起了歌謠,悠然輕靈的曲調順著夏風蕩滿園中,在灼熱的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飄蕩。隨著那調兒,玥泠翩然起舞,輕紗曼裙,似真似幻。雷昊竟瞧得癡了,回想起一年之前絹國皇廷之上,她亦是這般輕盈靈動。只是那時的他心中別有目的,卻不曾欣賞。他看著,不覺一絲笑意攀上眼角。
  凝神間,他忽覺得眼似是花了,眼前的人兒雙腳竟漸離了地,身子淩空而起!

  此刻的玥泠正沉浸於故國江南的回憶之中,全然不覺有異,仍自舞著。直至聽見聲尖叫,她這才驚覺,低頭一瞧,自己竟于不知不覺中用了異能,身子已然懸在半空之中。她驚駭,頓時亂了氣息,身子直朝地面墜去。
  熟悉的失重感襲來,孩童時自屋脊上跌落的記憶重疊而來,便是那時,她初次顯出自己的異能,同伴們驚駭恐懼的眼神逐一浮現。她絕望地閉了眼。
  然而,跌墜的感覺並未持續太久,她便感到身子被樣溫熱的物體托住,下墜之勢頓減。玥泠疑惑地睜眼,發覺竟是雷昊躍至半空,將她收入懷中。
  她更是絕望。一直刻意的回避,一直竭力隱藏的秘密便這樣教他發覺,他又將如何看她,怪物?妖孽?她不敢再想,一向寬厚溫暖的軀體此刻竟如萬刺加身,教她拼命想要逃開。哪知他摟得極緊,哪掙得開。她只得閉緊了眼,不敢瞧他。
  身下微微一顫,她知是著了地,卻仍閉著眼,不知他何時會將她丟開。哪知雷昊卻不鬆手,反朝前方低喝道:“誰!”
  樹葉悉簌,她忍不住睜眼,竟是鐸絲自樹後走出。她頓發出低聲驚叫。
  但見鐸絲臉色蒼白,眼中透著恐懼與厭惡,指著玥泠顫聲道:“妖種!昊,我早說過,她是個妖孽。燒死她,莫教她害了你!”
  她早知會是這般反應,雖不覺意外,那語調卻仍能令她顫抖。她暗自苦笑,等著雷昊發落。
  意料之中的責難並未降臨,反聞見雷昊怒喝鐸絲:“放肆,她乃我大將軍夫人,豈容你這般侮蔑!”
  鐸絲萬想不到他竟會叱責她,呆愣半晌,這才回過神來,支吾道:“昊……你,你在說甚……你……難道沒看到……她……方才……方才她分明……她是……”
  “夠了!什麼方才,我只聞見你對她出言不遜,便算你是公主,這兒終是大將軍府,容不得你這等無禮!”雷昊硬生生打斷她的話,暴喝道,“來人,帶公主回房休息!”
  兩名衛兵應聲自邊門跑入,架了鐸絲便要離開。
  鐸絲掙扎地喊道:“放開我,你們該抓的是那女人,她……她才是妖孽!”
  衛兵哪聽她的,直將她拉出了園子。
  主院重又恢復了寧靜。雷昊的話落進玥泠耳中,教她重又升起希望,或許他並未瞧見,否則他怎會那般呵斥鐸絲。
  她悄悄睜開些眼,朝上瞧去。
  哪知他竟俯首看住她,幽深瞳中似是劃過絲笑意。
  她的臉騰的燒紅,慌忙將臉別入他胸前,恨不能將臉全部埋入他懷中。
  身子被抬高了些,他的臉貼了上來,低啞的聲音自耳邊輕響起:“這便是你欺騙我,不願坦誠于我的緣由?”\r
  玥泠驀的瞪大了眼:他終是看到了。她再度陷入冰冷的絕望之中,身子亦微微發顫。
  “怎了?
  過了許久,仍不見他有放下她的打算,她怯怯地睜開眼,卻驚覺他正俯看著她,幽深瞳中不見絲毫恐懼或厭惡,只如往常般沉靜而溫柔。她驚異,訥訥地問:“你……便不怕麼?”
  “怕甚?”他的語調輕柔,似帶著絲笑。
  “……方才,你亦見到了,我……身懷異能……”她低聲說著這連自己也感到厭惡之事。
  “便只是這些麼?這便是你終不願坦誠於我的理由?”\r
  她愕然,不知他的話是何用意,只怔怔地看著他。
  雷昊將雙臂收緊,將她攬至胸前,低喃道:“我禺國之民,乃蒼空之子,雖生於塵世,靈魂卻如蒼鷹翱翔於天際。你與生所俱,不是異能,卻是神技。你定是上蒼賜予我的仙子,為何要這般自卑。”
  一席話若陽光射入她的心,將她冰封許久的心房照暖。心中壁壘便像融冰般紛紛破碎消融。
  她的眉終因他的話崩潰,再也抑止不住,她抱著他的肩,將十餘年的委屈,連同淚水一併傾泄在他的肩頭。
  雷昊不再多語,只將她抱得更緊。

  月上梢頭,兩人仍相依坐於涼亭之中,只手相握,彼此亦驚歎,竟有這許多話可說,不知不覺已入了夜。
  雖是極不願分別,但自密蘭已來了詔令,要雷昊明日立時回都。他心知時機已到,大戰迫在眉睫。只是方與玥泠和解,卻不得不立即分離,心中有說不盡的不舍。
  玥泠早已察覺情勢,雖亦是不舍,仍是勸他前往。
  雷昊略一思忖,自腰間扯下一枚兵符,交於她手,道:“持此兵符可調五百騎兵,夫人且帶在身邊,萬一局勢有變,可以此自保。”
  玥泠不接:“戰場之上,一兵一卒皆是珍貴無比,將軍莫要因妾身損了兵力。”
  他笑道:“不過五百兵士而已,不必介懷。”
  她轉念一想,便伸手接了。
  雷昊執起她手,將她拉近,在她頰上深深一吻,道:“我此去必得成功,夫人且留在府上,待我完勝之日前來迎你入宮。”
  玥泠綻出笑,眼波流轉,只應聲:“是。”

  別過玥泠,雷昊便來到延烈房中。
  雖說延烈傷勢已是大好,可身子卻仍是虛弱,上不得馬,無奈,雷昊只得將他留在府中。
  見雷昊推門進來,延烈支起身。
  雷昊走至床前,只說了句:“明日便出發。”
  延烈仍完好的那只眼狠狠地閉了起來,許久又再度睜開。他掙扎著下床,跪在雷昊面前,低首道:“臣下此次無法追隨殿下,唯願我禺國諸神護佑主上得勝歸來!”
  雷昊露出霸氣笑顏,豪邁道:“你便等我的捷報吧,烈!”
  說罷,他轉身,一把推開房門,門外夜空,群星閃爍明耀,夜風挾著濃濃暑意撲面而來——明日必定是個灼熱的夏日。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9月18日 03:10

第二十一章

  禺元翼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借著太宰鐸崢召其回宮之機,大將軍雷昊打著伐僭之幟兵變,各地民眾紛紛回應,朝中亦得大多朝臣支持。一時間,禺王鐸翼及鐸崢父女一黨陷入孤立之境。然而軍中兵權仍握於鐸崢之手,而雷昊手中僅有騎兵亦不過十萬。雙方可謂勢均力敵,以密川平原為界僵持著。
  但雷昊一方終是順著民心,情勢便漸漸朝著他那方傾去。
  估量著時機已至,雷昊便揮軍西上,大軍漸朝著王都密蘭逼近。兩軍終相遇于密川平原之上。大戰,隨即展開。
  這幾日,空氣甚是乾燥,南風正勁,刮得風塵漫天;太陽透過黃塵的薄幕發出微微的光暈,宛若古老的黃玉一般。
  先發之三千騎兵由冬永率著,朝鐸崢親率的守城禁軍突進。然而,行軍程中卻顯著不易覺察的滯泄。
  經驗老道如禁軍怎會不瞧不出端倪,立刻移動陣形,作勢要將這三千輕騎包圍起來。
  但一見禁軍上前,冬永便立即領兵後退。
  這般進進退退數十餘次後,禁軍終是耐不住性子,一鼓作氣般直搗如雷昊軍陣中,沖散敵方後又繼續前進。
  立于高處統戰的鐸崢立時瞧出不對,喝令道:“不許恃勝而驕!速速撤兵,重整隊形!”
  他這番下令,確是有他依據。若對方真乃鐸昊樊,這手法他便是再熟悉不過的。以退誘敵,各個擊破。那是他親教於他之法,怎會不知?
  然而,使令官傳令之速竟及不上情勢突變,突出的長舌一方朝前一方朝後拉長,如沙漏般變了形。
  佇列後方的騎兵聽到傳令,便開始秩序後撤;前方兵士不及聽到,卻突的驚覺敵軍似是要繞至後方,一時間,後路將斷的恐慌流遍前鋒,他們倉促調頭,朝後疾馳。登時,後方陣形教己方打亂,三千騎兵頓失了秩序。
  便在此刻,左右方揚起震天喊聲,禁軍前鋒更加混亂,馬匹於半空中騰跌嘶鳴,竟是雷昊軍中射出了亂箭。戰事於焉展開。
  “先發三千騎兵陷入苦戰!”
  鐸崢不快地瞪視跪在面前的使令官:“本官知是苦戰,叛軍陣容如何?”
  “這……瞧不真切。”
  “哼。”他冷哼一聲,抬手揮下。
  禁軍本陣於是緩緩移動,步、騎兵共計十萬六千人的大軍若泛著青光的鋼鐵長蛇,于枯黃平原上匍匐前進。

  “禁軍本陣移動了!”雷昊軍中立傳來這令人戰慄的消息。
  雷昊頷首,朝蕭狄青示意。
  軍旗揮動,已然撤入本陣的冬永軍隊合著其餘兵士,齊齊立起盾牌,青灰色的屏障教禁軍著實倒抽了口氣。
  然而,不待他們自驚愕中回過神,蕭狄青的命令已然下達:
  “攻擊!”
  下一瞬,禁軍頭上響起了石塊與砂子紛揚落下的響聲,超過百台的投石車發射出這些東西,禁軍兵士發出慘叫,自馬上跌落。砂塵飛揚,令敵軍目不能視,戰場上頓響起一片咳嗽與噴嚏聲。
  站在高處的鐸崢見了這番情景,亦不禁啞然。
  一片飛砂走石之間,禁軍仍是朝著雷昊軍一方逼近過來。龐大的軍隊一旦發動,便不能說停就停。
  蕭狄青提起他的重劍,朝雷昊一禮:“臣去了!”
  雷昊略一點頭,赤紅馬一躍沖下高地,領著十萬騎兵直沖禁軍而去。
  “發射!”
  箭風咆哮著,刺穿禁軍,馬匹倒地、兵士跌落,痛苦的慘叫與死亡的沉默在戰場上此起彼落,人馬的鮮血將平原染做一色。
  當雙方距離愈加靠近,形勢便漸演變成為肉搏戰。
  蕭狄青的指揮甚是巧妙,他讓禁軍分散,使其孤立後各個擊破,決不給他們集合兵力的機會。
  禁軍陣列在一瞬間就被消滅了。鮮血、火花與刀刃交撞聲在他們陣列的左右方築起了道堅固的壁壘,禁軍終是無法突破這障礙。
  兩軍交戰正酣,雷昊突的發覺敵軍後方生出了異狀。黑灰色的煙霧在灼熱的夏日空氣中飛快竄升。發現這一情況的禁軍亦大吃一驚。
  “糧倉……誰放火燒了糧倉!”領兵的禁軍統領冥丘發出驚叫。
  鐸崢亦無法掩飾眼中的意外與惱怒,半晌才自嗓中擠出吼聲:“快,快去滅火!”
  立有數百名兵士朝後方馳去。然而空氣乾燥異常,附近亦無水源,兵士們只得揚起原上砂土滅火,這幾是沒有效果,只眼睜睜地看著大量的糧草湮沒於烈焰之中,化為灰燼。

  雷昊初見黑煙,便已猜出了大概,卻不知曉是何人所為,心下又喜又疑。趁著禁軍軍心大亂之際,下令追擊。自己亦披掛上陣。
  又戰了數回合,禁軍已有疲態。雷昊自是不會放過,乘勝而擊。
  混戰中,雷昊長戟揮動,又是數名敵騎成其戟下亡魂。他揮戟,正要朝名騎兵揮下,卻驀得教人以劍擋了下來。他目光一轉,眼前是副熟悉面孔,他冷笑:“冥丘大將軍,請讓道。”
  冥丘絞眉:“雷昊大將軍,你這是為何?”
  “理由眾人皆知,雷昊敬你領軍若神,如果你願歸降於我,便饒你不死。”
  他卻苦笑:“你我各為其主,恕冥丘難以從命。”說罷揮劍砍來。雷昊側身避過,舉戟招架。
  兩人來來回回數十回合,仍未分出勝負。忽的,自黑煙湧起那方騰起陣陣黃塵,似有部隊朝戰場趕來。雙方皆是一驚,不知來者何人,但手中兵器卻不曾停歇,轉瞬又是幾次過招。
  雷昊瞧準時機,以腳踢動馬腹,黑駿馬立時會意側行,避過冥丘一擊,他揚戟,便要斬下,哪知冥丘突的瞪圓了眼,舉劍之手頓在半空,片刻之後便直直朝前跌下馬去。
  雷昊疑惑地瞧著這一幕,直至他倒地方才看見冥丘背部竟中了三箭,無怪乎立時斃命。此時,那漫天黃塵已然飛馳至前,為首者身著湛藍鎧甲,頭盔上青白相間之穗隨風揚起。手中軟弓於日光下熠熠生輝。雷昊輕揚唇角,是自己人。他揮動手中長戟,將接近上來的敵騎一一斬落馬下,奔騎而來的一行人亦一路過關斬將,直朝他而來。
  不及奔至近前,忽有一隊敵軍從旁直逼而來。雷昊立刻驅馬上前。但對方反應更迅,側身避過一箭,亦不策馬回轉,竟於鞍上翻轉而下,身子半懸於馬背外,朝著側旁放出箭,銀箭似有神助命中敵騎,對手一聲慘叫跌下馬去。
  這一翻,亦翻掉了那人頭盔,一頭烏髮直瀉而下,雷昊幾要喊出聲來——那不是玥泠又會是何人。他給她兵符,為的是保她安平,哪知她竟率來助戰。他加速催馬上前,一連劈翻數名敵人,朝她喝道:“上這兒來作甚?還不速速回去!”
  玥泠昂首道:“自是來助你得勝。”
  “胡來!”他絞眉。
  “你便以為我當真安心留於府中,放你拼命麼?若是不能勝,死亦要死在一起。”她凜然,眸中透出堅定與無畏。
  他再不多說甚,只翻手摘下自己頭盔,扣於她頭上,道:“戴上。”說罷便朝敵陣中殺去。白刃呼嘯,在他身周卷起股血色旋風。
  初上戰場的她哪料得到會是這般血腥場景,方才燒了糧倉,又一路奔來見他,憑的竟是股想他的衝動。眼下見到了,方覺手腳發顫,手心竟已捏出了涔涔冷汗。但她亦知曉,眼下要逃已是不可能,只得抿了嘴,咬牙蹬動馬腹,緊隨其後。
  不知是否察覺她的心思,雷昊在她前方為她擋去明槍暗箭。倏的,一支冷箭從旁射來,眼看著便要射中雷昊臂膀,玥泠心下一驚,想亦不想,轉向便要擋在他身旁。他其實早已察覺,一個側身,再度將她護於身後,一槍別落那箭,眼卻看向她,低語道:“你的弓。”
  她看出他眼中的鼓勵,咬咬牙,抬起弓,朝著敵陣放出銀箭。白楊木制的軟弓雖不及牛皮裹制的強勁,她卻射得極准,支支命中敵方坐騎。馬匹慘嘶著跌翻在地,不及逃脫的騎手亦隨之跌倒,教一擁而上的騎兵自上跺成肉醬。
  她感到呼吸漸漸自如,箭亦愈加射得准。兩人於戰場上並肩馳騁,在敵陣中開出道血路。見到玥泠竟也親身上陣,雷昊麾下兵士更是士氣大振,眾人發出一陣咆哮,全軍開始突進。
  面對雷昊軍隊勢若破竹的攻勢,禁軍開始敗退。失了統領冥丘,鐸崢只得親自上場作戰。禁軍再度重整了隊形,殺將回來。
  雷昊於仗陣中遠遠便瞥見了那令他夜不能寐的熟悉身影,不覺熱血上湧,調頭便朝那奔去。玥泠見狀立時驅馬跟隨而上,卻教他阻止:“你且留在此處,重整隊形。”
  “昊!”她擔心地看向他。
  “莫擔心,我便回來。”說罷飛馳而去。

