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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最后的英雄”后记 (更新完) [打印本页]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3日 22:46     标题: 【原创】“最后的英雄”后记 (更新完)

(一)

随着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扣下手中的扳机,不曾被他人听到的枪声在秃鹰之城要塞的电脑控制室中响起,我的这部长篇处女作的最后一个章节终于也完成了。   

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之后,立即陷入精力透支导致的半虚脱状态下的我,却无法就此停止。一种“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意念驱使着我,欲罢不能。      

那是自两年前我的同题材中篇小说《抉择》发表之后就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   
   
那个时候,还是奥丁列恩大学费沙分校历史文学专业学生的我生平第一次收到无数充满热情和鼓励的读者来信,欣喜之余内心也充满惶恐——有些读者称赞我“执着于对历史之中细微真相的发掘”,虽说真正担得起这种称赞的人对此并不介意,我却委实愧不敢当,因为我在创作中所依据的丰富素材,其实大都是由我在列恩大学的校友、低我一级、目前还在列恩大学历史系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生埃尔温•迈恩和亚明•斯列特尔两位无偿提供的。没有他们的辛勤努力,就不会有我的《抉择》,更加不会有这部《最后的英雄》。(事实上他们关于“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的调查报告也已经在相关刊物上发表过,只是一般人可能不曾留意过吧)         

接下来我想要讲述的,就是这部《最后的英雄》背后的故事。     
   
  
四年前的初夏,我作为文学系参加学校为纪念建国五周年举办的历史知识竞赛的代表,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泡在资料室里“备战”,就在那时,“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  

宇宙历797年,“秃鹰之城”陷落前大约一个月左右,兵临城下的讨伐军收到一项重要情报:有少数大贵族背着已然声名扫地的盟主布朗胥百克策划了一起阴谋--等讨伐军进入要塞之后,利用远程控制引爆核融炉,使讨伐军和要塞同归于尽。  

原本讨伐军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并非一定要进入“秃鹰之城”不可,说得极端点,等投降士兵离开要塞之后,即便让要塞和顽抗到底的大贵族们同归于尽也未尝不可。然而考虑到“秃鹰之城”内还囤积了数千家大贵族带去的巨额财富,这笔财富对于新体制下正在和将要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将有重大裨益(这也正是大贵族们想要炸毁要塞的原因之一),尽最大努力将它保存下来,使其能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就成了讨伐军面临的一大挑战。  

由于当时还无法确定贵族们将控制终端设置在哪个房间里,讨伐军曾经制定了多种作战方案,不过最后时刻参谋部还是从参与了该项计划的被俘贵族口中获悉了那间控制室的位置并判断为可信--这就是秃鹰之城的“G.K.403室”。精确的情报消除了行动中的最大阻力,担任此项任务的别动队员顺利在不被注意到的情况下接近了G.K.403室,并在切断房间内的监视信号后的极短时间里完成了洞穿房门的作业。但是,出现在破门而入的队员们面前的却是一幅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景象:  

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坐在电脑前,比对相片可以确定他就是俘虏供称的自愿留下来确认引爆时机和完成操作的普雷斯布鲁克上尉--也是当代普雷斯布鲁克男爵的兄长,然而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从他太阳穴上的伤口和垂落下的手臂下方地面上的光束枪来看,似乎是自杀身亡。  

更重要的是,电脑上的远程控制程序已经被锁死(一种为避免程序被不当使用而设置的防御机制,例如连续三次输入错误密码就会导致程序无法再以正常途径启动、必须通过事先设定好的方式进行解锁之类),换句话说,在别动队员们进入之前,危机已经解除。  

死者是自杀还是为他人所杀?如果是后者,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杀死了他?如果说动手之人是讨伐军的同志,又为什么要将现场布置成自杀,而且不肯露面?若是自杀的话,本来自愿担任这一任务的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杀死他的人和锁定电脑程序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问题虽仍未有答案,事件却已嘎然而止。或许是那一段历史实在精彩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或是一个旧贵族上尉的死在人们眼中并不比一位风云人物甚或当红明星的轶事琐闻更有关注价值,尽管当年也有媒体对此事进行过报道,它终究没能引起任何值得一提的反响便被淹没在了史海之中。  

而我之所以会对这个谜题产生异乎寻常的兴趣,其实也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责任感或使命感,而是因为资料中的那张照片--那是别动队在第一时间拍摄于现场,传回作战参谋部以报告情况的照片,上面刻画着死者的遗容,后来出现在军部对外公开的庞大报道资料群中。  

我曾见过许多死于利普休达特战役时期的大贵族的遗容,印象之中,无论是自杀或被杀者,但凡能辨别得出的表情,大抵无非是绝望、惊恐、怨恨、不甘……然而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最后的表情却与这些截然不同,他的面容是那样的安详,就像思念亲人的游子终于回到母亲怀抱中时露出的安心、甚至是满足的神态。那表情既让我震动,又让我不解。  

为什么,一个本应是在绝望中死去的人的脸上,竟会有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不是自愿留下来,要和讨伐军、和“秃鹰之城”要塞同归于尽的吗?为什么没能完成任务,却还去得如此安心?如果说他原本就无意与讨伐军为敌,甚至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的阴谋得逞才假意承担起这个任务的,那又为何要走上绝路?  

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张安详遗容的背后,可能隐藏着许多曲折的故事和情感,而我的好奇心则驱使着我,非得试一试探知那背后的真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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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3日 22:47

(二)

应该说我是幸运的吧!正当我担心自己没有足够时间去进行充分调查而盘算着怎样拉人下水时,有两个家伙自己跳了下来。这两个自投罗网的家伙,当然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两位学弟,历史系研究生埃尔温•迈恩和亚明•斯列特尔了。专攻高登巴姆王朝末期政治史的他们那时正在为一门实践课程寻找课题,由于列恩大学历史系是参与学艺省主持的高登巴姆王朝历史编篡工作的民间学术机构之一,而这门课的授课教师扬森教授正是本系编篡组的负责人,这门课的抢手程度不问可知,所以扬森教授要求选课者必须在前一学期暑假之前提交一项调研计划,只有计划得到他的认可的学生才能上他的课。当我从斯列特尔口中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便竭力劝诱他们将“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作为其调研的对象。

话虽如此,迈恩和斯列特尔最终满足我的愿望也不尽是因为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事实上,我不得不承认,文学系出身、半途兼修历史的自己在思考的方式与视角方面和迈恩、斯列特尔这样的正统历史系出身的学生是有很大差别的。

举例而言,当我最初向斯列特尔介绍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简单情况时,他只听了几句便打断了我,问道:

“据你所说,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是前代普雷斯布鲁克男爵的嫡系长子,那为什么继承爵位的人不是他的而是他的弟弟?”

这是一个我在之前从未留意过的问题,我想了想才猜测着回答:“资料上说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曾被自由行星同盟俘虏过,可能因为前代男爵过世的时候他还陷落在敌境,所以才由他的弟弟袭爵吧!”

“即使这样,他在回到帝国之后也有权向典礼省提出申诉,要求得回本应属于他的爵位啊!”

“嗯……可能他确实申请过,只是没有通过也说不定……毕竟刚刚回国的他无权无势,如果那时他的弟弟已为男爵之身,势力不是他能抗衡的吧!”

“我可不这么看!在法律上,雷斯布鲁克上尉明显占有优势,只要他投靠一位势力更大的门阀贵族,向对方做出足以令其心动的条件——像是袭爵后把一半财产分给对方、在政治斗争中和对方结盟之类的许诺,请那位门阀贵族出面贿赂和游说典礼省,夺回爵位的机会还是相当大的!”

斯列特尔的口气几乎不容人置辩。

“对于一个出身门阀的贵族来说,能否袭爵可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地位,甚至子孙前途的大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拱手于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他有没有提出过申请……”招架不住斯列特尔咄咄攻势的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是远不足以和他辩论的,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放弃,而斯列特尔则决定先就雷斯布鲁克家的爵位继承一事进行一些调查。  

两天以后,斯列特尔的调查——确切说是他和闻知此事的迈恩的共同调查有了结果。  

一如我的猜测,雷斯布鲁克上尉的父亲、前代雷斯布鲁克男爵死于宇宙历794年,而雷斯布鲁克上尉被俘于宇宙历787年,直到宇宙历797年才通过俘虏交换返回帝国,因此前代男爵过世后由雷斯布鲁克上尉的弟弟菲利普•雷斯布鲁克承袭爵位。不过,不管斯列特尔感到如何困惑,典礼省的纪录中的确没有雷斯布鲁克上尉申请取回爵位的任何记载。  

“会不会是因为在自由行星同盟生活了十年,受到了共和主义思想的影响,所以对承袭爵位一事不像一般贵族那么热心呢?”

我又提出了另一种假设,但是斯列特尔再一次否定了我的意见。  

“既然思想这么开明,连自身爵位的得失都视为无关紧要,那门阀贵族体制的存亡就更无关紧要了吧?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和大贵族军为伍,为保卫旧体制而战?雷斯布鲁克上尉是在“利普休达特盟约”缔结前一星期主动申请恢复现役的,雷斯布鲁克家族是缔约方之一,再怎么说也是当代男爵兄长的雷斯布鲁克上尉在那种时候回到军队,只能视为有意站在门阀贵族一方与罗严克拉姆元帅为敌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其他可能,比如说,雷斯布鲁克上尉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身不由己的苦衷……”  

站出来为被斯列特尔反驳得哑口无言的我解围的是个性不像斯列特尔那么活泼直爽的迈恩。跟斯列特尔给人的雄辩家的印象不同,迈恩在外表看来更像一个温和派的学者,但这绝不代表他的主张没有份量。  

“不管怎么说,光是坐在这里空想,真相也不会从天而降砸到我们身上”,迈恩以下结论语气说,“我看我们就争取去一趟奥丁吧!”  

迈恩的想法是,要捕捉雷斯布鲁克上尉的思想轨迹,就要从他出身之地的奥丁调查起。资料显示,出生于宇宙历768年的雷斯布鲁克上尉从小学、幼校、士官学校,直到宇宙历786年第一次上战场之前的生涯都是在奥丁渡过的,因此尝试从他昔日的邻居、朋友、老师那里搜集资料应当会有收获。  

另一个原因是,当初在最后关头为求免罪向讨伐军供出全盘密谋的昔日门阀贵族——前伯爵克雷齐勒辛目前正居住于奥丁,因其立功自赎之举而免于被处死或流放的克雷齐勒辛在内战结束后一直处于行动管制之下,他在奥丁的住址是对公众公开的,从他那里或许可以了解到更多关于由雷斯布鲁克上尉来担负引爆任务这一决定的内幕。  

对迈恩的提议,斯列特尔欣然同意了。虽然在感兴趣的方向上和我有着些许差异,迈恩和斯列特尔决定展开这一事件的调查对我来说无疑是求之不得的。不久之后,两人便在扬森教授的首肯之下以学术调研的名义踏上了的奥丁之旅。  

他们的第一个访问地是克雷齐勒辛的住所。最初他们还担心受访对象会因对平民的怨愤和蔑视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让他们促不及防以至有些手足无措的反而是克雷齐勒辛过度的热情。“可能是脱离公众关注多年的缘故吧”,事后迈恩如是推测个中情由,“就像一个过去风光无限的明星,在被世人抛进遗忘的深渊中多年以后突然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拼命想有所表现,以求重新引起人们的注意。”  

——或许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大贵族终于发现了,一旦离开他眼中的那些“低贱的平民”,自己的存在其实是那么微不足道!  

向一个处在这种心态下的人了解情况可谓利弊搀半:急于自我表现的受访者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也再所难免。不过不管怎样,迈恩和斯列特尔的这趟访问收获颇丰。  

继克雷齐勒辛之后,两人又走访了普雷斯布鲁克上尉青少年时代的成长地,了解认识他的当地人对他的印象,而后又访问了数名普雷斯布鲁克昔日的老师,甚至还通过他们联络到了几位普雷斯布鲁克过去的同学。  

所有这一切,后来都成了《最后的英雄》这本小说创作素材的来源。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3日 22:47

(三)  

综合各方的说法来看,青少年时代的普雷斯布鲁克在对自己的出身拥有强烈优越感这一点上和一般门阀贵族并无二致,然而他的荣誉心和自律精神却是多数大贵族子弟望尘莫及的。学生时代的他从不倚仗身份要求特殊化待遇,也绝无仗势凌人的行径,甚至还有过扶助弱者的善举——但是所有受访者都否认那是源于对平民或下层贵族的尊重意识,而认为普雷斯布鲁克身上之所以没有许多大贵族子弟常见的陋习,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那些行为有辱自己高贵的身份罢了。  

普雷斯布鲁克身上另一个众口一词的突出特点是“无可救药的的英雄主义情结”。本来,大多数人在成长过程中都难免或多或少地有过成为英雄的渴望,对军人,特别是少年时代便已穿上军装的幼校学生而言这种心理尤为普遍。不过,即使是在幼年军校和士官学校的学生中, 普雷斯布鲁克的这一倾向仍然显得十分突出以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就连他最后留在“秃鹰之城G.K.403室”,似乎也是被人利用了这种心理的结果。  

根据克雷齐勒辛的说法,参与密谋的贵族们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又愿意自我牺牲的执行者,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弟弟,也就是当时的普雷斯布鲁克男爵。  

男爵竭力推荐由并未参与密谋的自己的兄长来担负这一任务,理由是,以他对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了解,这种轰轰烈烈、足以名垂千古的行为正是其梦寐以求的壮举,如果再加上洗雪被俘之耻、捍卫家族最后荣誉一类的大义名份,一定可以说服其死心塌地地担任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为了打动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密谋者们在男爵的提议下合演了一出戏,他们假意信赖普雷斯布鲁克上尉,邀请他参加秘密会议,一面对过去因为他的被俘经历而表现的轻蔑表示歉疚、追悔,一面暗示对他的看重、欣赏,再装出好像第一次讨论人选问题的样子,想尽办法引普雷斯布鲁克上尉自告奋勇。  

他们的目的看似达到了,虽然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并不十分赞同这个计划,但在诸人“争相请命”的悲壮气氛感染之下,终究如其他人所愿地主动提出了担任执行者的请求,接着普雷斯布鲁克男爵欲擒故纵,假称要代替兄长去死,如此一来反而更坚定了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意志。  

至于为什么最后会出现那样一个结果,对参与其事的克雷齐勒辛而言,同样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  

在克雷齐勒辛的介绍中,除了和“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直接相关的部份之外,还有两点特别引人注意。

一是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曾经试图逃避出征的事。据克雷齐勒辛说,普雷斯布鲁克上尉虽是主动要求恢复现役的,却在“利普休达特战役”前夕接到出征命令后企图流亡到费沙以回避参战。注定他的逃亡失败的是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自己的弟弟、普雷斯布鲁克男爵,结果男爵派人暗中告密,致使普雷斯布鲁克上尉被捕。本来逃避兵役是重罪,不过这时普雷斯布鲁克男爵却又出面为自己的兄长说情,甚至行贿使其免于受罚。

由于此事并不光彩,普雷斯布鲁克男爵一直设法不让其被声张,克雷齐勒辛也是后来才辗转听说了这件事。对普雷斯布鲁克上尉,他了解不多,但也充满了疑惑——既然不想参战,又为什么要主动恢复现役身份?而且既然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是一个重视荣誉、又有强烈英雄主义情结的人,本该趁此机会建功立业,洗雪污名,乃至实现成为英雄的梦想才对,又何以会临战而逃呢?

克雷齐勒辛的疑惑也是我们感到困惑不解之处,而除此之外,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弟弟普雷斯布鲁克男爵也是一个令人无法不在意的人物。用克雷齐勒辛的话说,“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他继承了本该由兄长继承的爵位,却不但能让兄长甘心放弃,还与之保持了看似亲密无间的兄弟情谊。凭借这种表面的亲密关系,他骗取了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信任,又在背后出卖他,却还装出一副维护兄长的脸孔而不使之起疑。至于后来看准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性格诱其入蛊,一边算计敌人一边自谋脱身的手段,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这位男爵机关算尽,却没料到自己会被部下的叛乱士兵击中坐舰,落得葬身炮火的下场。到底该说他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通过迈恩和斯列特尔的这一趟奥丁之行,我们有两个最大的收获。  

一是雷斯布鲁克上尉没有向典礼省申请赐还爵位的原因已昭然若揭——雷斯布鲁克上尉既然十分看重自己的家族出身,又有过人的荣誉心,那么出于“由曾为战俘的自己承袭爵位会辱没门第”这样的想法放弃爵位就不是难以理解的事,何况他还有一个那么有心计的弟弟,就算他一开始不那样想,在他弟弟的旁敲侧击下也一定会产生那种念头吧!  

二是雷斯布鲁克上尉确实是自愿留在“秃鹰之城G.K.403室”内担任引爆任务的,克雷齐勒辛的证词不但是第一手的情报,而且对其动机的解释也完全合理,非常有说服力。  

然而,深受英雄主义情结影响、本该亟欲在战场上建功以洗刷被俘之耻的雷斯布鲁克上尉为什么在主动恢复现役后又做出逃避服役的事情来?他又为什么在决意通过轰轰烈烈的死亡来名垂千古之后,事到临头改变了主意?(虽然理论上不能排除他杀可能性,但是我们都认为自杀的可能性占主导地位,尤其是在在听过克雷齐勒辛的详细说明之后)  

了解更多真相之后,谜团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深了。  

看起来,雷斯布鲁克上尉期间的经历,还是不能绕过去啊!  

迈恩和斯列特尔并不是对雷斯布鲁克上尉被关押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十年中的遭遇没有兴趣,但是想要调查四年前才刚刚成为帝国领土的遥远的旧同盟土地上发生过的往事,对于目前还是学生身份的他们来说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了。所以他们原本的设想是,尽可能充分地从帝国本土获取资料,如果可以就此得出结论,便可以避开对雷斯布鲁克上尉在同盟的那段经历了。只可惜事与愿违。  

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即使明知困难,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这样半途而废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心甘的。好在列恩大学是官方组织的高登巴姆王朝历史编篡工作的加盟学术机构,这使迈恩和斯列特尔可以通过扬森教授向雷斯布鲁克上尉当年被关押的达纳多斯星系耶柯尼亚行星地方政府要求官方协助,于是他们得以索取到雷斯布鲁克上尉在押期间的个人记录。  

记录的内容相当简单,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一提之处,除了一个例外——记录显示,雷斯布鲁克上尉曾在宇宙历788年年底参加过一次监狱叛乱,并在事后被处以禁闭一周的处分。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3日 22:47

(四)

老实说,根据我们经由调查形成的对雷斯布鲁克上尉其人的粗略印象,他会被俘不到一年就因急于返回帝国而参与叛乱,这一点也不令人惊诧。我们好奇的倒是帝国大贵族出身的他在这场叛乱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乃至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其他被俘官兵和敌人的。所以我们再次向数千光年之外发出我们的请求,希望获取更多有关这次叛乱的资料。  

然而正所谓好事多磨吧,我的期望值与所得的回应严重不成比例——倒不是耶柯尼亚行星上的工作人员对我们的请求漫不经心,而是官方电脑资料中对那次叛乱经过的记载本身就少得可怜,而且语焉不详,我们甚至看不出这场叛乱是因何而起、由何人发起的,只知道雷斯布鲁克上尉在叛乱中曾经主导过不法拘束同盟军军官的行为,至于如此严重的行为所得的处份何以只是禁闭一周,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果耶柯尼亚行星俘虏收容所现在还存在的话,或许我们还可以拜托相关负责人帮忙了解一下现在仍在那里工作的干部当中是否还有当年此事的亲历者,可惜这座只有十来万居民的偏辟行星在“巴拉特合约”签定后实在没有再保留一座足以容纳八万人的巨大监狱的必要,所以收容所的主要干部在那之后早就各奔东西了。而我们毕竟不能像差遣自己的部下一般提出“查一查当地十万居民中有没有参与过此事的士兵”这种过度的要求。  

尽管如此,我们——至少是我本人,在收到这份记录时心情却是相当兴奋的,因为记录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名字。  

“杨威利”,“姆莱”"派特里契夫”——十年之后宇宙之中无人不知的杨舰队的司令官、副参谋长,参谋长、事发当时竟齐聚在这座小行星上,前两者分别以参事官和参事官助理的身份被卷入叛乱,后者则是受命于官方调查和处理此事的负责人——这竟使我在一瞬间联想起了帝国脍炙人口的“培尼明迪夫人事件”!  