  鐸崢早已望見那疾馳而來的漆黑身形,亦要迎擊而上,卻教身側兵將制止。不待他說甚,雷昊竟已奔至眼前。立有數名部下上前擋住他的去路。然而一瞬之間,血光閃過,數隻失了騎手的馬匹騰跳著,跑離了戰場,它們那失了生命的主人此刻正靜靜倒伏于黃沙之上,身下鮮血漸散去。
  鐸崢拔出佩劍,朝雷昊斬殺過來,劍勢極其猛烈。雷昊的長戟已在戰鬥中折斷,此刻手中亦握著柄劍。他抬刃,擋住這一擊,劍身相撞,發出點點火光,灼熱著兩人的臉。
  鐸崢一擊未得手,便撤了劍,退後數步,兩人皆乘這時機重整了姿態。雷昊冷然道:“好久不見了,叔父大人。”
  鐸崢並不答話,只眯起了眼看著他。兩隻馬匹繞著彼此原地交錯轉著圈。
  雷昊繼續道:“父王向來寬仁,待你亦是不薄,為何要弑王篡位!”
  鐸崢忽的笑出聲來:“寬仁?他不過是戴著副仁慈的面具罷了。”
  雷昊怒瞪著他:“不許你侮蔑父王!”
  鐸崢微微露出恨色:“侮蔑?本官不曾侮蔑他,他所做之事……哼哼,你還是親自去問他吧!”話音未落,他便再度斬殺而至。
  雷昊回砍過去。刀鳴聲不斷響起,十餘回合仍不分勝負。鐸崢雖不及雷昊年青力強,卻仍是壯年之軀,較之更有其不具的交戰經驗,自信不會輸於他。
  午後的白陽直射於鎧甲之上,明晃晃的刺痛人眼。鐸崢一擊未中,卻教雷昊偏了方向。一瞬間,白光籠著青鎧,鐸崢無端的愣了一下。
  便是這一愣,雷昊的利劍毫不猶豫的斬落,鮮血噴濺,瞬間被削去半個頭顱的鐸崢直從馬上跌落在漫地黃塵之中,被鮮血濡濕的半邊臉上竟帶著難以言喻的平靜。

  “太宰戰死!”
  “篡權者戰死!”
  不同的言語傳達著同一個訊息,在戰場上蔓延開去。禁軍徹底亂了軍心,敗勢如山崩塌。夜幕來臨之前,戰事便告結束。雷昊大軍掃平了鐸崢餘部,一路浩蕩,片刻不歇地攻入密蘭。

  “禺元翼七年九月初十,上入都,眾官出迎。十五日,僭王下獄,半月後斬於野。上清其餘部,壯丁斬而婦孺皆流放於境。
  “次年元月一日,上復位,並西融,廢王號而始稱帝,改元天昊。是年為天昊元年。”


  金紅幔帳高懸,喜樂沖天。府內人人臉上漫著洋洋喜氣。今日乃是他們的新主子大將軍延烈大喜之日,而將為其主婚的,則是他們昔日之主,三月前方登極的禺帝雷昊。
  入都這半年來,為清除鐸崢餘黨,平復民心,雷昊率著臣屬日夜忙碌不斷,而今天下終定,這方騰出心思來兌現當日之承諾。
  婚堂之上,身著黑紅禮服的玥泠同雷昊分坐堂上主席,眼見著八名婢女合力抬著身穿金紅流蘇婚服的嫣兒入了堂。堂中正放著個馬鞍。禺國習俗,新娘子需跨過這鞍,寓意過了男方家門,從此夫婦相隨。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之下,嫣兒跨過了鞍,堂上立時響起片歡騰之聲。延烈靦腆笑著,與之相攜,雙雙步至兩人座前,於是三叩九拜,結為夫妻。
  望著嫣兒嬌羞臉上的幸福神色,玥泠不覺感慨萬千。想著當初自己是懷著何等心境遠嫁與於此,竟不想有這等際遇。她微微側頭望向身側那已是九五至尊的夫君,卻發覺他亦看向她,純黑眼中寫著與她相似的感慨。二人心有靈犀,不覺相視而笑。
  紛鬧奢華的酒宴過了太半,已然微醺的延烈費去九牛二虎之力,終是將鬧房的兵士們搡出了洞房,微晃著身子朝主寢走去。
  堂上的人漸漸少去,忽的沒了嫣兒在身側做伴,玥泠頓覺寂寞不少。扭頭瞧去,雷昊與蕭狄青攀談甚烈,許又是與國事相關,她不便打擾,便獨自離了席,信步朝主院走去。
  初春的院中並無太多草木,仍是清蕭一片。不知何處飄來陣陣清香,似有若無的。想著去年此時,這裏仍是荒蕪一片,僅一株梔樹而已,一年中竟有了這番巨變,不禁教她喟歎。
  正自沉思,忽的,耳畔隱隱傳來陣陣喘氣鼻息之聲,她一愣,定睛四下看去,自己竟於不知不覺中行至主寢邊。雖未有經歷,但她亦立即醒悟,不覺紅透了臉,慌張張的扭頭便要離去,哪知竟一頭撞入具懷中。
  她愕然仰首,竟是四下尋她而來的雷昊。乍一見她燒透的臉頰,他只道她酒勁仍未褪去,擔心道:“怎了?可是酒勁太烈?”
  不待她辯解,他亦聞見了房中動靜,立時會意。他揚唇,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在她耳邊低語:“我們還是快些離去吧。現下亦晚了,我瞧便不用回宮了,就在側廂過一宿吧。今夜月色甚好,你我莫浪費了這良辰美景。”
  玥泠聞言臉更是紅透,只得往他懷中鑽得更深。
  雷昊滿意的笑起,抱住她大步離去。
  匆忙中,他們皆未曾留意,桃樹上已有數枝綻出了粉紅小花,初春的院中暗香浮動。


(中部 完)



中部终于连载完了~~~撒花~~有么有人来喝彩个~~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9月18日 15:51

亲亲,抱抱~~~~~~

现在多么幸福啊!!!!!!

小迷阿!!!要这么幸福下去阿!!!!!!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1日 02:28

作为一名合格的后妈……可能么……

下部:清風無意自惹塵

斷錦哀思夜已深,琴瑟幽韻惑路人。\r
葉落荒階心碎淚,清風無意自惹塵。

第二十二章


  初秋的清晨,空氣仍有些燥熱,日出前的蒼灰籠著大地,四野一片沉寂。\r
  一名年青的軒國哨兵立于馬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忽然身後傳來細碎的馬蹄聲,哨兵猛一轉身,方要高聲呵斥,一看清來人,慌忙行禮道:“大汗!”
  年屆不惑的軒國大汗顥宇只稍一點頭,便逕自策馬朝前方行去,身側只跟一名隨從。
  約是行至營地邊緣,顥宇忽而開口:“天氣不錯,確是大戰的好日子。”
  停了會兒,他又似喃喃自語道:“此番百萬大軍,定要教帝詠臣服於朕腳下。”
  “大汗切莫輕敵。芒國狼主帝詠帶兵神勇善戰,並非易與之輩。又聞數月前方與禺國結盟,只怕到時會有增援。大汗千萬小心。”
  顥宇汗聞言不快地睥睨著身邊說話的年青男子:“朕留你,封你做客將軍,是看中你辯才與善戰,不是要聽你助他人威風。”
  東陸四國間戰事頻仍,多有背井離鄉之人,除去難民之外,其中亦有不少在本國才能無處施展者,轉而投奔他國,以期得到重用。兒當權者為廣納人才,亦多予收留,授其官職。為與本國官員相區別,便在官職名前加一“客”字。客將軍乃是可授予的最高將職,除去無法得到本國戶籍外,俸祿待遇均與本國將軍相同。被顥宇汗稱作客將軍的男子一身鎧甲,頭盔下露出張端正清秀的面孔,臉上掠過絲不快,但仍低下頭,畢恭畢敬道:“下官只是提醒大汗,萬無不敬之意。”
  “哼。”顥宇不再理睬,獨自望向營地前方,那即將成為戰場的廣闊荒原。

  旭日升起,顥宇騎著馬立於陣前。一望無垠的賽音荒原上百萬騎兵齊齊列陣派開,陣首朝著芒國方向。
  聽過前方斥候回報,顥宇舉起了粗壯的手臂,繼而重重揮下。震天喊聲瞬即響起,軒軍開始了突擊。
  百萬名騎兵向前挺進,馬蹄踏地,發出令大地震顫的轟然巨響。甲胄相撞交鳴,佩在騎兵腰際的槍劍在秋日的白陽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看到對方的突擊,於國境上一字列開的芒軍立時被恐懼與戰慄包圍,面對迎面殺到的軒軍的槍與劍,軍隊如草木般迎風而倒,紛紛掉頭奔逃。後撤的馬蹄揚起荒原上乾燥的塵土,霎時間黃塵漫天揚起,遮蔽了視界。
  對方的消極抵抗教軒軍大為得意,乘勝而擊,二十萬名先鋒騎兵直沖入了黃塵之內。
  然而,軒軍並未在黃塵的彼端看見即將到手的勝利。位於大軍前頭的騎兵發現坐騎腳下的大地突然消失了。狼狽的叫聲瞬間響起,騎兵們紛紛拉住韁繩,卻為時已晚。他們自斷崖上被拋至半空,而後重重跌落下來。
  第一列騎兵被第二列推下,第二列又被第三列推下……人與馬發出悲愴的哀嚎。
  軒軍竟不曾料想,在這平坦的荒原之上何時出現了這般巨大的斷層。這是芒軍在半月前得知軒國將要來襲,連日挖就的壕溝。為了將敵軍引入這長逾數百里、深達三十米的人工斷崖,帝詠命令誘敵的騎兵在馬尾上系上棕毛,馬隊奔騎中掃起大量塵土,遮蔽了敵方視線,這方引得軒軍麻痹大意,悉數落了陷阱。
  但軒軍的噩夢此刻才剛剛開始。
  跌落崖底的人正因痛苦呻吟著,勉強站立起來的人聞到了異味。他們從味道中分辨出那些深達膝蓋的液體是油。戰慄包圍了他們的心。
  “小心!是油!他們想用火攻!”
  叫聲未歇,一道火牆便朝著半空竄升。芒軍中放出了火箭,事先被倒入壕溝的油起了火,將軒軍捲入火海之中。
  戰場上立時響起片鬼哭狼嚎。渾身著火的兵士在火中痛苦地翻滾撲打,然而四周一片陡壁,無論如何哭喊求助皆是徒勞,反引得更多火焰撲上,教傷者愈發痛苦。
  “停下!停下!”
  後至的軒軍拼命穩住被火勢驚嚇而不停踢跳的馬匹,一片混亂之中,一種新的聲音響起。
  那是無數弓箭破空而來的尖嘯聲。自芒軍本陣中射出無數利簇,直插入陷入火場的軒軍陣中。一時間血沫飛濺,夾雜在烈焰之中異樣的鮮紅刺目。
  數十萬軒軍兵士便這樣在火場內生生化作灰燼。
  站于高處觀戰的帝詠微微頷首,身側的將領亦露出笑意,看來軒軍似要抵擋不住了。
  哪知偏在此時,場下竟傳來軒軍的衝鋒號聲。許是料到芒軍兵力不及己方,軒軍竟驅馬直朝火牆沖來,憑藉著高超騎術,騎手駕馭馬匹跳過火牆。失敗的騎兵跌落火海,化為烈焰;勉強突破的人亦是渾身燒傷,已然失了戰力。
  即便如此,軒軍的攻勢竟不曾稍減。騎兵仍一波一波沖上前來,壕溝內的屍體愈堆愈高,軒國人似要將溝填平般不斷湧上。
  見到這等陣勢,連帝詠身側的將軍亦不免嘖舌驚歎:“陛下,瞧這情形,只怕要擋不住了。”
  帝詠蹙眉。

  雖說禺、軒、芒三國同是騎馬牧耕之國,但與定所而居的禺國不同,軒與芒皆屬遊牧之族,均以狼為國之聖獸加以崇拜。但相較而言,仍有不同。芒國百姓以冬夏為界,在國境之內的東西兩端交替遷徙,夏季將牛羊趕至水草豐美的西北草原放養,冬季則遷回溫暖的東南矮林地過冬。每戶人家均有兩處居所以供使用;狼主便定居國都伊爾吉。軒國百姓過的則是不折不扣的遊牧生活,他們終年驅趕牛羊,尋找肥沃草場,家便是隨身攜帶的一頂氈帳,幾塊氈墊,居無定所,便連大汗本人亦住在華麗的大帳之內。亦因此,軒國牛羊不若禺、芒二國鮮肥,卻以千里寶馬聞名東陸。
  若是真比較起三國兵士的騎術,只怕軒國確是要略勝一籌。