本以为我们调查的是倍受冷落的边缘课题,却无意之间撞上了传说中的名将,当时的感觉就跟小水沟里钓上一条大鱼一样兴奋莫名,我甚至当场乐观地估计,以杨威利在同盟的名气,他的这段历史恐怕早就被很多人发掘过了,说不定随便找几本传记就能查到,那样我们就不用对着偏僻闭塞的耶柯尼亚行星发愁了!  

这一次朝我猛泼冷水的不是别人,又是斯列特尔。  

“没错,要找杨威利的传记或者报道是比查耶柯尼亚行星的资料容易多了,可是,你敢保证那些东西说的都是真话吗?”  

斯列特尔当头棒喝道。  

“我们都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才开始这项调查的吧?那些什么传记、报道的作者亲自采访过杨威利吗?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笔下所写的哪些是有根据的,哪些是想象杜撰出来的?虽然不清楚官方记录对这次叛乱的记载这么粗略的具体原因,不过通常情况下这种情况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其中包含有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的隐情。这种情况下,身为现役军人的杨威利和姆莱可能随便对记者或传记作者们发表什么内情吗?至于后来,同盟政府虽然灭亡了,可是这两个人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流亡在外了,你觉得他们那时又会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做这种事呢?”  

我不得不认同斯列特尔说的有道理,的确,以历史学者的眼光看,来历不明的道听途说是不能随意采信的,可是就眼前这件事来说,能够确定的亲历者中雷斯布鲁克上尉、杨威利、派特里契夫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只有姆莱还生活在海尼森,但他也退出了军政届,不再是公众人物,他和身为帝国政府管制对象的克雷齐勒辛不同,我们不能以学术研究为名要求官方提供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何况即使能够联络到他,他也没有义务非得协助我们不可。至于寻找和雷斯布鲁克上尉一起参加过叛乱的帝国军士兵,就更如大海捞针,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以外了,难道真的查不下去了吗……  

“没关系,我有办法——”  

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一直在默默思索的迈恩这时终开了口。  

“——只要找一个熟悉姆莱的人帮我们去问他的就可以了”。  

听了前半句话几乎惊喜得跳起来的我在听完后半句之后顿时又无力地跌坐下来。  

“这也算是办法?难道你有个亲戚在杨舰队里不成?”  

无视于我的讥讽,迈恩露出的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虽然没有个亲戚在杨舰队,可杨威利有啊!”  

“你的意思是——”  

“这个人不但和姆莱非常熟悉,而且还是我们的同行。如果我们告诉他,我们目前正在追查一个历史谜题的真相,这个真相有可能和发生在旧同盟领土上的一段历史有关,而这段历史呢,刚好杨威利也参与其中,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对呀!”  

“——尤里安•敏兹!”  

我跟斯列特尔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据报道在两年前进入海尼森纪念大学历史系就读的杨威利的养子尤里安•敏兹,正如迈恩所说是我们的同行,对我们来说万分困难的事——向姆莱询问当年叛乱的经过,对他来说只需一个电话就能解决,而且说不定他还曾经从杨或派特里契夫的口中了解过什么就连姆莱也不知道的事情呢!  

“海尼森纪念大学的话,应该可以接收超光速电文吧?”  

我迫不及待地说,  

“只要写上“历史系/尤里安•敏兹收”,就没问题了吧!名人就是方便啊!”  

“先等一下,不能就这么发过去!”  

显然跟我一样兴奋异常的斯列特尔拍案而起:“我们和尤里安•敏兹交换情报,没必要在还没有结果之前先让不相干的同行知道一切吧!”  

“可是,目前只有这个方式最快捷,写信的话,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吧!”  

迈恩和我一时都不太明白斯特列尔的意思。  

“我没说不用这个方式啊!我是说,我们的电文,只需要让尤里安一个人看懂就够了,至少在那所大学里是如此!”  

斯列特尔神采飞扬地说。  

“再说,对方可是前伊谢尔伦的代理司令官,跟先皇陛下谈判过的人物呢,随随便便发一封电文过去,不是太失礼了吗?”



(五)

就这样,一封来自银河帝国首都费沙的超光速电文出现在前伊谢尔伦共和军代理司令官、现为海尼森纪念大学历史系学生的尤里安•敏兹面前。

把打印出的电文交给他的人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好奇,尤里安开始还以为那只是因为电文来自费沙之故,但是当他看到电文的内容时,才明白了真正的缘。

原来,这封电文除了“海尼森纪念大学历史系 尤里安•敏兹收”这一行字之外,其他内容都是用密码编写的——有着数年军旅生涯经历的尤里安几乎立刻就断定,那是以军用密码程式编写出来的!

究竟是什么人寄了这样一封电文给自己呢?不,首先应该问的或许是,究竟对方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够破解这封电文呢?

尤里安不禁想到,如果自己的判断正确,这确实是一封以军用密码写成的电文,那么来源既然是帝都费沙,多半是用帝国军的通讯密码写成的吧!但是,对方希望自己如何解读帝国军的军用密码呢?

——等一下!

这么说来,确实有一份帝国军的通讯密码,而且就是过去五年中帝国军使用过的密码,自己应该能够找到办法破译的!如果是那套密码的话……

五年前那次夺还伊谢尔伦要塞的行动中,杨曾经假冒皇帝莱因哈特的名义下命令给要塞驻留司令官鲁兹,籍此成功地干扰其判断,使得整个夺还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事后帝国军肯定知道密码了通讯密码泄露的事,从常识判断,那次军事行动结束后帝国军的密码恐怕会有一次重大调整,而已经泄露的密码肯定会废止不用……


以上这些情节虽然是臆想出来的,并未得到过当事人的证实,但是它应当和事实相去不甚遥远吧。在我们系战史研究室特别资料室的电脑里,存储有已经废止使用的军用密码的编译、破译程序,本系学生经过特别申请后可以使用——当然,为了避免这些重要资料被不当使用,电脑上的所有操作都会受到同步监控并留下记录。斯特列尔想到的“只让尤里安•敏兹一个人看得懂电文”办法,就是使用杨舰队曾经在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中破译、使用过的那份密码来加密电文,用斯特列尔的话来说,如果对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那我们就有必要重新考虑与其进行情报交换的可行性了”。事实上,他甚至还想过直接把电文以“挑战书”的形式寄给海尼森的新闻媒体,不过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无谋之举被我和迈恩立场坚定地制止了。

总之,从结果来看,尤里安•敏兹还是“值得我们与之进行情报交换”的吧!收到回电的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资料室的电脑前,怀着既兴奋又有点紧张的心情等待电脑破译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和我们相似的考虑,尤里安也没有直接发出电文,而是同样使用了密码电文。(在现实中使用军用密码传递情报这种事,对尤里安来说肯定已经是司通见惯了,可是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我们来说即使用充满刺激性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所以尤里安的做法正是我们求只不得的)当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破译结果之后,我们三个人因为阅读和翻屏速度的差异而发生了一点小小不快,不过很快就把它抛诸脑后了,这固然是因为电脑上的文字远比和绊嘴有吸引力——虽然其中并没有提供多少我们最想了解的关于雷斯布鲁克中尉的思想情况,至多证实了被俘一年后的他和我们从调查中所了解的从前的他没有多大分别而已,但是叛乱的经过本身已经够有戏剧性了,我们一度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为历史探究者的身份,变成了沉浸在阅读乐趣中的读者(各位读者在我的小说中想必已经充分体验到了这种乐趣),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接下来的那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最先留意到问题的是看得最快的斯特列尔,“喂,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里好像不太对啊……就是杨威利拜托议员这里……”  

我和列恩很快也发现问题了。  

“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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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8日 20:29

(六)

在介绍过耶柯尼亚行星俘虏收容所里发生的叛乱的前因后果之后,尤里安又谈到了一件他从姆莱那里听到的事。  

事情发生在第二年,也就是宇宙历789年,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和银河帝国政府达成了一项大规模俘虏交换协议,预定交换双方战俘各三十万人。  

这件事被公布出来后不久,杨威利少校和姆莱取得了联系,原因是,在这一年新年刚刚去世的坎菲希拉上校(关于这个人物在叛乱中扮演的角色我在小说正文中有详细描述,对于还没看到正文的读者来说,只需要知道杨威利在陷入危机时得到了这名身为前帝国军上校的俘虏的协助,因而十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并与之结为忘年之交的知己就可以了)生前曾经拜托过他,如果有可能的话,设法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送回帝国本土。杨希望能实现他的遗愿,因此向姆莱询问有没有方法让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被列入这一次的交换名单。  

俘虏交换的名单的产生方式一般是由双方首先各自将希望被交换回来的己方人员名单交给对方,经由对方核准后,再由收押俘虏的一方补齐剩余名额,最后在双方各自确认过两份名单之后生效。  

照姆莱当时的看法,杨少校此举颇有些庸人自扰之意,因为依照惯例,帝国方提交的指定交换名单里,一定会优先列入贵族——尤其是大贵族出身的俘虏,事实上,即使说他们只是为了让“不幸沦落于叛军境内的贵族们”回到“支配全人类、全宇宙的统治者、天界的秩序、与法则的保护者、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那里去才同意进行俘虏交换的也绝不夸张。每次交换协商中,竭力想增加交换人数,使更多己方人员得以返回本土的,是同盟这一方——至少截止到宇宙历793年为止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姆莱乐观地估计,即使旁人不采取任何行动,身为大贵族子弟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也一定会在一开始就被列入交换名单之中。  

虽然如此,姆莱还是答应了基本认同他的看法的杨少校帮忙留意此事的进展。  

不知道该说杨少校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该说小心无大错呢,当确认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帝国军部提交的指定交换名单里的时候,姆莱的确吃了一惊。无论如何,既然应承了帮忙,他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大约在一星期之后,杨少校收到姆莱的电话,后者告知前者,有一位他所认识的、对目下正在进行的俘虏交换一事颇有参与的议员有意提供协助,条件是,他想找个机会听杨少校当面介绍一下有关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和那场叛乱的事。  

“也就是说,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了?”  