  帝詠正沉思之際,突破火陣的軒軍已然重整陣式,朝芒軍本陣直沖過來。
  帝詠尚不及發令迎戰,卻聞見敵軍中有人失聲喊道:“有敵軍從側旁襲來!”
  這一消息不但令軒軍震驚,亦教帝詠大感不解。國中可禦敵之兵皆在此處,何來援兵?
  似是回答他的疑問般,援軍陣中射出勁箭,瞬間掃倒前方軒軍。奔騎於陣前的人黑髮黑衣,手中長戟閃著寒光。竟是禺帝雷昊率著禺軍前來增援。
  只見他長戟朝前一揮,陣內立時萬簇齊發。那不是由騎兵挽弓射出的箭,竟是自數百台箭車上一氣發出的粗長利箭。與幾年前用於攻城的投石車不同,雷昊這些年來致力於兵器的改良,以高價請來絹國工匠,將一次僅能投擲一枚石塊的投石車改良為一次能發射二十枝長箭的箭車。由車射出的箭既長且粗,力度非常,能一箭貫穿一匹坐騎而毫不減速。
  有這般利器助戰,加之禺軍三十萬人,與芒軍五十萬大軍匯合,戰局暫態逆轉。
  軒軍由進擊者成為敗退者,擔當先鋒的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不談,便連本陣亦折損過半。
  混戰之中,雷昊遠遠望見企圖後撤的顥宇汗,立時挽起強弓,對著便是一箭。箭風強勁,顥宇汗眼瞧著便要命喪當場。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直隨於身側的年青客將軍拔出腰間長劍用力一格,竟將箭生生擋了下來,這方救了顥宇汗一命,讓他得以平安脫逃。
  殘餘的軒軍亦開始撤退。
  芒禺聯軍亦不追擊,反而調整了隊伍,有序後撤。

  終於逃入軒國境內的顥宇雖為戰敗而切齒,卻仍對客將軍大為讚賞:“客將軍,你救了朕一命,朕當重重謝你。說吧,卿要何等獎賞?”
  那人施了一禮,道:“下官無需獎賞,只願助大汗滅去禺國,一統天下,屆時只要大汗將那雷昊的項上人頭留給我便可。”
  “哦?”顥宇略感意外,但仍允諾道:“朕曉得卿對禺國的深仇大恨,朕定會攻下禺都,將那禺帝送至卿面前的,卿放心吧。”
  那男子再施一禮,便不再言語。

  戰事已然結束,場外依例豎起芒之狼旗。黃帳內,帝詠看著年青的禺國新帝,發出豪爽笑聲:“有勞天昊帝親征。若非貴國大力相助,此戰只怕是贏之不易。”
  “哪里。”雷昊揮揮手,道:“若非狼主當年慷慨相助,朕只怕今日尚未登基。禺、芒二國既已結盟,理當互助,何須言謝。”
  帝詠哈哈笑笑:“正是正是。此番戰利品便全歸貴國吧,便當是朕未能在天昊帝登基與新婚之日道賀的歉禮。聽聞禺後才貌雙全,巾幗不讓鬚眉,朕哪日到訪,定得一見。”
  想起遠在密蘭的妻子,雷昊露出罕有的溫柔神色,道:“狼主過獎。待國事稍定,朕與愛妻定當恭候狼主來訪。”
  商定事畢,不待侍兵收拾罷戰場,雷昊與帝詠便分別率部還都。

  自雷昊伐僭登極,至今已是三年,國中情勢已然安定。因著執政有力,又引進諸多絹、融器具,百姓生活改善許多,加之領土廣擴,禺國民眾對新帝崇敬有加。

  禺軍得勝的消息早早便傳至密蘭。滿城百姓一早便聚于道路兩側,候著禺軍將士凱旋。當雷昊率部進入城門,原本熱烈的人群驟而靜肅下來,百姓們齊齊跪拜叩首,歌頌天昊帝之武勳。
  雷昊騎于黑駿馬上,遠遠便望見高處藏青色的皇宮,重鑾殿閣之間,有他朝思暮想的人。
  皇宮北門外已然列著前來迎候的文武百官。太宰蕭狄青拜伏于皇道正中,恭迎雷昊歸來。
  依著禺制,除正一品將軍外,其餘人員均不得著鎧甲佩劍上殿,便連皇帝亦不得例外。將禺軍將士交由軍部安置後,雷昊便下了馬,在宮僕服侍下換了冕服,這方在兩旁宮僕跪伏之下,踏階而上,朝著禦書房行去。抬頭可見臺上立著個人影,風輕起,傳來淡淡香氣與悅耳鈴聲,他不覺微笑,加快了腳步。
  宮闕高臺之上,玥泠正身著流蘇冕服候著雷昊,見他一路小跑而上,不禁失笑:“急甚?不喘麼?”
  雷昊微喘著看住她,卻只是笑。
  她細細打量著他,有些心疼地伸手撫上他的頰:“在外奔波了幾月,人都憔悴了。你看,都曬黑了。”
  他捉住她的手,貼在臉上,道:“是麼,朕反覺得神清氣爽得緊。”
  “貧嘴!”
  兩人同時笑起。雷昊牽著玥泠的手,與她一同步入禦書房:“朕不在時真是辛苦你了。”他看著腹部微隆,已有四月身孕的愛妻,想著自己長期征戰在外,竟顧不上她,不覺愧疚。
  “哪里,不過是批些奏章而已,多是太宰大人操勞罷了。”她笑著將桌上一疊批畢的奏摺挪至一旁,讓他坐下。
  雷昊登基後便封蕭狄青為太宰,官至正一品,封延烈等護駕有功者為大將軍,統領三軍。
  略略閱過奏摺,雷昊放心笑道:“皇后辦事,朕素來放心。”剛說畢,便瞥見一旁一封來自絹國的國書,他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
  玥泠眼尖,立時留意到他的神色,道:“那是絹使送來的國書,說是徵帝壽慶,邀陛下前往赴宴,共商二國結盟大計。”
  “這種事交由禮部處理即可,何須皇后勞心。”
  “陛下可是擔心泠兒絹國身份有礙政事?”如玥泠般冰雪聰穎,又怎會不知曉他的心思。雷昊早早便吩咐過三部,凡與絹有關之事務均視作避諱,不得提至皇后面前。若非送折的新來小吏粗心落下一本,她只怕眼下仍不知曉。
  雷昊神色稍變,卻瞬即恢復如常,安撫道:“朕只不想泠兒想起傷心往事罷了。泠兒可是怨我了?”
  她笑著搖搖頭。
  雷昊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眼下你懷有身孕,行動不便,待到生產過後,朕便帶你一同前往絹國赴宴,你看如何?”
  玥泠一愣:“陛下真要結盟?”
  “有此打算。眼下軒國頻頻來犯,甚是惱人。若能爭得與絹結盟,不但能免除後顧之憂,更能得其財物資助,亦是禦敵良策。若是不成,亦無須擔憂,權當刺探政情罷。”
  “帶上我……這般妥當麼?”
  “怎麼?不想去麼?”
  想的,怎會不想。玥泠紅著臉笑起:“你答應了,不許翻悔!”
  “朕何時騙過你?”他笑撫著她的臉,道,“辰兒那小子這些日子可聽教?”
  “平日裏倒是頑皮得緊,只在吃飯就寢時粘人聽話的,實是像你。”
  鐸辰乃是他二人之長子,如今已一歲餘。他降生那日禺國上下官民同慶,雷昊更是歡喜不已,頒下聖諭立其為皇子,日後繼承帝位。
  雷昊聞言笑起:“既是這般,將來亦定然是個好皇帝。哈哈哈!”
  玥泠笑嗔道:“只不似這般厚臉皮便好。”說罷自己亦笑了起來。

  禺天昊四年夏,皇后玥泠誕下一雙女嬰,分別取名為煙微與煙韻。禺國又是片歡慶。
  是年晚秋,天昊帝接受絹之徵帝邀請,親赴壽筵。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3日 01:54

看到石头大人的更新那么勤快……觉得自己好懒,于是偶然发起奋迅一下……有没有人鼓励一下……

第二十三章
  晚秋的禺國已然有些寒涼,枯敗的細葉凋盡,四野再不見丁點綠色。收過穀物的大地正漸陷入沉寂。
  便在這一片沉靜之中,忽而傳來車隊的隆隆聲,一行人馬由遠及近行駛而來。為首的儀仗兵手中執著青底隼紋旗,而後是十匹色澤純黝的高頭駿馬,其上各騎一名身著青鎧的騎兵。緊隨著儀仗隊伍的是禺國禁軍,以禁軍校尉永璘為首的二百五十六名精銳騎兵以十六人為一方陣,隨侍于四馬牽引的輦車四方。
  藏青絹制的輦車分作內外兩廂,中間以紗幕相隔。內廂中不消說,便是禺帝雷昊與禺後玥泠。
  隊伍之後則是數百名步行的宮僕與裝著駝牛的籠車百部。\r
  這駝牛乃是禺國特有的家畜,生於乾燥荒漠,耐得酷熱寒冬,肉質尤為鮮美,頗受東陸百姓青睞。又因其馴養不易,賣價極高,在絹國,甚至有“一匹駝牛抵萬金”的說法。這百部籠車內載著的,共有千匹駝牛,卻是雷昊備予徵帝壽辰的賀禮。
  這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地自禺都密蘭出發,一路經由玉嘉,進入絹國境內,朝著寧京方向行去。
  玥泠坐在輦車內,看著出發不久便沉沉睡去的雷昊,深知朝務辛勞的她亦知曉他為了穩固朝政,已是竭盡心力,唯有此刻方才能偷得片刻休憩。她心疼地笑著,為他罩上件衣裳。
  此次赴絹,雷昊並未帶著延烈。只因延烈受封大將軍後,終年戍守禺軒邊境,作為禺國抵擋軒國騷擾的第一道防線,一年難得休息,更罔論離崗隨駕。亦因為如此,隨著玥泠住在宮中的嫣兒至今仍未能誕下子嗣。雖說嫣兒並不在意,只將鐸辰視若己出般照看著,但玥泠卻終是心中過意不去,事事皆想著她,這次出行自然是將她帶在身邊。此刻正坐在一帳之隔的外廂內。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待遇。

  車隊行駛了十餘日,終是抵達寧京。
  自西城門入城,玥泠不禁升起股懷想之情。掐指算算,自出嫁至今,竟正過了三年,城內風物依舊,卻不知為何,又生出些陌生的感覺。
  絹國早早便派出了禮部官吏,在城內各處守候迎接。
  透過層層帷幔,看著紅色的城牆在眼前伸展開去,玥泠懷著複雜的心情深深歎息。似是覺察到她的心思,雷昊伸手將她的手握入掌中。感受到夫君的安慰,她笑笑,有些許釋懷。
  頌福宮外禮部官員早已雙列排開。當禺國車隊駛入外西門,便有官員小跑而上,稟道:“恭迎禺國天昊帝及皇后玥泠,由此往內,請禺帝、禺後陛下換轎,其餘諸君隨我禮部官員步行前往行宮休憩,車馬一併交由禮官送至御苑休整。”
  說完這番話,那官員便低下頭,悄悄咽了咽,略略緊張地朝上瞥著那輛帶著帝鷹雕飾的藏青輦車。
  車簾似是動了動,也或許只是官員的錯覺罷了。但禺國使隊一行確是開始陸續下馬。先是趕著籠車的僕役,繼而是禁軍。最後一名僕役伸手掀起輦車的幕簾,嫣兒走出車,隨即跪下,脆聲宣告:“禺帝御前!”
  所有人,連同絹國官員亦紛紛拜倒。雷昊這方自車內步出,伸手攜下玥泠。
  禮畢,二人分別乘上絹國八人合抬的華蓋大轎,在禮部官員的前呼後擁下,朝著正殿行去。隨行人馬車輛盡皆由禮部官員安置于皇城側旁的行宮之內。

  依舊的金瓦紅牆白石路,簷角走獸卻偶有一隻失了前爪;琉璃金瓦隱約透著灰暗;平整的校場邊緣似也有些微翹起。
  頌福宮長年失修。這樣的念頭自玥泠腦中一閃而過。只三年而以,絹竟衰敗至此麼?不,或許只是經年以來累積的顯露吧。她忽而滿心擔憂地看向左前方的雷昊。處於後側,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卻仍能自他與之前全然不同的閒適坐姿中猜得,他亦已覺察這番變化。若是此番結盟不成,只怕是要動手了吧。
  雖說對絹國朝廷並無好感,但她終是絹國之人,若說是毫不擔心猶豫,委實是謊言;而況這裏尚有她摯愛的母妃。懷著複雜的心思,她瞧著雷昊的背影愣愣地出神。

  徵帝的聲音遠遠地自丹陛之上傳來。最後一次是何時聞見這聲音,玥泠已然不記得,但那話音中透出的無力與混沌卻令她大吃了一驚。徵帝的聲音原本便是這樣的麼。她疑惑著,卻不能抬頭求證。微微揚高的視線瞥見龍座下徵帝的鑲金黑履,以及側旁一雙皂色官靴。站在那兒的,必定是首台襲藍。
  熟悉的場景又將她的思緒拉遠,仿若重又回到三年前,那雖不奢華,卻尚屬簡單安逸的日子。水昀大哥……心中默念著這曾令她依戀不已卻又傷心欲絕的名字,忽而發覺自己其實早已不再怨他。不知現下他在做些甚,可列席於百官之間看著她,又或許一路升遷,已然不在此處。
  胡思亂想間,未覺察徵帝已然宣講完畢,恍然間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殿上響起:“請禺帝禺後行宮休憩,靜候吾皇壽辰吉日。退朝!”
  難以置信地抬頭,猛然間四目相接,玥泠險些愣住——那丹陛之上、龍座之側站立著的,分明是夏水昀本人。但見他一身紫袍,竟已是首台。
  許是未料到她會在最後一刻抬頭,夏水昀目光一頓,隨即便露出猶豫之色,便要避開。見此狀,玥泠心中又是一痛,瞬即轉了臉,隨著禮官朝殿外走去。
  卻不知這一切已然盡收雷昊眼中。只覺他目光一斂,便不動聲色地離去。

  款待雷昊一行的行宮就坐落于頌福宮旁一街之隔。宮內形制均較皇宮低上一級,重簷歇山七走獸,為的是彰顯絹帝身份之崇高,其餘則均無不同,用以招待諸國王公,當是足矣。
  雷昊與玥泠便在這七日內安居於此,直到徵帝壽筵結束。
  因著玥泠公主身份,徵帝特許她入宮探望母妃。玥泠自是樂意,第二日便帶了嫣兒歡喜前往。
  臨走時,雷昊將她拉入懷中,耳語道:“莫忘了朕交托你的事。”
  她亦笑著耳語:“自是不忘。”

  三年裏時時於夢中見到的黛月閣再度出現在眼前,紅葉秋菊爛漫之間立著個人影,時不時朝著景門外張望,似在企盼著甚。
  玥泠心中一酸,拎起裙擺,直朝園中奔去,淚忍不住湧出來:“母妃!母妃!”
  那人影聞聲一震,繼而便循著聲跑來。果是玥泠朝思暮念的雲妃。她遠遠望見玥泠,已全然不顧形象,邊哭著邊朝玥泠奔來。
  兩人緊緊擁抱住,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園中只聞見低低的嗚咽聲。
  嫣兒悄悄拭眼,摒退了帶路的小宦,自己亦退到景門之外。
  闊別三年的母女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雲妃拉著玥泠的手,仿若她下一刻便要消失般緊緊攥住,不住的問東問西:日子過得可還順心,食物可吃得慣,夜間可會驚夢,天涼可懂添衣……母親的心思總是瑣碎卻細膩的。玥泠一一回答,只道自己過得甚好,卻將方到禺國時受的苦難隻字不提。當得知自己已是三名孩兒的外祖母時,雲妃喜極而泣,只為不能親見到他們而唏噓不已。
  閒聊間,不知不覺竟已是中午時分。雲妃自是要留她與嫣兒共用午膳。趁著這空檔兒,玥泠想起雷昊的交待,便似隨心地問道:“這閣內的花園似是便窄了呢,不曉得那道景牆之後是何處呢。”
  雲妃笑道:“這後宮裏還能有些甚,不過是另一妃嬪的香閣罷了。”
  “是麼?我住這兒時竟未曾留意呢。”
  “那是你走後不久才移建的,乃是冷妃娘娘的洛嫣閣。”
  玥泠心中突的一跳,本就有意打探,竟不想要探之人便只一牆之隔。
  捺住狂突不已的心,玥泠裝作無事般道:“洛嫣閣?這名字甚是好聽呢,這冷妃娘娘究竟是何許人?”
  雲妃今日見到玥泠,心情極好,自是對她的好奇不起疑心,答道:“是個文靜嫻雅的美人呢。一年多前在皇上遊園會中見到,覺得甚是合拍,便這麼熟識上了。日裏我們亦常常相互串門解乏。是了,冷妃似是自北方來的,說不定與禺國有些淵源呢。”
  聽到此,玥泠委實該為自己的好運額手稱慶。她忙道:“真想不到母妃能在這宮中遇到淑人呢,泠兒當真要好好謝謝這位娘娘,在我不在時陪著母妃。”
  雲妃笑起:“是啊,我亦是慶倖不已呢。要不,邀她一同進午膳,泠兒覺得如何?”
  “一切聽從母妃安排。”

  雖說事先便已知曉雲妃口中的冷妃便是雷昊的皇母,羅珊別業壁上畫中那名清麗女子,見到她時,玥泠仍是為她的端莊秀美驚歎不已。分明已過三十韶華,卻瞧不出絲毫歲月的痕跡,時光對於貌美之人或許亦是格外寬容吧。但見她一身雪白紗衣,宛若雲中仙子般翩然而至,端麗臉上卻不見一絲神情,便連雲妃與之招呼,她亦只淡淡點頭,道句:“雲妃娘娘。”
  若說雲妃處事乃是淡若清風,那麼冷妃便如其名般清冷若冰,清冽嗓音似是一切情感盡付闕如般冷淡。
  見面、用膳、品茶、女紅,半日下來,冷妃所說之話竟不過十句。三人多是默默相對,各自坐著手邊的繡工。這宮內知曉冷妃性子者聽聞她與雲妃關係親密,多是不解,可在玥泠瞧來,二人皆是被奪了愛人與自由之人,自然合得來。
  可冷妃不語,她亦無從開口試探。
  日近黃昏,冷妃終於自已然繡過半的絹帕上抬起頭來,問向玥泠:“聽聞軒平公主下嫁于禺國將軍?”
  玥泠一愣,知她所得消息仍是三年前之事,便答道:“正是。”
  “身處異鄉,只怕諸多不慣吧。”她的聲音仍舊平淡。
  “習慣便好。禺國食物雖辛辣,卻也豐富多樣,吃來亦多新奇。”
  冷妃聞言只點點頭,不再反應。頓了會兒,忽又問道:“現下禺國誰人為王?”
  顯是未料想她會提及這個問題,玥泠愣一愣,方才答道:“自然是鐸氏一族的後人為王。”依著雷昊囑咐,玥泠並不敢將雷昊已然稱帝的消息告予冷妃,只得這般回答。
  “也是……不論誰做禺王,亦不過氏換個稱號換些官員罷了,並無差別。”
  沒想到冷妃這般評價,著實教玥泠失了言語,接不上話。
  “聽聞禺國大將軍鐸錚亦是王族,將軍夫人可曾聽說?”
  “這……泠兒只知有太宰鐸錚,並未聽聞大將軍中有人喚做此名。”不過數語,冷妃的話已不知讓玥泠驚異幾次了。為何突然提到雷昊的叔父?可是試探於我?她無法自冷妃的眼中得到一絲訊息。
  “太宰?”
  “正是。然,太宰大人已于三年前故去,因而……”
  微涼的秋風撫過涼亭,撩起冷妃的鬢髮。她抬手理了理,半晌方吐出一句:“這時間諸事無常,宮內數年時光,宮外竟是這般巨變……”說罷便不再言語。
  將冷妃送出閣,玥泠便瞧見嫣兒手中拈著樣物什朝他們走來,行至近前,便見一臉忿忿神情。
  “怎麼了?”玥泠不解道。
  “這個,是給公主的。”雖說玥泠已是禺後,並已是三名孩子的母親,可嫣兒始終稱之為公主,從不曾稍變。
  玥泠疑惑地接過,竟是封短信:“這是……?”
  “是夏首台命人送來地。”自得知夏水昀棄玥泠而娶了襲藍之女為妻,嫣兒便怨憤起他來,有時較玥泠更甚。
  玥泠心中一驚,慌忙拆開箋,絹紙上一行熟悉地清雋字體:“明日午後舊時舊處。”
  見到這信,雲妃蹙起了眉:“莫要去,泠兒。”
  嫣兒亦道:“公主何必理會這負心人。”
  “不……”
  “泠兒,你已是有夫之婦,這深宮之中人多眼雜,若是教人察覺……”
  “母妃寬心,那小道只我一人知曉,以往從未出岔,不會有事。泠兒只是想去問他一句話,即刻便回。”
  雲妃看著她,仍是憂慮地搖頭。

  與此同時,于芒國皇宮之中,帝旭接見了一名來自軒國的使者。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6日 13:56

啊……存货快用完了……[大言不惭]

第二十四章
  芒國秋日的午後悶熱難耐。身著單衣的狼主帝旭方自午睡中醒來,便聽見侍從稟報道,一名來自軒國的使者求見。
  帝旭蹙起了眉,半是為著午眠教人攪擾的不快,半是因為軒這個名字。
  他隨手披上件外袍便上了朝。
  軒國使者已然候在殿下。華錦厚飾,裹著用以阻擋長途風沙的絹制頭巾。頭巾之下卻是張意外年輕的臉龐。此人正是一年前擋了雷昊一箭,救下顥宇大汗的客將軍,更是已然亡國的融國太子鍺宇銘。

  當年鍺宇銘率殘部逃入雅衛。不久,暴動便波及城內,眾人料情勢再度危急,只得再度逃亡。逃亡途中,他聽從緹袡的建議,取道荒嶺,入了絹國。
  於青城內窄小客棧之中,竟有人接應。他這方知曉,這緹袡竟是軒國校尉。據其解釋,他此番入融,本是為著結盟,卻不想遇上百姓暴亂,融國滅亡。危急之下,這才勸誘鍺宇銘到了軒設於絹的暗棧。
  緹袡對其誘以國仇,勸其依附於顥宇汗,並許以高官。鍺宇銘念及己身與其部已然無處可去,只得接受了緹袡的建議。在軒國眾多細作協助下,眾人輾轉數月,終得以安然進入軒國面見顥宇汗。而今他雖聽命於顥宇,仍時刻不忘自己乃是融國之王,日夜念著複國之望。
  此次前來,乃是鍺宇銘力諫之果,他向顥宇誇下海口,必定說得二國結盟,共同抵禦禺國。顥宇便應允其帶上部分隨從前往芒國。

  見到帝旭上朝,他深深一躬,以表敬意。
  帝旭開口道:“軒國使者遠道而來,有何見教?”
  “尊貴的芒國狼主,吾汗派我前來與陛下共商兩國結盟禦敵大計。”鍺宇銘開門見山道,“同時為表誠意,及年前誤戰,特帶來薄禮獻與陛下。”
  鍺宇銘面前地面上擺放著豐厚禮品,包括軒國特產的香油、做工精細的絨氈、玉器等等。
  “果真是厚禮,且代朕向軒國大汗表示謝意。不過,”帝旭玩味地笑起,“朕卻不明白,使者閣下所說之禦敵是為何意。我芒與貴國有何需公禦之敵?”
  “禺國。”
  “禺乃我盟國,閣下所言豈非要朕背信棄義。”
  “請陛下想想,禺國王族血統不正,犯了大忌。陛下若是伐之,乃是正義之舉,怎能說是背信。”鍺宇銘身子微微前頃,作出勸誘之勢。
  “哦?此話怎講?”帝旭話語中多了份興味。
  鍺宇銘聽出他語氣變化,立接著說道:“禺後玥泠並非絹之公主,乃一庶民女子,由其誕下之皇子豈非血統不正。禺帝知曉這點,卻仍將其立為後,分明是置正統於不顧。陛下若能與我國共伐之,自是出師有名。再者,若是除去禺國,便能將禺、融二國之疆域納入陛下掌中,此一舉而多得,何樂而不為。”話已至此,他索性一氣挑明。
  “便只這些麼?”帝旭反問。
  鍺宇銘一愣,帝旭接著道:“這已是諸國皆知之事。閣下倒真會賣弄口才。再者,血統純正在乎父族,而非母族妻族。我倒想問問,閣下這番處心積慮搬弄是非,用心何在?”
  當年雷昊繼位之後,便將玥泠並無絹國王室血統一事詔告天下。諸國乍聞,自是譁然一片。但仔細想來,此舉卻甚是高明。越是隱瞞,只怕越易落人口實,倒不若公開宣明,反教人失了把柄。禺國雖重血統,乃是針對帝王而言,相較之下,對帝王之妻反較寬容;而況玥泠當年隨雷昊征戰,早已在民間傳為美譽,百姓間更流傳有玥泠乃天神之女下凡之傳說。
  故而此刻鍺宇銘將其做為說服帝旭廢盟之由,實是難以教人信服。
  “閣下要說的便是這些麼?”帝旭仍舊掛著笑,揮手示意身旁婢女為其拭去因悶熱而沁出的汗水,同時示以神色。
  接獲這一訊息的一名婢女無聲無息地退出大殿。
  “貴國的禮物朕收下了,貴國大汗的意願朕亦已瞭解。但朕身為一國之君不可隨意做出允諾,這結盟一事,日後再議吧。”
  帝旭的意思相當清楚,軒國的贈禮固然可貴,但所提要求卻教人無法接受。
  “既是如此,容在下就此告辭。”
  “哦?”帝旭眯起了眼,“閣下想要前往何處?”
  使命失敗,帝旭並不認為使者有膽量便這麼回國。以他與顥宇多次交戰之經驗看來,此人雖非肚量狹小之君主,卻亦並非是個能容忍部屬失敗卻仍厚著臉皮回去之人。
  “前往禺國。”鍺宇銘刻意抬頭直視帝旭。以君臣禮數而言,此舉著實失禮。
  但帝旭並不接話,只回視他。
  “在下這便前往禺國告知天昊帝,芒國狼主背棄盟約,與軒國結盟對抗禺國,請速出兵討伐芒國。陛下覺得如何?”
  帝旭斂了笑,冷聲道:“閣下果然夠膽量,可惜有些過火了。依朕看來,倒不若將你這饒舌之輩的頭取下,送至禺帝座前,既清靜了耳根,亦不失為一份鞏固盟約之好禮。何樂不為!”
  明確地接收到帝旭話語中的殺意,充當使者的鍺宇銘敏捷地向後一躍,一道銀光閃過,手中竟多出柄寒光泠冽的劍。原來那劍劍身柔軟,竟能纏在腰際裝作腰帶,只在必要時用以防身。
  但他仍是慢了步。方才出殿的那名婢女已然喚來了殿外侍衛。轉眼間,鍺宇銘便被二十名內侍衛兵團團圍住。
  “殺了他!”
  帝旭一聲令下,二十名士兵立時舉劍朝鍺宇銘斬去。
  鍺宇銘不慌不忙,側身閃過三柄利刃,長劍揮過,暫態便有兩名兵士發出慘叫,應聲而倒,鮮血自二人腿部湧出。
  他連續揮劍,劍似行雲流水般在他身周化作寒光,內侍兵竟不能敵,轉眼又是四名兵士倒下。趁著眾人防衛不及,他猛一撞開阻擋的士兵,朝殿外逃去。
  餘下兵士便要追趕,但帝旭止住眾兵士。趕走來使,于禺國而言已是仁至義盡,無需再為他國折損己國兵士。他命人將受傷兵士送去療傷,將死亡兵士收殮以待厚葬,並囑咐優待死者親屬。于有功之人慷慨,乃是他贏得厚望的手段之一。

  “失敗了!”自皇宮中脫逃的鍺宇銘難掩惱怒之色。不但結盟未成,反險些丟了身家性命,若是這般回去複命,雖說顥宇不會于此時怪罪於他,但終是得瞧著他人臉色度日。他素來自視甚高,此番屈人帳下一事極勉強,若再次無功而返,只怕更加顏上無光。是了,不若趁此機會往禺國一探,若是能探得些許情報,於顏面上亦能掛得住。
  一旦決定,他便自街邊小店買了套尋常布衣,換下軒國使者服飾,帶上隨之而來的數名隨從,朝著禺國國境去了。
  一行人連夜趕路,終在七日之內趕至芒禺邊境。幸而不曾有追兵,眾人以游商之名入了禺國國境。
  在此之前,鍺宇銘並未到過禺國,但聽得宮中游士提及,禺國乾旱荒蕪,放眼所及,儘是黃沙漫天,不見綠草人煙。然而入境不過半日,這印象便被打破。
  起初只零星牧帳圍作臨時村落,禺民於荒草灘上放牧駝牛為生。往內深入,便漸能看見由土石壘作的村落,村落臨綠洲而居,植木耕作,農田的面積竟意外的廣闊。打探之下,方才知曉,禺帝引入絹國灌溉技術與器械,鼓勵民眾開荒植樹並予以獎勵,同時依著本國地理氣候興修水利,以保證用水,百姓生活較往昔大有改善。
  再往內走,便有石制城牆圍護之鄉城,城中百姓夏季于城外耕作,冬季進入鄉城禦寒。這分明是借鑒了芒國遊牧之民的習俗。
  一路打探而下,連鍺宇銘亦不得不感慨,雷昊不單擅帶兵作戰,亦知曉治國之策,無怪乎禺國近年來國力日盛。他於是決定前往禺都密蘭仔細探查一番。