这是杨少校完姆莱的说明之后说出的话。在这一段的陈述中,尤里安加入了他自己的解释——宇宙历789年正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大选年,那位议员之所以如此积极地促成俘虏交换一事,也是为了给自己谋求连任的努力增加法码,而杨威利是同盟举国皆知的“艾尔•法西英雄”,要是能和他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并且安排媒体大肆报道的话,一定可以增加他的竞选资本。  

关于大选这个概念,我不在这里多做介绍了,学艺省主持编撰的“高登巴姆王朝史”第一卷《高登巴姆王朝的诞生暨鲁道夫大帝时代》现在在帝国的每个有人居住行星上都可以在互联网上或书店里找到,这本书花了将近一半的篇幅叙述银河联邦末期的历史,对于当时的政治制度和实践情况也都有大量介绍。我个人在这里想补充的是“大选”一词对高凳巴姆王朝末期的帝国人的两种含义。  

含义之一是对帝国的贵族,特别是大贵族而言的。对他们来说,“大选”的意义就在于它提供了一个让被俘的贵族子弟返回帝国的机会。资料显示,自佛瑞德里希四世皇帝继位之后的数十年间帝国和同盟进行的多次大规模俘虏交换,除了最后一次以外全部是由同盟方首先提出的,而且每一次的时间都是同盟的“大选年”或之前的一年。事实上,这是同盟的政客们为了争取或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而采取的用以赢得民众支持的政治手段之一,不过帝国的权贵们本身未必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了。  

含义之二则是对帝国军的将兵们而言的。在伊谢尔伦要塞的最前线,长期以来流传着对“大选”一词的另一种定义——“所谓大选,就是一种能让共和主义者变得特别好战的东西”——这种定义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自由行星同盟末期对帝国发动的前五次以攻占伊谢尔伦要塞为目标的远征的时间也无一例外都是同盟的“大选年”或之前的一年。讽刺的是,同盟政客们发动远征的做法和他们促成俘虏交换的行为在目的上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是为了在竞选中争夺民众手中的选票。  

原谅我在这里说了这么多看似不相干的话,我的目的并不是评价自由行星同盟末期的政治,但是这些背景对于了解尤里安对于那位议员想和杨威利见面的动机的说明,乃至理解杨威利所言的“敲诈”一词的含义都是必不可少的。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杨少校也没有办法一味发泄他的不满,因为明知道对方是敲诈但还乖乖地上钩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总之,杨少校应邀和那位议员一起吃了一顿饭,据姆莱说两人的合影不久就出现在多家媒体的报道中,只可惜没人能告诉我们杨少校看到那些合影时的反应。而那位议员倒也不是无信之人,在后来他通过姆莱转交给杨的同盟一方补足名额后的交换名单里,果然出现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名字。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对杨和姆莱来说,都算是了一桩心愿,也对死者有所交代了吧。然而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问题就恰恰出在了这里——按照姆莱的说法,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应该早在宇宙历789年就通过俘虏交换回到帝国本土了,可是我们手中的所有资料却都清楚地记录着,普雷斯布鲁克中尉是在八年之后,也就是宇宙历797年的俘虏交换中返回帝国的!  

一方面是姆莱和尤里安决绝无说谎的必要,另一方面,我们查到的记载又是千真万确的,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令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在被列入俘虏交换名单之后又在同盟滞留了八年?  

“我们……没有告诉尤里安,普雷斯布鲁克中尉是在宇宙历797年回到帝国的吗?”  

好一会儿,才由斯特列尔率先问道。  

“这么说来,好象是……”  

“那么,接下来是我们自己来查,还是把疑点告诉尤里安•敏兹,请他从那边的情况入手?”  

“别的都不用说,直接把疑点告诉尤里安就可以了。”  

以决断口吻说出这句话来的是迈恩。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使我们什么也不说,尤里安也一定想知道真相吧!  

“这样……是不是有点狡猾呢?”  

我忍不住说道。  

“不要这样说嘛!”  

斯特列尔理直气壮地回答我。  

“即使没有我们拜托,尤里安自己也一定会追查真相,这是事实,以他和姆莱的身份,还有姆莱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来说,他们调查起来比我们方便得多,这也是事实。何况尤里安不是还向我们打听“自由行星同盟史”的编修筹备情况吗,我们也算不上无功受禄嘛!”  

说不过这个爱逞辩才的家伙,我也同意了他们的做法。正如他们所说的,由姆莱和尤里安从他们那方面着手来调查这件事,应该是事半功倍的,而事实上我们的耐心也没有经受太大的考验,从海尼森传来的第二封电文,很快就把令得我们一时为只呆然的事实呈现在了眼前。  

原来,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名字是应帝国官方的要求被从交换名单中抹去的!原因是帝国军的官员坚称,普雷斯布鲁克男爵的长子、克劳斯•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已经在宇宙历787年的战斗中阵亡,因此普雷斯布鲁克男爵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儿子在敌人的收容所里,他们拒绝接受这个所谓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作为交换对象!  

尤里安在电文中还说,据说这种情况并不是头一次出现,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明明是活着的人,帝国方面却坚持说他们已经死了,一般被认为是某些幕后势力不希望特定的人回到国内去的缘故……  

“哼,不用问了,肯定是那个菲利普•雷斯布鲁克干的好事!雷斯布鲁克中尉也真可怜,本来可能还以为自己的机会会比较大吧!结果盼来盼去,连很多身边的平民都回去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这还用说,当然不知道了!知道的话,这种祖国还回去做什么?换成是我,死也不回去了!”  

冷笑着发表前一句评论的人是我,有些激动地甩出后一句话来的是斯特列尔,不过他说完之后,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武断,急忙又追加了一句,“当然,要是那些大贵族们的头脑构造天生就和我们这些平民不一样,那可就说不准了!”  

“我记得你刚刚才说过,幸好没跟那个议员生在同一个国家的!难道你的愿望是在那个时代当一个费沙商人?”  

经常被斯特列尔毫不容情地反驳到哑口无言的我难得找到一个揶揄他的机会。  

“开玩笑,文化沙漠,为了金钱连父母也不妨出卖的拜金者的天下,我看上去像是会对这种地方有兴趣的人吗?”  

“你这家伙……”  

“其实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地球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信徒了……”  

“我看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虽说是玩笑,但是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的确日复一日更加深刻地体认到生于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悲哀——若大银河,茫茫宇宙,到底哪里才能给那些美好的理想一个容身之处呢?  

与此同时,身为可以无须为那样的彷徨所困扰的幸运者,我们也更加明白,自应当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以及必须做点什么来努力回报它。  

或许,这就是历史对人类而言最大的意义吧……  

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房间里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良久,才由斯特列尔再 一次将它打破:  

“后来的发展也不难推测了,因为雷斯布鲁克中尉弟弟的阻挠,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名字在宇宙历793年的俘虏交换名单中还是没能出现,直到又过了四年,宇宙历797年……”  

“这一次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弟弟虽然已经继承了爵位,可是却没办法再如愿以偿了——他的愿望或许是希望这个有资格夺走他的地位的哥哥老死在异国他乡吧!”  

我接过话来,  

“可惜这一次的俘虏交换却是由刚刚崛起的罗严克拉姆侯爵亲自主导的,大贵族们可以凭借地位和财富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杨威利大概想不到,雷斯布鲁克中尉最终正是经由他自己镇守下的伊谢伦要塞,踏上帝国国土的吧!”  

斯特列尔一边点头,一边以感慨良深的语气说回应道,  

“可是,身在伊谢伦要塞的雷斯布鲁克中尉却一定知道,那个时候,那座要塞的主人就是九年前那次叛乱中结识的同盟军军官,只不过他已经从一名少校晋升为上将之职了……”  

说到这里,斯特列尔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发出夸张的惊叹:  

“小说家的好题材啊!”  

下一刻,他和迈恩两人一起直直地盯住了我。  

“……知道了,今天的晚饭我来请,这样行了吧?”  

并没有觉得吃亏的我故作无奈地说。  


姑且不论对雷斯布鲁克上尉在“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中的角色的调查本身的进展,即使是他被从俘虏名单上抹去一事本身的内幕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了……  

正在我们三人都沉浸于这种成就感带来的喜悦中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人——主要是迈恩和斯特列尔两个人沮丧不已的事。  

那就是轰动一时的“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的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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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8日 20:29

(七)

格林美尔斯豪简,全名利赫特•冯•格林美尔斯豪简,曾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君临银河帝国超过三十年的佛瑞德里希四世皇帝青少年时代担任其侍从武官且深获信赖,也因此直至七十六岁去世为止一直被视为佛瑞德里希四世皇帝的宠臣。宇宙历七九四年,在格林美尔斯豪简一生最后一次的出征中,后来成为新帝国开国皇帝的莱因哈特陛下以帝国军准将、分舰队司令官的身份被配属到他麾下,并在那场战役中立功晋升为少将。战役结束后,格林美尔斯豪简从军中引退,是年十二月病逝于奥丁。

在格林美尔斯豪简去世前不久,他委托不知以何种缘由与之结为忘年之交的乌尔利•克斯拉上校(也就是现在的克斯拉元帅)将一份文书转交给身处伊谢尔伦前线的莱因哈特陛下,这是这位自知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在其七十六年来的生涯中把心中贮存的许多秘密,包括贵族社会及官僚界、军部的种种内幕,都清楚地记录下来并加以整理的结晶。在这文书中,记载了大贵族及高官们的羞耻与把柄,老人的愿望是这名他所欣赏、对其未来抱持着某种展望的年轻人能将之活用,以强化其自身的立场, 使之今后的战斗能更有利地进行吧!