  另一方,玥泠收了夏水昀命人送來的書信,第二日便瞞過雷昊,獨自一人往東府赴約。
  三年不見,他並無甚變化,只清秀臉龐多了分圓潤,將青衣換作紫袍而已。
  夏水昀本料想著她不會赴約,乍一見她出現於門前,不覺又驚又喜,慌忙起身朝她快步走去。
  但玥泠並不待他走近,便屈身一禮:“夏首台。”
  他立時頓住。這一聲“夏首台”,已然將二人隔出了距離。他不再是她的水昀大哥,她亦不再是當年那需得依附于他的庶民公主。他無奈地還禮,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夏首台,我此次前來,是要將當年大人所贈之物奉還。”
  夏水昀一愣,方才看清玥泠手中所呈之物,赫然是當年他贈予她的黃玉。
  “泠兒,這是……”他愕然。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玥泠心中一顫:“泠兒如今已然不再需要,此玉既是水昀大哥傳家之物,還是還給水昀大哥較合適。”她心中已有了新的守護。
  “泠兒……這……我亦知曉甚是對不住你……當年,當年襲大人親臨府上提親,我……我委實推託不得。泠兒,與你的約定我從未相忘,強兵之措亦在籌畫之中。他日定能將你迎回。屆時……屆時……你可願……”他慌亂解釋著。
  玥泠聞言一陣不置信,不想他竟會說出這等話來:“夏首台此話,便是要我堂堂禺後委身做你的妾麼?”她心中激憤,口中吐出的言語竟帶著四分驚愕六分嘲諷。
  “這……我並無此意……泠兒……”夏水昀自覺失了言。
  “看來你我之間已是言盡於此……”她心中喟歎,亦知他乃無心之語,卻感慨只三年而已,二人之間竟已然無話可說。她澀然道,“這個,請收回吧。”說著將玉遞前。
  “不。”夏水昀擺手,不接那玉。
  “也罷。”她望瞭望天色,時辰已然不早,心中不免急著離去,“那麼泠兒就此別過水昀大哥。”說罷玥泠再施一禮,返身離去。
  夏水昀望著她的背影,心知這將是她最後一次喚他作“水昀大哥”,昔日的時光已然一去不返,徒留聲聲空歎。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6日 19:25

哼哼,我去晋江看了!比这里更新快多了……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6日 23:31

……等到存货没有了……哼哼,哪边都一样快,咔咔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15日 01:15

第二十五章

  十月初三夜,襲府內院書房內,數人圍坐於桌旁,低聲商量著甚。
  一名身著布衣,一副商人模樣的男子道:“襲大人,此次行動可計畫妥當了?若是如上次那般中途起變,只怕大汗要失了耐性了。”
  “璉將軍放心,此番計畫周全,決計不會失手。”已然卸去首台職務的襲藍此刻寬衣解帶,隨意地坐於上座,神情悠然,“所有人事已然安排妥當,只待徵帝壽誕。”
  “哦?我瞧著你那上門女婿為人正直,只怕要壞事吧。”璉夙並不理會襲藍的承諾,冷然道。
  “愚婿確是正直,但性子遲疑怯懦,對我向來深信不疑。當初亦是我建議他為徵帝舉辦遊園大會,他只道我是真心祝壽,哪會料得其中有詐。這點,將軍大可安心。”
  “哼……”身兼軒國千騎將軍與甯京布行老闆二職的璉夙不置可否。
  襲藍將璉夙的神情盡收眼內,神色稍沉,但仍是扮出副不在意的神情,只看向坐於右手側的大太監占然,道:“占公公。”
  占然自懷中掏出一物置於桌上,低首道:“是。小的已在禦膳房內布下內線,徵帝壽筵當日,便將此藥加入酒菜之中。”
  “這是何物?”璉夙問道。
  “此乃四道湯,是祛寒之藥,常人服之並無影響,但徵帝面寒實熱,若是服用,必然心慌腹痛,重則昏厥。”
  “只是昏厥,那又有何用。”
  “湯菜上殿,必得以銀針試毒,若是輕易下以毒藥,必然教人發覺。以此法,既不會讓多餘人等發覺,又能置徵帝於無力,屆時要殺要剮便是易事,將軍大人無需擔心。”
  襲藍聞言,微微頷首,轉而向桌旁另一人:“邢將軍。”
  官居禁軍統帥的邢凱接著道:“本將已命人先幾日將毒物藏入行宮,一旦事發,本將便以追查嫌凶為由扣下禺帝,搜出毒物,便能立時逮捕其關入死牢。”
  “本相便以謀殺國君、意欲謀國之名發起大軍,攻入禺國。”說話者正是現任參政。
  襲藍露出笑,看向軒國千騎將軍:“將軍可由不滿意之處?”
  璉夙滿意地點頭:“既是如此,我便與眾弟兄靜候各位佳訊。”
  在座眾人皆低聲笑起,猶若歡慶即將到手的勝利。然而他們卻不曾料想此番密談,已盡皆收入屋外房頂之上的黑影耳中。

  十月初五,徵帝五十壽辰。依著首台夏水昀之提議,宮內御花園中擺滿由百官進獻或自民間搜尋而來的珍奇花木,供徵帝及諸大臣遊園觀賞,並令詩人于其間吟詩做對,以添雅興。
  原本依著徵帝的性子,當是與眾妃嬪共遊賞花,卻因了禺帝雷昊的來訪,改作與眾官出遊。妃嬪們則由太監們領著,避過百官,在院中嬉玩。而做為禺後,玥泠亦受邀前往,自是與雲妃、冷妃一同遊玩。
  休憩時三人正坐於花間閒聊攀談,玥泠忽而瞥見身旁樹叢外側行過一隊人影,仔細瞧去,正是徵帝一行人打側旁經過。雷昊行於徵帝身旁,輕笑著說著些甚。她不由會心一笑。這一笑教其餘二人覺察,順著她的目光,她們亦發現了他們。但二人均不識得雷昊,只在看見徵帝的一瞬,不約而同露出苦笑。一時間,沉默縈繞著三人。半晌,冷妃忽而開口:“隨在陛下身邊的,是何人?”
  “回冷妃娘娘,便是小女夫君。”玥泠謹言而答。
  “唔……他……”冷妃欲言又止。
  “娘娘有何吩咐?”玥泠問道。
  “不,沒甚。”
  玥泠不解地偏偏頭,亦不多問。

  被三人談及的徵帝等人此刻行過花園,一路由太監領著,介紹各地乃至各國奇花。
  在一簇紅豔熱烈的花前停下,雷昊笑道:“火鳶花。不想在貴國竟能見到這花。”
  “哦?禺國亦有此花麼?”徵帝以不甚上心的語調問道。
  領路的太監以討好的聲調細聲道:“禺帝陛下多見識,火鳶花乃是生於荒漠之地的稀有名花,花朵多以紅、橙等豔麗之色為主,一年只開一季,于深秋之際盛開。此花乃自絹禺邊境移植而來,當季共移了十株,僅此一株存活,甚是珍貴。”
  徵帝邊聽邊頷首。
  雷昊聽罷,卻笑著接道:“公公似是漏了些甚。這火鳶花籽乃是劇毒之物,一粒便可致人死地。千萬莫要誤食。”
  徵帝道:“哦?竟有這等事?當真有趣的緊。”
  “正是。”雷昊輕笑。
  那太監亦陪著笑起。
  入夜時分,御花園內便挑起大紅燈籠,擺出壽宴,款待雷昊、玥泠及眾臣。徵帝面南坐上座,雷昊面西坐於徵帝側,旁邊陪著玥泠;與之相對的,乃是首台夏水昀與大將軍邢凱。宴間亦有歌舞相映,好不熱鬧。
  筵席過半,禦廚們便陸續呈上以羊頭面肉為主料,輔以各類珍貴香料的壽羹。
  玥泠一聞到羹中彌漫而出的香氣,心中不由一突。雖說眾多香料的氣味混雜一起,但她仍是嗅出了羹內再熟悉不過的氣味——是附子。這是她常年胃疾,娘親常喂與她的一味中藥。雖是滋養,卻是高熱之物,尤不可與內熱者服用。在絹宮內多年,她亦不止一次耳聞徵帝病徵。當下便驚出一身冷汗,這便是有人想要謀害徵帝。目的為何,她已然來不及細想,眼見得徵帝已掀去碗蓋,便要飲用。
  “不可教筵席有任何差池。”她心中念道,慌忙示意侍衛于雷昊身側的禁軍統領永璘。
  永璘立時會意,一躍至席間。
  絹之侍兵大喝一聲,方要上前阻擋,卻聽得他跪倒抱拳道:“徵帝陛下壽筵甚是豪華,然則光有歌舞豈算盡興。且讓下官為諸位大人舞劍助興!”
  徵帝手中湯匙停下,興味道:“噢?這提議真真有趣。且舞來讓朕瞧瞧。”
  永璘便應聲抽劍起舞。青衫飄然,銀光閃爍,場上眾人叫好聲不斷。但夏水昀與邢凱二人坐在一旁卻瞧得暗暗心驚。
  這邢凱驚的,自然時永璘劍舞之間,竟處處礙著徵帝,不教他飲羹,只怕計畫又將泡湯。而夏水昀雖看不懂劍舞,卻心驚這永璘意圖謀害徵帝。二人不由對視一眼,夏水昀不由輕頷首,邢凱一見,哪還要他再示意,立時拔劍出場道:“單一人舞劍如何盡興,請陛下看我二人對舞。”說罷不待徵帝應允,便以劍朝永璘刺去。
  每每永璘似要靠近龍座,邢凱便以身相擋,不教他近前,三番數次,二人長劍相交,身形舞動,瞧得堂上眾人頻頻喝好,徵帝已然忘了桌上美食,亦瞧得目不轉睛。
  雷昊見永璘上場,便已察覺有異。他看向玥泠,玥泠一面以笑掩飾,一面籠袖擋住太監視線,以手指蘸酒在案上寫了個“毒”字。雷昊立時明白,只默不作聲地將字抹去。
  現下眼見得夏水昀誤解永璘用意,屢番阻攔,他便以目從旁示意。不多會兒,便見得一名婢女又捧上一碗壽羹,對占然細聲低語道:“陛下的壽羹涼了,禦廚大人命奴婢更換。”
  正在興頭上的徵帝教人攪擾,甚是不耐,隨意揮了揮手,含糊道:“換便換吧。”眼仍盯住場上。
  占然來不及阻止,只得眼睜睜瞧著下了藥的壽羹教那婢女換了下去。
  玥泠瞧著那婢女,只覺眼熟,卻一時回想不起究竟於何處見過。
  斜眼瞥見壽湯換下,永璘忽而撤了劍,抱拳道:“大將軍果真好身手,永璘佩服。”
  見他撤了劍,邢凱先是一愣,但壽宴之上亦不便追究,只得應酬道:“哪里,承讓。”
  二人於是抱拳行禮,各自退回位上。
  徵帝龍顏大悅,撫掌歡笑道:“二位好身手,來人,賞!”竟全然不知曉自身方逃過一劫。
  而雷昊與夏水昀均暗舒口氣。
  壽筵得以有驚無險,圓滿結束。

  “又失敗了!”宴席尚未結束,襲藍便自宮內眼線處得到消息,心中氣鬱難當。
  “襲大人,”璉夙以威脅之語氣說道,“你事前可是答應本將的,眼下如何收拾?”
  襲藍略一沉吟,轉身對內應者道:“通知邢大將軍,依計策行事。”
  “徵帝並未飲用那藥羹,如何出兵?”
  “席間無事,並不意味無人下毒。滄珞!”
  襲藍安排於徵帝身側的貼身婢女行了一禮,便了然退下。
  璉夙自然知曉襲藍用意,只哼哼冷笑二聲,不再言語。

  宴會結束,雷昊等人方一回到行宮,便有人求見。
  喚上來人,竟是晚宴上那名換湯的婢女。
  玥泠正吃驚,卻聞見那婢女伏身拜道:“秘府少尉妤姞拜見禺帝陛下,禺後陛下。”
  雷昊見玥泠神情驚訝,便笑著解釋道:“妤姞乃是朕三年前派至絹國宮內的細作。”
  這“秘府”乃是監察內行樞密府之簡稱,明著是督察之職,實則卻是特務機構,專向各國輸送細作,探察軍政動向。之前玥泠亦只是耳聞,今日親見,驚駭之下不免感歎雷昊之遠見。細細回想,她終是想起,那日自雲妃閣內歸來,正撞見這婢女為雷昊送來小點,或許便是來稟報情報罷。只或許當初派出妤姞,並未料想今日救得徵帝一命。
  妤姞將自己於襲府偷聽得來的消息稟與雷昊,雷昊聽罷深深蹙眉,玥泠亦深感不妙。若絹真與軒結盟,以二國國力及兵力,禺、芒二國定然無力抗衡。莫非夏水昀口中強兵之策便是此計?她看向雷昊,卻見他沉默半晌,道:“朕明白了,你做得很好。他日回國朕定當重賞。現下你且留在宮內待命,自會有人前往接應。”
  妤姞謝了恩後便退了下去。
  緊接著,他喚來了永璘,問道:“外邊情況如何?”
  已然偵察歸來的永璘答道:“宮內兵士並無大變化,但京城內顯是加派了兵士把守,另有數隊人馬正朝行宮而來,只怕不易脫逃。”
  “心急了麼。”雷昊冷哼道。來訪時他與玥泠均是乘坐馬車,並無多餘馬匹供他二人騎乘。
  “陛下,”永璘瞧出雷昊心思,搶先道,“禺國不可一日無主,臣等願將馬匹獻出,助陛下出逃。臣等留下殿后。”
  雷昊尚未答語,卻聞見玥泠拒道:“不成,我不能撇下嫣兒。再者,若是我們脫逃,只怕要殃及母妃。不成!”
  “泠兒,眼下事態禁忌,且保得性命要緊。而況襲藍等人或許並不對雲妃出手,你可不必這般心憂。”雷昊柔聲寬慰。
  但玥泠仍是不願離去。永璘催道:“請陛下早做定奪,追兵只怕將要到了。”
  “上將軍,請為陛下換上普通兵士衣裳,你等護送陛下出城。”玥泠咬住下唇,沉聲道。
  永璘大驚:“皇后陛下!”
  “我萬不能丟下她們,你們先行一步,待事態平靜,我定會與你們會合。”
  “便是留下,你又能作甚?”雷昊拉住她,蹙眉道,“跟朕走吧,莫要教朕擔心。”
  玥泠並不答話,只看住他,不願退讓。
  永璘一再催促,雷昊無法,只得讓步:“罷了,你若執意如此,便留下吧。若是事態有變,切記保全己身,朕定然回來救你。”
  玥泠點點頭,便朝黛月閣奔去。
  雷昊歎口氣,他的皇后素來這般倔強,教他時而疼惜時而傷神。
  永璘迅速命人替雷昊換上布衣鎧甲,道:“陛下且帶十名精兵先行,臣等留下殿后。”
  雷昊頷首:“你且率眾兵士在後阻擋一陣,切莫忘了逃命要緊,不得戀戰。若是僕役無法一併帶出,無比斬除,以免落入敵手。”
  “是。”
  一切交付完畢,雷昊及其護衛便趁著夜幕,自廄中悄然牽出數匹快馬,朝西城門狂奔而去。