这就是所谓的“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的由来。

至于莱因哈特陛下在接获老人这一好意后的处置,请允许我偷懒直接引用克斯拉元帅为文书出版所做序言中的相关段落——


…………

“感谢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的厚爱。但,本人并不想成为胁迫者,阁下的遗托就心领了……”  

他在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朋友之后,说道。

“这位吉尔菲艾斯是知道的。本人是军人,打算以身为军人的器量与才干,开拓自己的未来。就算被大贵族及高官们憎恶,也要堂堂正正地被憎恶。以胁迫人的身份被憎恶、怨恨,不是本人所好。”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么,要毁弃这文书吗?”  

“不,克斯拉上校……”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正面对着莱因哈特陛下、被他唤以姓名,更非最后一次。但他当时凝重得近乎庄严的语气,和苍冰色眼瞳深处跃动的自信而真挚的火焰,终我一生都无法忘记。

“就如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信任你一样,本人也将信任你,因此,就委托你了。你肯代为封印,保管这文书吗?”  

“永远……吗?”  

我深知自己有此一问并非出于确认,而是怀着某种隐隐期待。让我产生这种莫名悸动的是眼前那个年轻人,而他回应了我的期待。

“直到历史不再是门阀贵族们的独占物为止。”  

这是微妙的表达,但我完全领会其内涵之重大。这句话中所传递的,是对现有体制的批判及改革之意。  

——整个高登巴姆王朝的历史,终会有不再受到检阅,不再受到弹压,而能科学地受到检证的一日到来。不,是他将会以自身的力量促成那个时代的到来,他已经明白地表示了此意。到这一天,托付在他的未来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的希望,将会以如此的形态对历史有所贡献吧……


在此之后,“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就一直由克斯拉阁下代为收藏,根据他的回忆,原本在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确立之后他就对当时的帝国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提出过奉还文书一事,但是后者却答以“现在还不是时候”而未曾接受,直至罗严克拉姆王朝成立,这份文书得以才物归其主,并被转交给帝国学艺省。

而经过了五年的努力,学艺省终于完成了文书的整理、校注工作,由于文书的记载涉及到大量人名、地名、专业术语,所记载的内容广泛涉及到高登巴姆末期大半个世纪历史的方方面面,也涉及到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全方位的背景知识,编注组为文书所做的注释、考订文字数量多至文书本身内容的二十倍之多!这些努力,最终在宇宙历八O四年岁末以成果的方式展示出来。是年不仅是罗严克拉姆王朝成立五周年,同时也是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去世十周年,以及莱因哈特陛下将此文书托付给克斯拉元帅加以封印、保存十周年之际,选择这样一个时间点来公布文书,无疑也包含了纪念、以及超乎于那之上的、更为深远的意义吧。  


不过,《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在这个时候的公布,也不是对所有历史爱好者来说都是一种福音,至少对于眼下的迈恩和斯列特尔而言,就几近是一个恶耗了——文书中不但清楚地记载了他们一路追查下来发现的菲利普•普雷斯布鲁克为了谋取爵位继承权买通军部人员,阻止其兄以俘虏交换的形式回到国内的事,连一些他们还未及调查确认的细节也提到了。  

原来即在整件事中,菲利普•普雷斯布鲁克的活跃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事实上自克劳斯•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在宇宙历787年的战斗中下落不明之后,普雷斯布鲁克家的族人就一直对外宣称他已经战死,菲利普•普雷斯布鲁克就是以“如果兄长活着回来还继承了爵位,普雷斯布鲁克的家名一定会沦落为贵族社会的笑柄”说服了族人支持他谋夺爵位,并在他们的大力协助下得以收买军部官员。就连当时的普雷斯布鲁克男爵本人也因为承受到来自族人的压力而对一切采取了缄默态度,于是普雷斯布鲁克家族几乎是集体判决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死刑。  

“那么,扬森教授是怎么说的?”  

面对显然觉得多日来的努力成了无用功而无精打采的迈恩和斯列特尔,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话题。  

“嗯,教授说《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的记载也不一定就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能用其他途径印证文书中的记载也不能说没意义,还有……研究历史的人能从现有条件出发做出推测而被新发现的史料证实,是对研究工作的一种肯定……大概就这些吧。”  

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的是斯特列尔。  

“评价不是蛮高的吗?”  

“算是吧……”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这也难怪,在一个侦探经过无数努力,即将揭破真相前的那一刻,犯人突然自首了,这种徒劳无功的沮丧不是别人几句赞扬就能化解的吧!觉悟到把他们两个拉进这项调查中的自己对目前这种状况也负有一定不小责任,我也不能一味袖手旁观了。  

“不管怎么说,调查还没结束,不是吗?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在秃鹰之城的最后关头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不是还没有答案吗?”  

“那个,大概是他最后知道了真相吧!”  

这次说话的是迈恩。  

“也许是这样,但是也还有其他可能性啊!从他在同盟的末期到他参加利普休达特战役为止,中间这一阶段的心理还几乎是空白,只知道他主动恢复现役后又企图逃避征召,却没有合理的解释,至少也要了解这一时期的情况才能基本排除其他可能吧?”  

“虽然你这样说,但就因为调查这一阶段的难度太高,我们才一直想方设法绕开的啊……”  

“只要能找到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在押末期和返回国内的途中认识的士兵,不就可以向他们了解吗?”  

“不要说不负责的话!如果我们有能力从上千个有人居住的星域里找到那个时期和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在一起而且还活着的士兵,一开始就已经做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一开始的时候也许确实没有办法,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啊!”  

“你有办法?”  

听出我话里的暗示的两个人,终于有些振作了。  

“我的计划是,以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最后在“秃鹰之城G.K.403室”所做的决定为题材,写一篇中篇历史小说,题目就叫《抉择》。不是每个人都读过《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的,而且,如果没有“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作为背景的话,普雷斯布鲁克家族的故事不过是一则普通的贵族社会丑闻,也未必会有多少人去留意吧?我把迈恩刚才说的推测,结合“文书”的记载和你们调查到的情况,以小说的形式写出来,应该还是很有看点的吧?我还打算在小说的后记中说明,自己目前正在搜集材料,准备将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经历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最后的英雄》……”

[ 本帖最后由 feifei 于 星海历08年1月3日 16:27 编辑 ]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8日 20:30

(八)

“最后的英雄?是指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吗?”  

“对!高登巴姆王朝最后的英雄!”  

这是在胸中酝酿了很久的想法。  

“高登巴姆王朝末期,既完全忠于旧体制又可以称之为英雄的人几乎已经绝迹了吧?利普休达特联盟中,除了后来投效罗严克拉姆阵营的法伦海特元帅和雷欧波特•休马哈中将之外,只有维伯利尔•尤西姆•冯•梅尔卡兹提督的表现可圈可点的,但是他以效力于高登巴姆王朝时期的作为看,说是“名将”还可以,说是“英雄”就不太够得上了,而且作为一个军人,他也不是为了高登巴姆王朝战死的。至于绑架幼帝的兰斯贝尔克伯爵,更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浪漫主义的骑士”而已。其他的像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元帅、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一级上将,虽然都是死于高登巴姆王朝的时期,但毫无疑问他们是为新王朝的建立而非旧王朝的存续而殉身的……跟这些人相比,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自杀可以视为为高登巴姆王朝和他的家族殉死的,算是至死都忠于高登巴姆王朝了吧?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因为发现真相后对家族和旧体制感到失望,还是另有别的什么原因,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英雄主义情节”的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最终做出了和兰斯贝尔克伯爵截然不同的选择:放弃了轰轰烈烈地让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为民众保留下了一笔珍贵的财富——“秃鹰之城”中缴获的大贵族财产占到罗严克拉姆独裁政权初期国库储备的1/3,在后来新政权推行的一系列改革中所起到的作用举足轻重,光是凭他最后的这个选择,也有资格被称为英雄了吧?如果有了解他的过去的人通过小说知道了这些,也许会主动联络我们,提供素材也说不定吧?既然没有能力去把他们找出来,只能倒过来,设法让他们自己来找我们了……”  

就这样,《抉择》这部小说在宇宙历805年新年过后,被以我们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传播到各个星系的互联网上,特别是和军队相关的网站、论坛上。就如事先预期的,“秃鹰之城G.K.403室之谜”与“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中的秘密的结合,同时身为高登巴姆王朝殉葬者与新政权改革的幕后功臣的旧贵族军官的故事,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而广泛的反响,我们不但收到了许多提供有关雷斯布鲁克上尉情况的信件,更在这一年的二月迎来了两位专程上门提供情况的退伍军人——一位是雷斯布鲁克上尉俘虏生涯末期的同伴,一位是雷斯布鲁克上尉归国途中结识的新交,在从自由行星同盟归国的途中,他们一个是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室友,一个住在其隔壁。  
  
看过小说的读者或许已经猜到了,没错,他们就是故事里的阿贝下士和波赫尔上士,根据本人的要求,我在文中隐去了他们的真实姓名,使用了这两个化名,在这里,让我们继续用阿贝少尉和波赫尔少校来称呼他们吧(这是他们退伍前的军衔)。

在开始讲述他们和普雷斯布鲁克上尉之间的故事之前,他们首先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也就是本书扉页上那张拍摄于奥丁军用宇宙港的十二人合影。

“我们回到奥丁的时候,军部已经安排好了去各个星系的专用宇宙船,从宇宙港换乘一下就可以回家乡了。临分开的时候,大家在宇宙港照了这个。到现在为止,连我们两个在内,总共还有四个人在世……”

阿贝少尉这样告诉我们。

翻过照片,背面写了八个名字,其中七个的后面都标注着一场战役名称:两个名字后面标的是“利普休达特战役”,另有两人标的是“诸神的黄昏”,此外“第八次伊谢尔伦之战”“回廊战役”“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各出现了一次,只有最后一行明显是新写上去的的“克劳斯•普雷斯布鲁克”后面标注的是“秃鹰之城G.K.403室”。

比我更敏锐地察觉到这张照片的价值的人是迈恩,他只扫了一遍这些名字,就问道:

“除了普雷斯布鲁克之外,其他人都是平民?”