  估摸著雷昊一行過了半程,永璘這才率部出發。他將二百五十六人分作四隊,並命自己的三名承柄連同自己一併穿上黑衣,騎上黑馬,扮作雷昊模樣,分別率兵士朝四個城門跑去,藉此混淆絹國兵士視線。
  主意一出,立時有屬下反對。禁軍統領與上將軍同階,怎可不帶承柄。但永璘揮手制止了試圖勸說的部下,道:“敵軍甚是狡猾,且熟知地形,若非熟悉陛下行為者,只怕是瞞不住一時。我曾是陛下承柄,矇騙過關自是不難,其餘三隊亦只可由我之承柄率領。此事不必再爭。汝等一旦脫困,即刻前往玉嘉主營,與陛下會合,不可耽擱。”
  “是!”
  四隊人馬離宮不久,追兵便至。得到情報的邢凱心中不免嘀咕,不知禺帝身處哪隊人馬之間。他略一思忖,己方兵力遠勝敵方,於是下令三名副帥率部分而進擊,自己猶豫片刻,便朝著東城門追去,那正是永璘所率部屬奔逃之方向。
  當邢凱借著火把的光亮遠遠望見前方追兵時,丑時已過,東城門亦隱隱可見。
  雖說是絹國一方先發現永璘及其部屬,但率先發動攻勢的卻是永璘一方。
  一發覺身後追兵將近,永璘便當機立斷,率部掉轉馬頭,朝追兵陣中沖去。絹兵猝不及防,隊形教禺兵一時沖散。數百把火炬搖曳著火光,將身著黑衣的永璘身影映得通明。
  “活捉禺帝!”
  “捉住者有賞!”
  叫喊聲自絹軍隊中傳來。永璘露出無畏的笑顏,拔出腰間佩劍。四方殺聲頓起,二國兵士刀劍爭鳴。
  原本芬芳醉人的秋夜一瞬間成為血腥之夜。長劍宛若冬夜蒼冷月光之結晶,永璘縱橫揮舞,掀起一股猩紅的旋風,敵人的頸項被一劍削斷,頭顱刺穿,仍握有長矛的斷臂拋向夜空。鞍上的騎兵沾滿鮮血墜落,馬匹驚嚇踢跳,沖入己方陣地。火炬跌落在地,永璘黑色布衣被人血濡濕,發出詭異的黑色亮光。
  似是回應統帥的豪勇,六十四名禺軍兵士發出震天呐喊,誓死拼殺,竟將五百餘人的絹國禁軍衝垮,佇列潰亂。倒地的火把燃上陣幕,火焰直沖夜空。
  火光映照之下,邢凱於己方陣內望見永璘身影,心下已然起疑。他驅馬略略朝前數步,欲看清領兵者容貌。
  永璘雖于四方敵軍之中拼打廝殺,卻仍不忘留意四周。眼見得邢凱舉動,他亦明瞭對方起了疑心。若是現下將部隊整合撤出,仍能保得全軍,全身而退。然而此刻天方未明,雷昊只怕尚未逃出絹軍控制界域,必得再爭些時間。
  念及此,永璘將心一橫,一劍挑翻兩名絹兵,單騎突入,直沖絹陣腹地。
  邢凱此刻已然認出他便是當日殿上與自己交手之人,心知上當,急忙下令重整隊形,便要掉頭。但永璘哪允他這般,便聞他大喝一聲:
  “懦將莫逃!”
  黑馬前蹄高高揚起,伴著他的身形,帶著黑暗與勁風,劍光一閃,猶若流星襲來,邢凱抽劍格擋,二劍相撞,便聽得咣啷一聲巨響,霎時間火光飛濺,迷亂眾人視線,兩匹坐騎均因巨大的衝擊各自退了數步。
  “原來是永上將軍,莫不是大殿之上比得不快,非得此番前來討教?”邢凱一面虛應,一面重整姿態。
  “承讓。既是大將軍有意,永某便不客氣了!”永璘並不給他喘息之機,又是一擊襲來。
  二人來往相持了不下百招,邢凱漸感不支。但見得永璘長劍劃過,“嗆”的聲脆響,斷劍爆出的火花使人眼所見的世界染成了一片藍色。邢凱驚退了幾步,永璘方要進擊,頓時湧上數十兵士擋住前路,他再度揮劍,將敵軍一一砍倒,鮮血在月光映襯下猶如散落的紅寶石,絢麗而刺目。
  永璘的驍勇令絹兵感到一陣戰慄。邢凱退入陣中,顫聲喊道:“他未著鎧甲,快射!弓或是弩,無論什麼都好!”
  頓時,弓、弩朝著永璘齊射,數百支箭劃破夜空飛射出去。永璘的長劍擊飛呼嘯而來的利簇,被斬斷的箭閃著銀光掉落在地,在永璘身周堆積如山。終是有一支箭射中了馬的脖子。馬晃了一下,猶如柳樹被風猛刮似的倒下。絹兵發出陣歡呼聲跑上前來,可是,倒下的馬背上,馬鞍卻是空的。
  原來永璘從將要倒地的馬上迅速跳向了另一匹空著的馬上,重新策馬殺向前。
  眼見得他將要再度殺至邢凱面前,一名兵士于混亂中拼命將手中長矛擲出,矛恰好深深刺入馬的側腹;與此同時,三把弩一起發射,永璘的後背、右肩、左臂三處中箭。馬用力往上一躍,又重重摔在地上。從馬鞍上被甩出來的永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口吐鮮血。接著又有六支箭從前後左右射在他身上。他似是用盡全身氣力般將愛劍插入土中,兩手握住劍柄,微微穩住身軀,立于絹國兵士的包圍圈內。
  周圍的絹兵驚恐地看著他,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以防他突然殺將過來。然而待了許久,永璘只維持著倚劍站立之姿,不再稍動。極度的寂靜再度支配了黑夜。兵士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敢慢慢縮小包圍著永璘的圈子。
  “死、死了麼?”
  在好奇心與恐懼感的左右下,邢凱戰戰地走近永璘。不待他靠近,已然失去生命的軀體緩緩倒下。禺國上將軍永璘陣亡。其所率部屬亦悉數戰死,無一投降。

  “禺天昊五年深秋,上將軍永璘率部掩護禺帝脫逃,與絹禁軍戰於東門。上將軍一人獨斬百餘人,不敵,亡,時年二十八歲。禺軍將士聞之莫不落淚。”
——《東陸軼史記•禺部•八章》

  另一方,玥泠別過雷昊,便匆匆朝黛月閣奔去。雖說應允得堅決,但她心中卻不曾有過萬全對策。雷昊一心為著禺國,她卻將心分作兩半,一半給了禺國與雷昊,另一半給了尚在絹國的母妃。一面只念著母妃與嫣兒二人不可有事,一面已然來到黛月閣內。
  後宮消息閉塞,二人聽罷玥泠簡述方才知曉發生了此等大事,尚不及商量計策,卻聞見閣外人聲嘈雜。婢女入內稟報,竟是後宮侍衛將黛月閣團團圍住,要雲妃交出禺後與其侍女。
  這後宮內除去皇帝,不得有男子進入,因而便連侍衛兵亦是由宦官組成,可即便這般,侍衛仍是全副武裝、手執利器,硬拼是萬萬不能的,三人頓陷入一籌莫展之境……

  “絹宣平二十四年,禺天昊五年,十月初十,禺帝入玉嘉,後生死未蔔。”
                            ——《東陸軼史記•禺部•八章》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18日 02:38

第二十六章
  赛音平原一片灰黄,深秋的寒风时而刮过平原,卷起团团黄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荒凉。驻守边境的禺国哨兵绷直了身子,一刻不歇地巡视着荒原。
  忽而一阵风沙掠过,视线彼端隐约出现了一抹人影。哨兵顿时警觉起来,紧盯住缓缓前行的黑影。带到人影行至足以瞧清相貌时,哨兵立时放松了身子,露出欣喜的神情。

  玉嘉主营内,雷昊正坐于主帅房内,与他一同的是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至的延烈。此刻他正在房中来来回回地快步走着,一副心焦模样。若是换作往日,雷昊定会阻道:“莫要再走了,头都教你晃晕了。”
  然而现下他只默然看他一眼,重又出神地盯着面前案上的烛光。半晌,他忽的自语道:“或许是朕错了。”
  “什么?”延烈未听清,便停下脚步问道。
  “不……没甚……”

  十日之前,在四队禁军骑兵的掩护之下,雷昊终是顺利自绢国脱逃,返回玉嘉主营。
  得到消息的鹰隼宫上下震动,太宰萧狄青更是调派玉嘉周边一万精兵前往护驾。
  过了三日,殿后的三路骑兵陆续脱困,唯独不见永璘所率的东路禁军。
  微感不妙的雷昊即时派人折返探查,却得来永璘阵亡的噩耗。全军闻之震惊不已,雷昊本人更是呆愣半晌,半日不曾言语,失痛之情溢于言表。
  依着禺国律制,追封阵亡将士须得于密兰王寺内祈福祷祝,奉为英灵。但雷昊感于永璘伴随自己征战多年,感情甚笃,特于玉嘉立起占台,请巫占为其祈福,追封为“忠勇护国大将军”,于玉嘉设衣冠冢,并将其九族提入贵胄,享有百石俸禄。然而这一切均无法改变永璘亡故的事实;而雷昊原本欲于返都之后册封其为大将军,此番人事只得就此搁置,不再有人敢提及。
  待这些事务悉数料理完毕,又过了七日,禺后玥泠与嫣儿仍旧音讯全无,不但是延烈,便连素来行事沉稳的雷昊亦有些沉不住气。

  恰在此刻,哨兵飞奔而来禀道:“禺后陛下平安归来!”
  雷昊又惊又喜,自座上一跃而起,拔腿朝房外奔去,延烈亦紧随其后。
  来到营中空地,那自马上下来的,正是玥泠与嫣儿。二人大大舒了口气。雷昊几步冲上前,一把将尚未落稳脚跟的玥泠抱住,道:“真真急坏朕了,泠儿,幸好你平安无事。”
  乍的教他抱住,玥泠脸上登时飞起了红霞,但仍是静静地靠在他肩头,由他抱住,羞道:“累你担心了。”
  “回来便好。”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
  周围将士们均爆发出笑声。这是自得知永璘战死的消息后唯一一件值得欢欣之事。
  另一方,延烈见到嫣儿亦平安无事,自然欢喜不已,一个箭步上前,亦想将她搂入怀中。哪知嫣儿却不理他,躬身向雷昊万福道:“陛下。”
  延烈撞了个空,教兵士们瞧得窃笑,不觉讷讷有些尴尬,但转头便忘了,笑嘻嘻地去拉她的手。嫣儿面上凶狠,剐了他眼,心中却是欣喜。延烈自然晓得,便一把拉住,不再放开。
  于是主从四人在众人前呼后拥中入了主帅房内休憩。侍兵端上茶水小点,玥泠与嫣儿方才得以喘气,将在绢国皇宫之内的遭遇细细道来。

  原来那夜,内宫侍卫围住黛月阁要人,玥泠自是不可现身。正焦急寻思着该何处藏身,却又闻见阁外传来宦官传话之声:“冷妃娘娘到!”
  三人顿时一愣,冷妃此刻来访,究竟做甚?
  却说冷妃在一群侍女环拥之下缓缓朝阁行来。为首的内侍宦官长上前喝止道:“此处已然封禁,请娘娘止步。”
  然而冷妃全然不理会他,仍旧径直朝前走去。方迈出一步,便闻“呛”的声响,一对长矛格在了她面前。
  她抬眼,冷冷扫过挡路的侍兵,道:“妾身有陛下口谕,区区小宦亦要挡道么?”
  “什么?”
  冷妃自怀中掏出面金底翔龙令牌,举在手中以示众人。所见者无不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叩拜。
  冷妃缓缓环顾众人,继而道:“陛下有旨,唤云妃娘娘及爱女轩平公主一行往苍月轩,伴陛下赏月。即刻移驾,不得耽搁。”
  “这……此时赏月……”宦官长念及刑部军令,难免犹豫,却立时招致冷妃斥责:“公公莫非是怀疑妾身手中这金牌么?”
  “不……不敢。”宦官长哪还敢阻拦,慌忙命部下撤了武器,让出道来让冷妃入阁,将云妃三人接往苍月轩。
  另一方,得到此消息的袭蓝不免大惊:“徵帝还活着?莫非沧珞失手了?”
  “这……听闻今夜徵帝兴致甚高,寿宴结束后仍不愿就寝,唤了冷妃前往苍月轩赏月,随侍众多,更有内侍军护卫,沧珞实难下手。”探子将得到的情报一一回禀。
  “那云妃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只怕是冷妃提议……大人亦是知晓的,这二人交往甚密……”
  “哼……”袭蓝今夜计划屡屡受挫,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但他并不知晓,提出往苍月轩赏月的正是冷妃。此刻她正与云妃、玥泠、嫣儿共陪在徵帝身旁,于苍月轩内歌舞赏月。
  听到兴起之处,徵帝抚掌发出含糊的笑声:“曲倒是唱得不错,只这琴声欠圆润,听着教人耳根生涩。”
  奏琴的是名小伎,瞧着年纪不足二八,听到徵帝责难,不觉缩起了身子,连连谢罪。
  诚然,徵帝不过随口说说,并不上心。却闻见冷妃插话道:“既是如此,且容臣妾为陛下奏上一曲,陛下可愿一闻?”
  云妃与玥泠闻言不觉一惊。且不论玥泠初见她数日,不知晓她的性子,便是与她相识数年的云妃亦不曾见她这般主动讨欢于徵帝。
  但冷妃心中却自有打算。
  徵帝闻言大喜,欢笑道:“甚好甚好。瑾爱妃琴技无双,朕当年便是听了爱妃奏琴这才一见倾心。来人,将朕房内那支古琴取来,朕要听瑾爱妃弹琴。”
  宦官连声喏着小跑退下。不多时便送来一支通体光亮黝黑的古筝。
  冷妃在琴台前坐下,素指轻抚琴弦,古琴立时迸出叮咚悦耳的清响。她略略停顿,十指齐动,清越琴声顿洒满轩内,犹若珍珠叮当,争相落入玉盘之中,教听者不觉陶然。曲间冷妃忽而一展歌喉,伴着唱道:
  “朱檐灰壁双归燕,一抹夕阳映炊烟。谁家笛弄心犹寒,吟叹厥词祭流年……”
  语声空灵缥缈,仿若云中莺鹂,千回百转,绕梁不去。然而歌中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苍凉。
  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便连她何时收了曲都不知晓。沉寂半晌,轩内掌声顿起,徵帝更是欢喜地连声叫好,龙颜大悦。
  冷妃自座上起身,欠身礼道:“见笑了。”
  “不愧为朕的爱妃,弹得好弹得好!”
  冷妃虽谢恩,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之情,仍旧冷然如霜。不知为何,玥泠看着冷妃,心头涌起一股哀伤。
  夜宴持续着,直至天微明。尽管云妃三人已是精疲力竭,但玥泠深知,此处才是宫内最安全之所,在天明徵帝上朝之前是万不可离开的,冷妃将她三人带至此处,只怕用意亦在此吧。因而只得强打精神陪着。
  不多时,便闻见有人跑近的细小脚步声。原来是报朝的小宦。他站于轩下,细声询问徵帝今日可要上朝。
  欢快了一夜,徵帝早已是半睡半醒,哪还有心思早朝。他挥挥手道:“不上不上,朕要睡去了。”
  许是见惯了,小宦并不再多说,又行了一礼,低首跑了下去。
  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徵帝微微摇晃着身子回内殿去了。
  拜送徵帝行远,云妃道:“多谢娘娘款待,我们也该……”
  “不是答应了一同去我的洛嫣阁么,云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冷妃别具意味地笑着,不容云妃说完,便打断她的话,示意侍女们将云妃三人团团拥住,一道往洛嫣阁去了。