“对,照片上的十二个人,除了普雷斯布鲁克,全都是平民。”

单以贵族和平民绝对人数的比例看,这种情况倒也合理,但在那个时代,竟能见到一名大贵族子弟和一群平民如此无间地站在一起……我恍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画面。


经过十年的漫长等待,两度希望的破灭,或许已经感到绝望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终于在宇宙历797年作为200万帝国军俘虏中的一员踏上了归国之路。然而在经历过最初和多数人一样的欣喜、兴奋之后,当故国的身影一日比一日更近的时候,他却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仿佛怀着极重的心事似的。

依照阿贝下士的说法,那时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在俘虏中并没有真正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不过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敌人,身边的人之所以在留意到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后引发讨论,与其说是出于关心,不如说是为了打发旅途中的无聊时光。

——“那家伙倒底是怎么了?马上就要回到可以威风凛凛的地方了,好像一点不高兴似的。”

——“我也觉得奇怪,他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国吗?听说刚被俘的时候还为了回国引发过叛乱呢。”

——“如果是校官或者将官的话,可能还担心被军事法庭起诉,不过这一次回来的人有200万,怎么说也追究不到一个中尉的头上吧?而且他还是大贵族,将来要继承爵位的吧?”

——“我是只求回去以后不要被强制延长兵役就满足了,我可不想再打仗了!可是,大贵族的少爷用不着担心这种事吧?”

小说中写到的这些归国士兵间的对话,都是阿贝少尉和波赫尔少校亲口对我们转述的。而在这种种猜测中,看起来像是说中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心理的,是那位中途加入讨论的波赫尔少校的同乡的话:

“这还用问,因为在有些人眼里,军人束手就擒当俘虏跟女人被人强暴不反抗是一回事,咱们这些平民反正也被轻贱惯了,大贵族的少爷怕是丢不起这个人吧!”

“可是,我们也不是自己想被俘的啊!”

“还不是一样?有些男人,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强暴了,不怪自己保护不了女人,也不敢出头讨个公道,反倒把责任都推给女人,觉得是女人给自己抹黑,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大概就是这一类吧!”

“真不是男人!碰上这种男人,女人也算倒霉吧?”

“所以说,回去以后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打死我也不回军队了!不然不是跟那种女人一样可怜了吗?”

……  

闲谈的讨论是不会有决议案的,人们也知道自己的未来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期盼也好,担忧也罢,载着俘虏们的宇宙船,还是按照预定的行程抵达了伊谢尔伦要塞,俘虏们也在混杂着欣悦与不安的复杂心情中,再一次搭上了祖国的舰船。

[ 本帖最后由 feifei 于 星海历08年1月3日 16:28 编辑 ]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8日 20:30

(九)

“离开伊谢尔伦要塞的那天,我整整一天都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怀疑,因为眼前的东西太不真实了,我甚至问别人,我们是不是上错船了?得到的回答是:“有可能吧”……”  

波赫尔少校这样向我们形容搭上返回奥丁的宇宙船当天的感受。  

礼乐,花束,香槟,无论怎么看,都好像在迎接凯旋的英雄,“有好一会儿差点连我自己也糊涂了,我真是刚从叛军的俘虏监狱出来吗?”阿贝少尉也有着相似的记忆。  

这种不真实感在当晚看电视录像时变得愈发强烈。那时,官兵们得到命令,吃过晚饭后留在房间里,观看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致归国官兵的讲话。  
  
绝大多数的士兵过去在同盟的监狱里就从报上读到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曾在亚姆立扎会战中让同盟军损失惨重。不过,在同盟的宣传里,这位帝国新近崛起的名将无论哪一方面都犹如鲁道夫大帝再世一般,用阿贝少尉的话来说,就是“提到这个名字,所有人好像都会马上想起帝国境内随处可见的鲁道夫大帝铜像。”  

讽刺的是,正是同盟的宣传在士兵们心中预先形成的这种印象,令他们在亲眼目睹罗严克拉姆元帅风采的那一刻,因其与想象中的对比过于强烈而留下异常深刻的第一印象,结果那些宣传反而最大程度加强了罗严克拉姆元帅的气质作风带给士兵们的震撼感。  


“曾经奋勇作战,可惜被困在敌营里的忠实战士们:我向诸君保证,对全体士兵都视为荣誉宾客迎接,对视成为俘虏为罪行的残虐愚劣传统加以全面排除。待诸君归国之后,全体士兵都将给予薪金及休假,在回乡探亲、与家族团聚之后,大家可自愿决定是否回到军队,并将全体晋升一级,以新阶级叙俸。

我军战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感到任何羞耻,挺胸抬头的归国吧!真正应该觉得羞耻的是那些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我,罗严克拉姆元帅,必须感谢诸位,也必须要向各位说一声抱歉。最后,我还要向基于人道理由同意释俘的自由行星同盟军表达衷心感谢。  

银河帝国军宇宙舰队总司令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 ”  


原谅我在这此再一次引述这段讲话的全文,因为向我们口述这段历史的两位退伍军官,确实是在我们面前一字一句地将它全文背颂出来的。  

“我们也看过一些别人写的东西,说在那个时候宇宙船上爆发出“罗严克拉姆元帅万岁”的欢呼声,也许真有那样的事吧,但是我们船上完全不是那样。”  

阿贝少尉继续向我们描述接下来发生的事。  

“录像播放完之后,整艘船上都安静极了,我们寝室里足足有三分钟——不,五分钟的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动一下。我觉得自己明明心跳得很厉害,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甚至不记得自己后来直到睡觉前都干了些什么了。”  

而波赫尔少校补充道,  

“我们寝室的情形也差不多,那天晚上大家好象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又没有人说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了睡不着,还是怕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而不敢睡。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没想到一觉居然睡到第二天下午,而且大家都彼此彼此。”  

两个人都说,这一天船上并没有什么人在议论罗严克拉姆元帅的讲话,最多只是简单说一句“昨天听了吗”“嗯,是啊”而已,更多时候,他们觉得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只要相互望上一眼,就觉得对方也和自己在想相同的事情,因此完全没有使用语言进行沟通的必要。  

直到第三天,船上的人们才仿佛不约而同从梦中醒来,开始以热烈的方式表达各自的兴奋和激动。

餐厅里变得人满为患——应该说是变成了信息集散地吧,没有轮值的船上工作人员在士兵们难以抗拒的热情邀请下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国内的情况倾囊相告也无法满足人们的要求,“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关心国家大事的一天”,波赫尔少校充满感触地回忆,“以前我一直把那当成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所有有关罗严克拉姆元帅的正式的或小道消息都成了人们逐猎的对象,参加过第四次迪亚马特会战的一名士兵成了船上的红人,原因是他在那次战役中“曾经被罗严克拉姆元帅救过”,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的跌宕起伏、惊险万分、死里逃生、反败为胜的经历(虽然在我们看来其中不无夸大溢美之处)很快成为众人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虽然其后流传的版本已经夸张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就这样,到了第五天,吃晚饭的时候,有一位士兵在餐桌上大声宣布了自己的决意:

“我决定了!等回家陪家里人过一阵子,就申请恢复现役!”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发誓“打死也不回军队了”的波赫尔少校的那位同乡,但却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态度出现了180度的转变。

“反正不管干哪行,都保不准不受欺负,倒不如回宇宙舰队,在罗严克拉姆元帅那样的长官下面,日子可能还好过些!”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一瓶酒,为自己斟满了酒杯: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这辈子本来已经打算老死在监狱里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再活一次,至少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才对得起自己这条命!喂,有没有人想我一起干的?有的话,一起过来干一杯!”

“说得好,也算我一个!”

第一个回应他的,就是他的同乡波赫尔少校。

“也算上我!”“还有我!”“我也是!”

一连串群情振奋的回响之后,有一个与众不同、略带拘谨的声音传入人们耳中:

“——请问……能不能让我也加入?”

说话的是普雷斯布鲁克中尉。

人群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拿着酒瓶的人才开了口:

“你是当真的吗,大少爷?你真想和我们这些平民一起干杯?不怕有辱你高贵的身份吗?”

普雷斯布鲁克中尉有点尴尬,可是并没有就此放弃,

“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只想和你们一起战斗而已,……罗严克拉姆元帅不也贵族出身的吗?”

似乎是最后一句起了作用,对方朝他注视了几秒钟之后,将手里的酒瓶递给了他。

于是,十二只酒杯被高高举起,清脆的碰撞声划破四周的喧闹,响亮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

从那一天开始,一名大贵族和十一名平民成为了朋友,过去因身份和价值观的迥异而产生的似乎难以逾越的隔阂,在本来早已成为事实却好像刚刚才萌生出来的“我们是战友”的共同认知下奇迹般地消失了。直到他们在奥丁军用宇宙港分手的那一刻,他门都相信彼此将在不久的将来,在同一面旗帜的指引下同生共死,并肩战斗。

[ 本帖最后由 feifei 于 星海历08年1月3日 16:28 编辑 ]
作者: feifei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18日 20:31

(十)

“他(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恢复现役以后,还给我们发了电报,但是后来就失去联系了……”  

阿贝少尉和波赫尔少校所说的关于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命运跟普雷斯布鲁克上尉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回到军队中的他没有能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在罗严克拉姆元帅麾下作战,反而接到了相反的命令。在既不想背叛自己的家族,又不愿意和罗严克拉姆元帅为敌的两难之下,雷斯布鲁克上尉决定流亡去费沙,避开这场战争,但却因为信错了人而计划失败,被迫加入了“利普休达特阵营”。  

尽管如此,他却一点也没有借这场战争“建功立业,洗雪污名,乃至实现成为英雄的梦想”的意愿,而是一改当年的立功心切,选择了留在后方。  

在《抉择》发表之后我们收到的来信里,有一些是昔日曾在“秃鹰之城”接触过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人写来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普雷斯布鲁克上尉虽在大贵族中处境孤立,却是难得让平民士兵和侍从们产生好感的大贵族军官,“他并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低人一等的”,有不止一位来信者这样描述。对照普雷斯布鲁克上尉被俘前的那些受访者的证词,以及阿贝少尉对俘虏营里的他的描述,我们能够察觉到,在从伊谢尔伦到奥丁的那趟旅程中,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身上发生了某种深刻的转变。  