  直至到了洛嫣阁,将三人安置妥当,冷妃这方放松下来。玥泠亦知晓她此举是为保护她们,忙施礼致谢:“多谢冷妃娘娘救命之恩。”
  云妃闻言却是一愣,道:“泠儿何出此言?”
  “母妃,若非娘娘借陛下之名将我们传去,又带我们来此,只怕此刻你我三人早已遭了牢狱之灾了。”
  “轩平公主所言极是。”冷妃接道,“昨夜寿宴之上,公主殿下派上席间的那名将军,怕是在阻止陛下喝下药羹吧。那羹,可是有毒?”
  “诶?”玥泠顿时错愕,“娘娘怎会知晓?”
  冷妃淡然道:“皇宫内待得久了,有些事儿,耳濡目染的,多少知晓一些。”
  “娘娘当真聪颖过人。”玥泠由衷赞叹,“只那羹内并非毒药,只是附子之类的中药。这药与常人服用并无大碍,但陛下却是万万不能沾的。”
  冷妃不明药理,云妃却是熟知,便与她大略说了。听罢冷妃点头道:“席间下手不得,席后自是有所图谋。奴家料得有人意图再度加害于陛下,这才提议陛下夜半赏月。只要是出于内侍护卫之下,便难以下手吧。”
  玥泠了然地点头:“累娘娘劳心了。”
  冷妃以略带异样的目光看着玥泠,道:“公主殿下的夫君……可是禺国太子铎昊樊殿下?”
  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般震得玥泠连退数步,呆愣半晌,她方讷讷道:“娘娘……娘娘何出此言?”
  “为娘的岂有认不出自己孩儿之理……”冷妃的话音微颤,如霜面容之上竟带着些许动摇。
  一旁的云妃闻言大惊:“此话当真?”
  “这……”玥泠犹豫着,不知该说否。
  云妃看向她,柔声道:“若是真相,便告知冷妃娘娘吧,世上有哪个娘亲不挂心自己孩子的。泠儿……”
  玥泠咬咬牙,下了决心,低首道:“回娘娘,夫君正是铎昊樊。只先王亡故,他已是国君;数年前又并收西融,现下已是帝王。”
  言罢许久,却不闻答话,玥泠疑惑地抬头,竟见冷妃且喜且泣,说不出话来。她不免心酸,再度深深施礼:“泠儿拜见母后。”
  “免礼免礼!”冷妃来不及拭去泪水,慌忙扶起玥泠,道:“昊儿当真福气,能迎得泠儿这般贤妻。”说得玥泠双颊飞红,不敢抬头。
  云妃亦是又惊又喜,笑道:“不想你我竟是亲家,这便是缘分啊。”
  四人均微笑,昨夜以来的沉郁心情似是轻松少许。
  然而,即便是洛嫣阁亦非久留之地,必得将玥泠与嫣儿尽早送返禺国。冷妃似已有了腹案,并不显急。
  又过数日,冷妃忽而来到三人暂居的房中,要二人收拾物什,明日出发。
  玥泠等人不免意外:“出发?前往何处?”
  “自然是随奴家返乡。”
  三人均露出不解之色。
  冷妃解释道:“奴家原本居于喀拉什,受陛下宠幸进宫。陛下担心奴家念乡,便特许一年返乡一次。眼下虽不是春闲时节,但亦向陛下求得了许可,明日便可启程。”
  这喀拉什便是绢、禺、芒三国交界之平原,若是到了那里,去到禺国便是易事。玥泠不觉惊喜,忙施礼致谢。
  但冷妃又道:“只是,得委屈泠儿与嫣儿小姐装扮作奴家侍女一并前往,方能避人耳目。”
  “这岂是委屈,还得多谢母后。只是将我们送回之后,岂不是欠了二名侍女?若是有人起疑那当如何是好。”玥泠心细,想到了这一层。
  “不打紧,再自喀拉什招募二名即可。”
  冷妃一番话打消了玥泠顾虑:“那么,有劳母后了。”
  “泠儿无需言谢,只望见着昊儿替我转达,奴家在绢安好,他不必挂念,只要尽心行帝王之事即可。”
  “是,泠儿必定转达。”

  于是这般,扮作侍女的玥泠与嫣儿随着冷妃返乡的车队出了宁京,来到喀拉什。一旦到达,冷妃立时另行置备车马将二人送至两国交境,这方依依离去。
  接着二人便寻到了于境上守卫之哨兵,证明身份,由哨兵领着来到这玉嘉主营,与雷昊重逢。

  听罢二人叙述,雷昊深深叹气,并未多语,更不曾对冷妃的话有些许回应。
  当日,禺帝返都,禺后玥泠、大将军延烈、将军夫人嫣儿同行。
  禺国的严寒冬日将至,密兰尚有众多事务等着处理。明年开春禺国将迎来一名贵客,若是政行顺当,只怕来年又是多事之年。
  尽管这些话雷昊并未说出口,但玥泠已然自他的叹息与神情中知晓了一切。或许,无需冷妃提醒,他亦清楚自己肩负着一国之命罢。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玉嘉主营,以及远在天边的绢国国境,默默朝前走去。
  马蹄边黄尘稍动,傲立于主营北侧的永璘的衣冠冢渐渐远去,湮没在冬日的第一场风沙之中……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23日 00:47

第二十七章
  “占卜,占卜,一次三文……”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男子坐在市集邊簡易搭就的棚架內,低低地吆喝著,絲毫不似生意人應有的氣魄。
  “便不會喊得再大聲些麼,你這麼吆喝,只怕日落了也不會有人搭理。”似是瞧不下去了,坐在攤後矮牆陰影內的男子發出不耐的聲響。
  前面的年輕人無奈地摸了摸頭,回頭看向那名與他同齡的男子,陪笑道:“無法,我實在是不擅長這個……”
  裹在青色布衣中的鍺宇銘不禁發出咋舌聲:“那還在這裏做甚,回去。”
  “別……”碸柘慌忙阻止,“家中母親與弟妹們還等著我帶食物回去呢。
  鍺宇銘忍住再度咋舌的衝動,不再理會他,任由他徒勞無功地吆喝。自己如何會與這個其貌不揚,又有些木訥的傢伙扯上關係,連他自己亦感到有些不解。

  那日他抵達禺都密蘭,正漫無目的地在市集上遊蕩,忽的自街旁小店傳來罵聲。乍到新地,他並不想招惹是非,便有意繞過圍觀人群。哪知偏在他走過那店門口時,只聽得“砰“的聲巨響,一個人影自店內飛出;若只是這般還不打緊,圍觀的人群偏生在此時閃開一條道來,那人影偏就徑直撞在了鍺宇銘身上。虧得他習過武,底子尚厚,及時穩住中心,順勢拉了那人一把,那人這方站住了腳。
  這時便聞見店內有人罵道:“穢嘴的東西,不許再進我店來!“
  眾人哄笑一番,便漸漸散了。鍺宇銘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還拉著個素不相識之人,連忙鬆手。
  哪知那人竟不離開,反深揖一躬,道:“小生碸柘,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不過是拉了你把,什麼救不救的。”他並不以為然。
  “哪里哪里。恩情便是恩情。小生身無分文,無以為謝。便讓小生為公子占上一蔔,做為回報吧。”
  鍺宇銘愣了愣,這方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瞧著年紀尚輕,許是與自己不相上下,貌不驚人,卻是一身褐衣,竟是名巫占。
  所謂巫占,乃是禺國特有之占卜師。東陸諸國皆崇尚占卜之術,但各國所用之法又有所不同。如絹國多以道師焚香問卦,以占未來;軒、芒以火煙之形問卜,而禺國則是以占問獸骨為主,從事者便是巫占。與絹、禺相鄰的融國在此方面深受二國影響,故而鍺宇銘亦是略曉占卜之法。
  然而這巫占一職,自是年紀愈長愈易教人信服,他倒是頭一遭見到如此年輕便上市集與人占卜的。於是他興味道“哦?你真會占卜?”
  “小生乃是巫占世家出生,宗族一脈,當數本支最盛。公子盡可放心。”
  “哦?”鍺宇銘的眼落在碸柘胸前的黑色刺符上,那是僕役特有的紋飾,能讓見者一望而知此人是名無人身自由之僕役。然而他的刺符中央卻多出道黑線,那是僕役遭主人遺棄的證明。一般而言,遭遺棄之僕役會被送往軍中成為地位底下的步兵,以供前線衝鋒,或是處死。然而眼前此人卻……鍺宇銘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這般的好。
  “方才你可是占到了那店主忌諱之事?”
  “……小生只是提醒那位老闆,若是不小心行事,只怕月末便要關門大吉……”碸柘以極認真的神情說道。
  鍺宇銘頓時啞然。即便這是占卜之果,亦不該這般直言相告吧。無怪對方如此氣憤。
  “罷了罷了,你便為我占卜一次吧。”反正是閑而無事,權當打發時間吧。
  “是,是。勞請公子隨我來。”
  說著,碸柘將他領到市集一隅,那裏滿地散落著長短大小不一的木棒與破舊的氈布。
  “哎呀哎呀,果然是被砸了。”碸柘摸了摸頭,語氣中反倒聽不出些許氣惱。
  鍺宇銘盯著那堆垃圾看了許久,問:“這是……?”
  “是小生的占卜攤子,小生就靠這個聊以養活家人。”說著他指了指地上一塊污穢不堪的氈布,上面隱約可見“占卜,一次三文”的字樣。
  “就……靠這個?”鍺宇銘難以置信。
  “哈,哈哈。”碸柘憨笑了番,道,“是啊,雖然常教人砸了,不過好歹是份收入。”
  忍住發出歎息的衝動,鍺宇銘現下只想快點離開。他以略微不耐的語氣道:“快點吧。”
  “是,是。”碸柘應著,自地上拾掇起些東西,又將木板什麼的臨時拼搭了番,總算勉強湊作副吱吱呀呀的桌椅,請鍺宇銘坐了,自己則將一把獸骨撒在桌上,問道:“請問公子大名。”
  鍺宇銘略一沉吟,道:“思陌。”
  這思陌乃是融國第三代太子,為儲期間曾受人挾持,困於國外。最終輾轉複國稱王。鍺宇銘以此為假名,約有自比與自勵之意吧。
  “那麼,請思陌公子取一枚。”
  鍺宇銘便隨手挑了一枚,碸柘將其丟入炭盆內,不多時獸骨便著了起來,彎彎曲曲的龜裂逐漸佈滿獸骨之上。
  又待了一會兒,碸柘將骨取出,仔細端詳一陣,這方抬頭,正色道:“公子雖是出身尊貴,卻是受難之軀呀。”

  自玉嘉一路西行,雷昊極少發話,似總在思索著甚。玥泠擔心,可每每問起,他卻總說是“無事”。問了幾次,她便知趣地不再提及。
  將到密蘭時,雷昊忽而開口問身側的玥泠:“皇后對占卜之類,如何看待?”
  玥泠對此話題頗感意外,側頭想想,便道:“多半是江湖術士隨口胡謅罷了,不可信的。”
  “若……數次言中,那又當如何呢?”
  玥泠聞言略略一愣,他的言語間竟帶著罕有的猶豫。
  “出訪之前,陛下可是自巫占處聽到什麼奇怪的話?”
  “不,也沒甚。”
  禺國甚崇占骨,便連皇宮之內亦有御用巫占,專為禺帝占問凶吉。玥泠雖是知曉,卻從未見過宮內巫占,據聞他們皆居住于鷹隼宮側的王寺之內,可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
  她看一眼兀自沉默的雷昊,道:“泠兒以為,這世間預言分作兩種、一種是以尋常規律為據,推導而出。譬如聞見雷聲便知將要下雨,春日多雨便知穀苗易長之類,充其量只可算作諺語罷了。”
  “但朕所說,絕非此類。”
  “那麼,便是有人對預言深信不疑,以至要親手將其實現。”
  雷昊聞言揚起了眉:“你說的是朕麼?”
  “非也,許是其他知曉預言之人吧。”
  “泠兒是這般認為的麼?”他看上去有些釋懷。
  “正是。”
  “嗯……”他不再答話,再度陷入沉思。

  又行了幾日,御駕一行抵達密蘭。
  為防混亂與刺客,入宮的一路已然教禺兵把守起來,沿途住戶不得出門,亦不得上到高處,以防有刺客利用高度行刺。
  碸柘一家及鍺宇銘亦被告知呆在家中。
  透過窄小的窗櫺,鍺宇銘看見禺帝的墨藍輦車自房前隆隆經過,不覺咬緊了牙。
  偏在此刻,車簾動了動,自內探出張臉來。原來是玥泠教沿途事物吸引,忍不住掀起簾子朝外張望。雷昊不放心地止住她,順手將簾子又放下。
  可便是那一瞬,鍺宇銘覺得似有一柄大錘敲在胸上,他呆愣當場,一股莫名的戰慄傳遍全身。
  覺察到他的異樣,碸柘拉了拉他的手臂,道:“怎麼了?”
  “那人……方才那名女子是誰?”過了好些時候,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便是禺後娘娘。”不知為何,碸柘的語氣中含著一絲不快。
  然而鍺宇銘絲毫未在意,他心中仍念著玥泠的容顏,喃喃道:“真美,當真是美若天仙。若能為我妻室,那該是多麼……”
  “你在說甚呀!”碸柘打斷他的話,怒道,“那女子是個不祥之人!”

  夜深了,雷昊自淺眠中醒來,看了眼身旁熟睡的玥泠,悄悄下了床,披上件外衣便出了房門。
  側殿之後,經過數道把守森嚴的宮門,雷昊來到一處低矮簡陋的土石房前,門前站著數名全副武裝的衛兵,房門亦以粗大的鐵鏈與鐵鎖加以封禁,一副防範嚴密之勢,卻不知內裏關著何人。
  雷昊走上前去,衛兵一見,連忙行禮,守門的兵士取出鑰匙將鎖打開,讓雷昊一人入內。
  房門之後,竟是一副石階。沿階而下,這才見著半位於地下的石牢。四壁皆以剛石壘就,光滑高陡,莫說是人,便是壁虎亦無處攀附。牢內不見窗戶,只在壁頂四角開有窄小洞口,只容一絲光線透入,昏暗陰冷,終年需點著火炬用以照明。
  關在牢內的人,蓬頭垢面,形容枯槁,乍一瞧,似已到風燭殘年,身上卻穿著褐色占衣。面前地上亦散落著數節獸骨。
  聞見有人聲,囚人轉過臉,眼神竟意外地澄澈,年紀不過四十出頭。一見是禺帝,他便跪倒叩拜。
  雷昊冷冷地盯住他半晌,道:“那件事,朕命你再占一遍。”
  那人伏禮不起,道:“回稟陛下,一事不可多占,會觸怒眾靈,遭至懲罰!”
  “哼!”雷昊怒道,“你便是不願改口麼?誣衊皇族,是要滅族的。”
  “巫占之人言神之所言,決不欺瞞作假,縱是陛下滅了我族,天命亦不可更改。望陛下明理。”那人答得不卑不亢,似是全然不在乎惹雷昊發怒。
  “好個頑固的巫占,關了十餘年嘴仍是這般硬。”他怒視片刻,卻亦是無法,只得道,“罷了,朕今日心情甚佳,饒了你。三月之後芒帝到訪,你且為朕占一蔔。”
  “遵旨。”

  “客將軍仍無消息麼?”軒國大汗顥宇詢問左丞相寥謨希。
  “是。自往芒國出使之後便音訊全無,便連隨從亦失了聯絡。大汗,臣仍舊以為此人懷有異心,當初收留此人並非明智之舉。”寥謨希答道。
  “且再等等。”顥宇道,“那鍺宇銘確是懷有異心,但憎恨禺國一事卻是真實,我們只需利用便可。朕並不期待他與卿等一般忠誠。”\r
  “是,大汗聖明。”

  果然,又過數日,鍺宇銘密函便到,函內提及自己在禺國一番見聞,並有新的計策;卻對出使失敗一事隻字不提。
  顥宇閱罷,便對寥謨希道:“聯合芒國一事,果是沒辦到。”
  “要臣下派人將他捉回問罪麼?”
  “不必。”顥宇冷笑道,“鍺宇銘極重顏面,為挽回敗勢,必然在禺國有所動靜,你等且靜觀其變,伺機出手。”
  “是。”

  冬去春來。禺國春日的第一場風暴結束後,密蘭迎來了自雷昊登基以來的第一位貴客——芒國狼主帝旭。
  因著是盟約之國,禺國自是不敢怠慢。迎駕的隊伍一月前便自密蘭出發,前往  等候。
  帝旭及其臣屬兵士一行進入禺國後,先是在  設宴洗塵,停留一日,再前往密蘭。沿途均有重兵護衛,生人免近。
  待抵達禺都密蘭,雷昊更是親往城門處迎接。二人見面,如老友般互拍了肩,分乘寶馬並騎而行。
  當夜,禺帝于鷹隼宮設宴為狼主接風。
  待百官坐定,宮僕高呼“禺帝禺後上殿”。看見自屏風後款款走出的倩影,帝旭忽然失了神色,自座上猛然站起,眼盯住盛裝的玥泠,驚呼道:
  “玳兒!”

作者: 迷香勿扰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23日 00:49

第二十八章

  此話一出,全場俱驚。
  雷昊疑惑地看眼帝旭,又看向身旁的玥泠,見她亦是一臉茫然,而殿下已是議論紛紛,於是圓場道:“狼主可是將我愛妻錯認作故人了?”
  哪知帝旭卻不會意,仍盯著玥泠,眼中流出溫柔懷想之色,道:“怎會認錯,那枚狼首玉簪便是當年朕親贈之物。”
  聽到這話,玥泠神色驟變,動搖、驚喜,帶著一絲不置信。
  雷昊見狀大感意外:“皇后認得狼主麼?”
  玥泠並不答他的話,反而看著帝旭,顫聲道:“狼主陛下,陛下口中的‘玳兒’,可是青玳?”
  帝旭顯然亦意識到了甚,神情大震:“正是,莫非……”
  “那正是娘親名諱。”是了,早便該意識到的,狼首夜明珠,這世間還會有誰以此為信物。娘親戀上的,是一國之君。
  帝旭聞言,又驚又喜,頻頻點著頭,笑著喃喃道:“像,果真是像……”
  雷昊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裏,忽而攜了玥泠的手,步下丹陛,朝帝旭躬身行禮,道:“不想我與狼主竟是一家。雷昊見過岳丈大人。”他此刻不再自稱作“朕”,只為表明自己與帝旭乃是一家。
  帝旭忙扶住他,仰面大笑,道:“多禮!我二國當真淵源頗深,無怪朕與禺帝陛下一見如故。”
  玥泠亦盈盈施禮,淚再也抑止不住,跌落而下。
  殿內百官經歷片刻驚愕,便立時幡悟。不知是誰先喊了句:“恭祝陛下,恭祝娘娘,恭賀狼主。”眾人皆齊聲附和。堂上一片歡聲雷動。
  於是雷昊當即命人取來青酒活雞,與帝旭歃血為盟,約定二國無論何故,決不相背。

  歡宴之後,雷昊便邀帝旭一人于御花園相談。
  到了御花園,便見著於花間靜坐的玥泠。她見帝旭前來,便起身向他行禮。帝旭忙拉住她,細細端詳:“你與你娘親真是相似,朕一時竟認錯了人。”
  “可娘親總說我像父親多些。”玥泠抿嘴笑道。
  “哈哈哈!”帝旭朗聲笑道,“總道女兒似父親麼。”
  “泠兒的性子,確是與狼主有些相似。”雷昊在一旁笑著插話。
  玥泠大赧,剮了他一眼。帝旭再度笑起。
  一番寒暄之後,帝旭便問及心愛之人的下落。玥泠神情一黯:“娘親教絹國徵帝收做後妃,賜封雲妃。”
  “你說甚?!”帝旭大駭,“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那是泠兒四歲時的舊事,至今已是十餘年了。”
  “玳兒,玳兒……”帝旭心痛的念著玥泠母親的名,心中不免懊喪。當年本打算將已有身孕的青玳帶回芒國,迎為正室。然而突傳來父王病故,長兄繼位元的消息。他素來對權力極是看重,亦知父王有意傳位於他,得知兄長繼位之訊自是難以容忍,於是當下日夜兼程趕回芒都,與其兄爭奪王位。心中想著事成登基之後再來接她。哪知這一去,奪權定國,眨眼便是十六年,昔日戀人已成他人之妻。
  然而……
  “慢著,”帝旭忽的想起了甚,“泠兒,你方才說,你四歲時徵帝強納了你娘親?”
  “正是。”
  “他怎可納有嗣之婦為妃?”帝旭有些難以置信。
  “狼主陛下有所不知。這徵帝不事政務,酷好遊山玩水,中道收納沿途美女入宮,哪管得其有無家室子女。”
  “荒唐!一國之君竟有這等舉動,豈非昏君!”
  “不錯。”雷昊冷冷道,“實不相瞞,朕的母后亦被囚在他的後宮之中。”
  “什麼?”
  “說來亦頗可歎。朕瞧在與狼主是一家人,這才說的。當年王叔謀逆野心教父王覺察,為免母后遭到池魚之殃,便將她秘密送回故鄉,哪知道中遇到徵帝出遊,被強納入了宮。本是要她避難的,反倒因此遭了難。陛下說可笑否。”
  鐸崢篡權一事,帝旭在芒國亦有耳聞。他感同道:“實是昏君,不想你我至親之人均落入他手。”
  “這亦是朕請狼主前來之由。”雷昊這方拋出自己的目的,“芒國可願與我禺國聯手,共搗絹都,救出困于宮內的無辜婦孺?”
  “哦?”帝旭心下早已有隱約預感,倒不顯訝異,只道,“禺帝所說,可是入侵之舉。”
  雷昊微微一笑:“入侵?前些日徵帝意圖以毒害之罪誣陷朕與皇后,欲殺之而後快。若非將士們以死相護,只怕朕現下已被冤殺,禺國已落入賊人之手。朕不過是為陣亡的愛將討個公道罷了。”
  “如若朕答應相助,於我芒國有何助益?”帝旭終是個務實之人,即便盟約已結,無益之事他事決計不做的。
  “據細作來報,絹與軒已結為盟國,若是教這二國聯手,以絹之國力與軒之兵力,芒禺二國絕無力對抗,當及早遏止。再者,若是事成,狼主將得心愛之人與絹國半壁江山,這不夠麼?”
  “哈哈哈哈……”帝旭以大笑作答。
  笑罷,他道:“那麼,朕歸國之後便命人草擬檄文,不日便可送來。”
  “有勞狼主。”
  “另外,”帝旭道,“得小心軒國。近來蠢動頻繁,我二國若是出兵,只怕要來偷襲。”
  “我西北尚有駐兵防守,只要速戰速決,理應無礙。”
  “這便最好。”不知為何,帝旭仍是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夕陽自黃色的城牆後漸漸退去,又是一日消盡。市集上漸漸冷清下來,小販們亦各自拾掇好物什,返家去了。
  碸柘亦不緊不慢地收拾著他的占卜攤子,鍺宇銘在一旁看著,並無意幫手。日間的生意意外的好,碸柘心中歡喜,口中亦絮叨著該給家中母親姊妹帶些甚。
  鍺宇銘知他心情大好,便趁勢問道:“總也只見你養家糊口,怎不見你父親?”
  碸柘手頓一頓,便又接著收拾,口中道:“已然故去。”
  “哦?”這倒令鍺宇銘有些始料未及。
  “當年僭帝看中我一族占卜之力,便邀家父入宮當了大占師,一家人亦受蔭蔽入了宮。哪知一日,家父卜出一卦竟觸惱了僭帝,僭帝一怒之下將家父打入大獄,並將一家棄出宮來,成了遭棄之僕役,流落鄉野。”碸鍺倒不忌諱,將往事悉數道來。
  “不過是下獄,你又如何斷定乃父已亡?”若是死了,他這些日子迂尊降貴,屈身這貧賤之家便成了徒勞。鍺宇銘不甘地追問。
  “在宮中待的時日多了,家父亦收了幾名徒兒。遭捕之後,他們同情家人,還時常來探,捎些消息與糧物。這般維繫了約半年,忽的便斷了一切音訊,人亦不再出現。縱是家母仍不甘心,總道家父仍舊活著,我們兄妹皆思忖著約是受不住牢獄之苦,已然亡故了吧。”
  鍺宇銘聞言頓覺眼前一暗。
  但凡遭主人遺棄之僕役多會遭旁人唾棄,亦不會再有人用之以為僕,更罔論還做自由之身。然而,這僕役之中亦分作三六九等,唯有宮中驅逐而出的僕役能不再受役,還歸自由民。鍺宇銘找上碸柘,全是為其身份而來。
  三年前,在禺、芒交界之茫茫沙漠中,前往歸降顥宇汗的鍺宇銘一行救起一名貌美似花的女子。自逐漸恢復的女子口中,他聽說了一個奇妙的流言。正是為著這個流言,鍺宇銘這方千里迢迢潛入禺都密蘭,尋到碸柘。
  然而,若碸柘之父真的亡去,他便無法親耳證實那預言。但他並不心甘,追問道:“那害你父親落獄的,究竟是何卦?”
  碸柘收拾妥當,將物什悉數放上馬車,扭頭道:“為何公子這般在意家父卜的卦?”
  鍺宇銘心中一驚,正盤算如何作答,卻聞他繼續道:“也罷,既是公子好奇,在下可為公子重卜一遍家父當年之卦,以報答公子當日救命之恩。”
  鍺宇銘又驚又喜,脫口道:“當真?”

  月上梢頭,鷹隼宮的側宮中這方稍稍安靜下來,玥泠哄著煙微、煙韻睡下。這一雙姊妹出生一年,才會趔趄而行,便在這側宮內拈花惹草,竟教長兄鐸辰更加頑皮,累得乳母不說,更鬧得宮中雞飛犬跳,不得安寧。好在日裏玩得瘋,這夜間倒好入眠,只消稍事哄哄便可。
  玥泠將二人交由乳母照看,起身便要會寢宮。方行至門前,卻聞見身後一聲驚叫。她忙扭頭,卻驚見乳母嚇坐于地上,年長些的煙微橫躺著的身子竟半離了榻,懸在半空之中。
  玥泠見狀,心中直道糟糕,疾步上前抱下煙微,為其蓋上被,轉身厲聲對乳母道:“今夜與別日無異,你未見任何異樣之事。可知曉!”
  乳母臉上尚掛著驚恐之狀,半晌方才回神,連連道:“是,是,老奴什麼皆未瞧見,未瞧見……”
  聽她這般答話,玥泠便略寬心,又對其稍加安撫,對聞聲而入的侍衛道是家鼠驚嚇,打發了眾人,這方離去。
  帝旭的檄文已于一周前送至密蘭,為著督促將領們整兵備戰,雷昊親往川陀主營去了,夜間並不在宮內。玥泠獨身一人批過案上奏章便亦上床歇息。方才發生的一幕又浮出腦海,心下倒不甚介意。倒不是她降了警覺,只是這些年教雷昊寵溺得緊了,異能之事反看得輕了許多,不再刻意介懷。二名小公主想是得了她的遺傳,自幼便顯出與他一般得異能;倒是長子至今未有徵象,這令玥泠寬心不少。到底是將來要做帝王之人,身負異能只怕要遭臣下詬病罷。念著這些,在思緒紛擾中,玥泠陷入沉眠。


好吧,下面一章开始,就要进入全文的最终高潮了……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一场大战……嗯,我下去酝酿了……大家……请在坑内随意,板凳沙发睡袋请自带~~顶着锅盖逃~
作者: 一介飘灵    时间: 星海历07年10月27日 19:30

终于一样了……坑,终于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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