然而,普雷斯布鲁克上尉最后究竟知不知道导致自己迟迟不能返回帝国的幕后真相?他究竟是一开始就出于阻止的目的假意承担起那个任务,还是接受任务之后改变了主意?对这两个问题,我们还是没能找到确凿无疑的答案。迈恩和斯特列尔在他们的报告里采取了存疑的态度,那是秉持严谨的学术精神,而我则以小说的形式,写出了我心中的真实。  

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自杀,使我相信他对自己的家族和给予过普雷斯布鲁克家族荣耀与恩赐的高登巴姆王朝,始终怀着无法背弃的心情,而综观普雷斯布鲁上尉的人生,我认为他是一个对本身的信仰与情感都极忠实的、真诚的人,虚与委蛇、假意接受这种事,不符合我们搜寻到的那些历史碎片所拼出的普雷斯布鲁克上尉的形象,所以我宁愿相信,虽然他对这种做法并不十分赞同,但还是出于忠诚心、荣誉感和责任心而决定承担一切,直到在那之后,他由某种渠道得知了真相……  

小说中普雷斯布鲁上尉从老家人口中听到真相的情节是我虚构出来的,对我而言,在解释普雷斯布鲁上尉最后所做的选择时,假定其已知道真相是比较合理的——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对自己苦苦守卫的传统与荣誉都感到莫大嘲弄,借助于自幼受到的教育熏陶与俘虏营里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在心中维系下来的旧体制上笼罩的光环,在那一刻黯然失色,长久以来已经成为一种信仰的对家族和对传统的忠诚的根基,也在那时受到前所未有的动摇……  

或许,直到明白了自己是怎样被背叛的,普雷斯布鲁上尉才真正体会到他在宇宙船上所得到的来自那些曾经被他轻蔑、最终却以宽容之心接纳了他的人们的真挚友情的可贵,或许直到看到了那些被涂抹在旧体制上的层层光华的虚伪,他才对自己“洗雪被俘之耻、捍卫家族最后荣誉”的决心产生了质疑。虽然一切只是出于我的想象,但是在我写到最后一幕时,仿佛的确听到了两种声音在普雷斯布鲁上尉的脑海中交战。一个声音说,“即使你一生一事无成,只要完成这件事,你就可以得偿夙愿,轰轰烈烈,名垂千古,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对于渴望成为英雄的普雷斯布鲁上尉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但在同时,却有另外一个更加清晰响亮的声音对抗着这样的诱惑,它来自两百个日夜之前一次刻骨铭心的震撼——“我军将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感到任何羞耻,挺胸抬头的归国吧!真正应该觉得羞耻的是那些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  

我相信普雷斯布鲁上尉并没有放弃成为英雄的梦想,只是在“要成为哪一种英雄”这点上,他追随了后一种声音指出的方向。他以生命守住了自己的忠诚,但他的灵魂所迎向的,却是和这份忠诚相悖的荣光。  

以上,就是身为作者的我所相信的心中的真实,也我想告诉读者们的《最后的英雄》的故事。我为自己有机会接触到这样一段历史感到无比庆幸,也要深深感谢使得这个故事得以诞生的我的导师霍斯教授、迈恩、斯特列尔、已故的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远在海尼森的尤里安•敏兹和姆莱阁下、阿贝少尉、波赫尔少校,以及所有接受过我们的采访、为我们提供过资料的朋友和以各种方式给予我巨大支持的读者们。愿奥丁大神赐福于你们!

[ 本帖最后由 feifei 于 星海历08年1月3日 16:28 编辑 ]
作者: 装沙的瓶子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22日 23:57

先回一个,虽然只是草草的过了一遍。
那啥~~~
某人在干着一份令杨羡慕到死的工作啊,看书的时候总是在想杨会不会很可爱的嫉妒那些后世研究他的人,接着又在感慨一步错全盘皆输来着。

历史,只有过去的才有资格称为历史吧~~~
作者: 墨染樱    时间: 星海历07年4月26日 22:14

喜欢研究记录历史的人最终成为研究对象.有点无奈吧
作者: 天华幽草    时间: 星海历07年5月11日 05:27

《“最后的英雄”后记》回复和随感

   
     看完文的时候眼前长久的浮着淡淡一张纸牌绘像。
   
     是一名绳索缠绕倒着悬挂的男子,闭着双眼,如同受刑般的姿势是应该痛苦不堪的,面容却那么宁静安详。
   
     “倒吊的人”是塔罗中非常具争议的一张牌,在早期塔罗中也被称为“叛徒”。常见解读这张牌象征牺牲,背叛,和放弃,与之对应的,却是内心恒久的平静安然。   

     这张牌象征一种勇气,敢于把自己熟悉的生命完全推翻,换之以翻天覆地的崭新视角重新审视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也许,超越自身的信念要比征服整个世界还要来的艰难。也许,有勇气和力量改变自己的人,拥有一意扭转天地换乾坤的人所不具备的可敬之处。
   
     倒吊者敢于让旧的心魂死去,可以说是对过去的背叛,并在这样巨大的牺牲中获得新生。他被吊在过去和未来的中间,身处于冲突和两难的困境,但是束缚真心的却是自己那些忠于旧时的情感。如果能够在这一点上开悟,就能让新的自我由此诞生。
   
     时间似乎并没有允许普雷斯布鲁克走到这一步,但这种精神的逆转已经开始。普雷斯布鲁克舍弃了从小自持的强烈优越感,牺牲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同时,也是以难得的勇气否定了自己多年来的人生。他精神层面的方向已经日渐明晰,当他违背心愿被卷入决定帝国命运的战火时,这巨变不是打乱了他的思想的发展轨迹而是让它加速。
   
     我想,能够重新定位自己的勇气是可贵可敬的,但是普雷斯布鲁克能做到这一点,反映出来更多的不是他本人的素质和人格,而是那个时代的震撼感。比那历史洪流更强大的是无处不在的精神力量,感染着一切,深入每一颗灵魂。
   
     天地易换,人心难移。要单独一个人去改变自幼深入骨髓的思想就已经如此困难,那么要推动整个时代的人去改变自我,又需要怎样一种动力呢?
   
     “我军战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感到任何羞耻,挺胸抬头的归国吧!真正应该觉得羞耻的是那些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我,罗严克拉姆元帅,必须感谢诸位,也必须要向各位说一声抱歉。最后,我还要向基于人道理由同意释俘的自由行星同盟军表达衷心感谢。”
   
     “诸位英雄——”金发的元帅那一刻心中是否清楚的知道,他这一声呼唤,唤醒的是怎样一股沉睡百年的力量。
   
     他的舰队可以把敌军粉碎成庆功时酒杯的碎片,他制定的法律可以瞬间推及王朝,但是如果仅仅这样的话,他和历史上那无数位篡权者、改革者们并没有太大不同,把他的故事放在那些数不清的光彩或不光彩的记载中也难以辨识出来。——到底什么才是“王座革命家”?见过有不少人,认为从高登巴姆王朝到新体制不过是一场由上到下的改革,称之为革命尚且勉强。很难讲个清楚,新旧帝国那数年之间到底爆发了怎样的转变,在人们的心中和思想中。用武力、用法治来完成国家的重建,是一回事,但是要把这些手段和强大的精神力量结合起来,并能在短短的数年间改变人们面向掌权者和自身的态度和对之要求的责任——何况是在数百年惯力之下,又在宇宙的广大尺度上推行!
   
     很满意学艺省主持编撰的“高登巴姆王朝史”第一卷《高登巴姆王朝的诞生•鲁道夫大帝时代》这本书的时候会花费将近一半的篇幅来叙述银河联邦末期的历史,以及当时的政治制度和实践情况。因为历史环环紧扣,一个时代和孕育它的母体不能分割开来审视,那个即将灭亡的老旧体制正在用自己的种种来无声的昭示于自己的继承者。政权的交替中具有一定的承接性,无论这种新旧交替的诞生,是为了撕裂了母体并用自己的存在去否定它,像罗严克拉姆王朝之于高登巴姆王朝,还是肯定、继承并延续,让它已经衰老垂死的精神浴火重生,如巴拉特的新生民主政权之于自由星同盟。黄金树王朝的崩溃,它倒下时溅起的无论是鲜血、灰尘、还是这唯一的一抹光辉,都会在它的继承者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而用自己的目光去审视这份遗产的全部,是任何政权所继承的历史责任。
   
     (二)
   
     要从史学家的角度评论罗严克拉姆王朝,应该评估的不仅是它本身所达到的高度,还要考虑它是把整个时代从怎样的低谷里提升上来的,这个跨越才能更好的体现新帝国的成就。
   
     掬一捧星辰细数,审视那时的费沙,奥丁,海尼森,那个时局给人的无奈感格外苍凉。
   
     “虽说是玩笑,但是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的确日复一日更加深刻地体认到生于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悲哀——若大银河,茫茫宇宙,到底哪里才能给那些美好的理想一个容身之处呢? ”
   
     当战士的命运不再是一轮轮政治选举游戏中被利用其极的筹码,当权门无法再把自己的骨肉和他们赖以为生的民众一并抛弃, 这一天终于来到,一位年轻人的声音带着闪电光芒在星海间响起,话语间似乎有撕裂空气的鞭声痛策这这个昏暗的银河。已经无奈地习惯被轻贱的人们仿佛从梦中被惊醒,一时还疑惑现实是否才是梦境。
   
     我想,高登巴姆大贵族体系眼中的普雷斯布鲁克这个人,可能就是逆位理解的“叛徒”吧。自我毁灭、无谓的牺牲、消极接受和投降,都是那卡片上面代表性的色彩。从大贵族的视角来说,经他们认可的真实就是宇宙的真理。如果历史仍然是这些人独享的物品,那么后代能见到的记载就只有掌权者希望人们看到的那个样子了。然而,他们这些人终究已经失去了判断历史的资格。早在新帝国成立以前,兰斯贝尔克伯爵那散落一地的稿纸已经在无言的诉说,史书之笔已经从权贵的手中滑落。
   
     继承这个资格的,是任何有才华学识和心力的人。无论你是学者还是文人,是本土同行还是远方属于另一个政体的公民,这个时代的历史之门公平的为任何苦心执着于真相的人开启。于是几名年轻人在错综迷离的往昔中拨丝抽茧,终于从迷网中抽出丝线来还原这一份真实。
   
     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总是那张平静安详的面孔。这名重视荣辱的男子最在意的应不是世间的浮名,因为最后做出抉择、迎向新时代的荣光时,他可能已经做好了自己的这一切牺牲都永远不为世人所知的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身为可以无须为那样的彷徨所困扰的幸运者,我们也更加明白,自应当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以及必须做点什么来努力回报它。
   
     “或许,这就是历史对人类而言最大的意义吧…… ”
   
     就这样,被普雷斯布鲁克所改变的历史,终于转身回顾这个瞬间。他为这个时代守下的物资,终有一部分被新体制用于史学上来支持人们研视过去。更重要的,他最终迎向的新时代,是一个让历史不再受到检阅,不再受到弹压,允许真相受到科学地检证的时代。在促成那个时代到来的力量中,有他以此形态对历史做出的一份贡献。 历史并不总是公正的,但是这次,它让这位英雄用自身的所作所为完成了后代对其的认知,于是迟到已久的桂冠拂开尘封被置于他的名字上。他留给新时代的这个故事,带给所有接触过它的人深刻而绵长的感动和震撼,在某些层面,已经成为比那些财富更被珍视的遗产。
   
     (三·随感)
   
     我原来对处在银英中两个体制交替之际的民众有时会感到一种疏离,他们的经验、血泪、喜怒哀乐都跟自身的经验和生活隔离的太过遥远,仿佛隔着什么东西去感受的.....不是完全不为他们感动,只是会担心,那种感动是不是自己人工合成的............

     《最后的英雄》后记里面的人民却不一样,那些本来十分遥远的东西——在昏沉迷雾中竟看到能由自己决定的未来,彷佛冷然的星辰竟向人的尊严低头 人生终于有所寄托的感觉,跨越族籍门第成为战友的跨越和宽容 .......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觉得的究竟是不是感动,却出乎我意料的,不再有那种读原著的隔阂感。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完全陌生的感情似乎也能引起共鸣,从未经历过的心思也可以勾起某种模糊的同感,好像人类的血脉里确实有封存的久远记忆可以被唤醒,心里有个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响起了难以分辨但确实存在的声音。
   
     也感到很有意思,看着几位研究者四处奔走查证,就想一个人存活在世界上这辈子能留下多少痕迹,是政府的档案纪录也好,是跟他接触过的人的回忆也好,是一张照片也好..........似乎这些细微的存在就是一生的证词。而这些痕迹实在脆弱,电脑档案会毁损,亲身经历者会四散各地,人们的记忆会淡漠,来观摩的研究者如果晚了几年,他们所追寻的资料或许就已经消逝在风中。

     “问题虽仍未有答案,事件却已嘎然而止。或许是那一段历史实在精彩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或是一个旧贵族上尉的死在人们眼中并不比一位风云人物甚或当红明星的轶事琐闻更有关注价值,尽管当年也有媒体对此事进行过报道,它终究没能引起任何值得一提的反响便被淹没在了史海之中。 ”
     已经超负荷的历史从来就不曾保证过,所有值得记载的故事和人就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篇章,它的选材有一部分是当代人的价值观和偏见,有一部分像是偶然。一位历史文学作家似乎是巧缘的发现并起了兴趣,于是一段已经散落积尘的真相被努力拼凑还原。他们的资料只有他们的手臂能及的范围内,几篇纪录,一些日期, 和那些风流人物不同,小人物的故事并没有预约下史书中的一席之地。他们不会像帝王那样平日举动言行都注定被史官一一认真收录成文,不会像伟人那样有无数本真真假假的传记流传炒作,多少这样的人物,可能一生的故事就如细沙上由海风描绘的纹理,几次时代的潮起潮落之后就无处可寻觅。 被郑重记下的那些小人物的资料,也有很多像是依附于当时参天大树的蔓藤,就如一次监狱动乱因为杨和姆莱的参与所以被注重,一艘普通舰艇上几位下级士兵的斗争因为他们的航海长和保安主任的身份被史学者珍视,甚至本篇里,诸多俘虏间几个人昔日的战绩因为他们是在罗严克拉姆阁下才得到诸人的万千关注。实际上也许是依附关系反过来存在,也许是时代洪流的形成在微小沙砾间被打磨出了形状,并且越是细小平凡的镜面越能反映出高度凝聚的光芒。

     G.K.403室的谜案本来可能有机会被不小心忽视,但是目光一旦落于它就必然会引发观者的好奇和深思,一旦示于众就必然会在读者间引发热烈的关注。这个故事的命运并未被寄托给不可捉摸的偶然。

     可能,当时的人们能保存下来的,诸多资料中取舍的决定是带有随机性的偶然,但事后人在观研这些资料中探讨总结出的意义却是必然。这就像迈恩二人作为学者不能确切证实的完整史料而必须在最终报告中留下存疑,而《最后的英雄》的故事则可以托出心中所相信的真实,在读者群中唤出同属于那个时代的共鸣。

     人类储存真相的地方,和储存故事的地方相隔似乎并不那么遥远。迈恩和斯列特尔发表的调查报告属于学术,而这部小说属于广博千万倍的世人。喜爱上历史的人有很多是从无数流传的故事开始,渐渐深入才发现历史的真相经常比想象更有魅力。

     银英,我们所熟知、所挚爱的故事,在它自己的宇宙中注定会在被世人编整成历史的过程中发生变化,受到各种删添,注释,审评。太爱这部作品的我,曾一度生出不忍心把它交给这些学者的不舍。幸甚,在这些人探寻的路上我欣然微笑,有这样的笔可以寄托。

“——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开始。”

  十卷英雄的传说,在这一句话上弹完最后的尾音。没有见过哪一篇作品比《最后的英雄·后记》更加适合这句话,它似乎从眼前摘去了一层镜片,让目光不再染于故事的色彩,而落在确切的真实上变的无比深遂。又宛如跨越传奇和历史之间的桥梁,联接着脍炙人口的传说与未曾被发掘的暗角,引导着人们怀着向往之心打开表面的故事走入内在的真实。
作者: 天华幽草    时间: 星海历08年1月15日 04:52

《“最后的英雄”后记》回复 by 幽浮二号



《最后的英雄》,细节发现和串接之外,让我更为喜悦的,是隐约感受到的“复杂结构之美”。

很难描摹这种感受。勉强作个比喻,想象一个实物模型的话,想说,“银英历史”这个东西,是一幅巧妙的双面变色锦,而故事里的主角普雷斯布鲁克,是美妙织锦上时隐时现的一根绣花线。

笑,怎么说呢……?想像当中,这幅名叫《银河英雄传说》的珍贵的双层织锦,迎光的是帝国的一面,背光的是同盟的一面,形成各自独立的两幅画面。

原著里,贯穿其中的帝国和同盟的主角们,分别都是其中的经线。中间横着的一根又一根纬线,则是一层又一层的战争和事件……,它们在同一个时间横生而出,给织品的正面和背面,帝国和同盟双方,同时带来微妙的影响。

然后,那些不构成银英大故事主要基调,却又沉浮其中匆忙一现的人物,他们的故事啊,可不可以呢?把它们看作是双层织锦上的绣花图案?

命运把普雷斯布鲁克抛离了帝国世界里的一根固定背景线的角色,在feifei的故事里,它又变成了依托在大时代织锦中的一根绣花线。他的一生,在帝国和同盟两面穿插游走着,在每一边只露出一点点。你以为它只是不经意地短暂出现,其实,每一处露头与消逝,都是一根长线许多针脚的一部分,它本身的行走,无论观者见到与懂得与否,它都自有其内在的轨迹与逻辑。

更有意思的一点,这根穿插游走着的绣花线,是画在整幅的银河英雄长卷的背景上的。在任何一处落下针脚,就是走在大时代的这个或那个事件的纬线上,与这个或那个主要人物短暂地相交相遇。让人忍不住会心和微笑起来。

《最后的英雄》,短短一个故事里,牵出来许多亲切和重要的人。莱因哈特,杨威利,姆莱,尤利安、战俘营的坎菲希拉老人,格林美尔斯豪简,还有隐约未现却又微妙相关的吉尔菲艾斯、克斯拉、蔷薇骑士们等等……,它也踏准了一些足以带动历史的重要时刻:战俘营叛乱,交换俘虏,黄金树的倒下,莱因哈特的精彩讲演……。有一种换一种视角重读银英的感觉。网状的结构,层层编织与穿插的感觉,读得很满足。

……

另外要会心一笑的,是故事中,《最后的英雄》全书的成书过程。按书里作者的说法,是《抉择》一书在前,开放性地更多获取读者意见和相关资料,最后才发现的更多的线索,成为独一无二的这一本新书。……呵呵,很“网络时代”的互动故事呢,田中所未能写出的、新新时代的交流方式和影响力。

跳出故事的本身,想,书外正在写这银英系列补完文的feifei,也是以这样互动的方式,发现着、惊喜着,感触着,和网络朋友们分享着银英的线索,细心寻找着“小说家的好题材!”吧。然后,一点点把它们重新串接组合起来。那些零星的感慨和发现,于是就变成了一篇篇视角独特的有意思文字。美丽织锦上层层出新的一幅幅新图案。……

这样的辛勤劳动和慧心巧思,总之,说声谢谢。


习惯性地莱吧潜水,总能够一瞥银英圈内的交流之盛,见证新作品的一一成形。很欣悦的感受。这一篇发散跑题得十万八千里的所谓读后感,惭愧,就作为一次性补缴的门票费罢。:)  

  
作者: 幽浮二号  2007-5-4 00:06
作者: 狮子泉蔷薇花开    时间: 星海历21年2月4日 14:15

真的好喜欢fei大的原创,希望fei大有一天还能重拾对银英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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