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目：战舰、贵族、狗
除了莫斯科，大概露西亚再没有哪个城市在天朝的名气比圣彼得堡更大了。从芬兰湾东岸涅瓦河三角洲的不知名小村落，到兔岛上的彼得保罗要塞，再到沙皇俄国的帝都，直至今日的联邦直辖市、露西亚的第二大城市，虽然在历史上只有300余年，在860年历史的古城莫斯科面前只能算是小弟，但作为罗曼诺夫王朝的首都，200余年的时间足以将这个城市打造为露西亚唯一可与莫斯科一较高下的文化、经济中心。
虽然列宁格勒已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圣彼得堡，但从莫斯科这里的火车站还是使用过去的老名字“列宁格勒火车站”。照例在三等卧铺车里熬过一夜，抵达圣彼得堡的莫斯科火车站正是清晨。步出车站，发现刚刚下过小雨，地面上颇有几处积水，隐约有几分凉意，露西亚著名的特产之一——醉汉就这么抱着酒瓶躺在地上，直到被清洁工用凉水管子浇醒……于是感慨下，这露西亚人冷酷论倒也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火车站大门口可以看到几个人手捧硬纸招牌，这些是民宿的介绍人，如果想深入了解露西亚人的生活，与普通的圣彼得堡市民同吃同住的话，那么选择民宿倒也算是个不坏的选择——家父在92年便是这么做的。不过此番俺们在出行前便已预订了旅店，那是位于冬宫附近紧挨着涅瓦大街的青年旅社。
如果说莫斯科象征着露西亚那斯拉夫主义的历史传统，那么圣彼得堡则是这个国家大西洋主义的具像化，露西亚的政治与文化取向就如同其首都的位置一般，在圣彼得堡与莫斯科之间徘徊不定。自圣彼得堡建立之日起，便开始了与莫斯科那漫长而微妙的竞争：圣彼得堡嘲笑莫斯科食古不化，莫斯科则抨击圣彼得堡数典忘祖；圣彼得堡指责莫斯科妄自尊大，莫斯科则反击圣彼得堡崇洋媚外；圣彼得堡说莫斯科只知道赚钱不懂得生活穷得只剩下钱了，莫斯科则说圣彼得堡务空浮夸只花钱不赚钱穷得连钱也不剩下了……就如俺天朝的北京与上海一般，这并非单纯的地域矛盾，而是类似京派与海派这样不同理念之间的争端。
虽然这出露西亚的双城记历时数百年仍未结束，不过对于全世界的驴友而言却早已分出了高下：圣彼得堡是一个比莫斯科美丽的多的多的伟大城市！自十月革命胜利后圣彼得堡不再是这个国家的首都，这使其因祸得福的躲过了斯大林时代大拆大建的社会主义建设大潮，市区直至今日还几乎完整的保留着古都风貌，涅瓦河及其支流外加大小运河穿城而过，数百座大小形状各异的桥梁点缀其间，花岗岩被覆的岸边耸立着18、19世纪的宫殿、教堂与豪宅……果然不愧是露西亚的欧洲之都，这等浓郁的典雅艺术历史氛围，被西方的游客评价为“最不想再次造访的城市”的莫斯科却是万万不及的。
不说旁的，便是这廉价青年旅社所在的建筑亦如宫殿般的高大华丽，看上去与100米外的冬宫颇为相称——虽然这座“宫殿”里的房间其实都与高大华丽绝缘。与所有青年旅社一样，客房里摆了数张上下铺，来自世界各国的驴友们就这么挤在一起，食堂与厨房公用，冰箱里的食物可以自行拿取。当然，俺们选择这里下榻并非因为其建筑多么华丽，而在于这家1000P一人日在价格上并无太大竞争力的青年旅社可以代办落地签。
安顿好住处已是上午十时。沿着当年十月革命红水兵们进攻冬宫的路线步出旅店，路过帝国时代参谋部大楼的双重凯旋门（凯旋门上还有驾着战车的胜利女神像），便来到了冬宫广场。广场中央耸立着600吨重以一整块花岗岩制成的亚历山大纪念柱，与凯旋门一样，这也是为了纪念1812战争而建立的。广场上游人排起长队等着买票进入冬宫，看起来队伍有好几百米长，远远超过了莫斯科克林姆林宫排队的人群，看来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定然是进不去的。于是俺们毅然决定明日起早再来，今日暂且转战他处。
从冬宫出发，过了一座桥穿便来到了瓦西里岛的东岬，涅瓦河、大涅瓦河与小涅瓦河交汇于此。这是圣彼得堡最出名的观景台之一，背靠瓦西里岛，扭头向左可以看到彼得格勒岛前的兔岛上的彼得保罗要塞，转头向右则可一览冬宫的全貌。身边两个装饰着船首的圆柱昔日是灯塔，四个船首象征着这个国家的四条大河，在19世纪的时候它们为往来涅瓦河的船只导航，今天却只有纯粹的装饰作用了。
在这两个灯塔的后面那个希腊神庙造型的白色建筑最早是彼得堡的交易所，现在则是露西亚中央海军博物馆的馆址。诡异的是游客入口不在正面的大门，却是侧面的旁门。露西亚中央海军博物馆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1805年露西亚帝国海军部的模型室，因此博物馆里的藏品也是以各种各样的船舶模型为主。
高高的中央大厅是这个博物馆最为古老的部分，大厅里挤满了模型与油画，光线显得很昏暗，空间也显得有些局促。这里介绍的是露西亚古代与近代光荣与耻辱交融、总体而言以耻辱为主的海军史，以瓦良格人的入侵为名义起点，彼得大帝建立海军为实际起点，露西亚的海军史开始了。在取得对土耳其人的短暂胜利（博物馆对此大吹大擂）后是第二次克里米亚战争的耻辱，这耻辱在倭露战争中达到了顶点（当然，博物馆里总是尽量找露西亚海军英勇的各案吹嘘，仿佛战败者其实是倭国一般），最终在一战中结束了沙俄海军史。
中央大厅旁的回廊则是从内战时代开始的苏联红色海军史，20年代革命时期的海军状况并未撤出，对当时俺天朝的国民革命支援也大书特书。当然，陈列的重点还是伟大的卫国战争，重点介绍了红色海军在列宁格勒攻防战的伟大胜利与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攻防战的虽败犹荣，也没忘记说说远东舰队在千岛群岛打便宜手的光荣事迹。相比之下战后的海军发展就显得很单薄，而当代露西亚海军则干脆一点没有。
总之，这露西亚虽然海军也排得进宇宙前三，不过毕竟还是比不得陆军，与彼得时代一样，这个超级大国到底还是个跛足的巨人。
海军博物馆的北侧原先是帝国关税所，现在则是文学博物馆——休假，不开门。南侧沿着大学滨河路前行，远眺可以看到大涅瓦河对岸的海军部大楼与伊萨克大教堂的穹顶，河的这一侧动物学博物馆、人类学博物馆等依次一字排开。
与海军博物馆类似，动物博物馆同样是沙俄时代建立的拥有光荣悠久历史传统的博物馆，同样也位于一栋古老华丽的大厦中，入口也同样在不起眼的侧面。总的来说，俺以为这大致是把莫斯科的莫大动物博物馆扩大了若干倍，仿佛一个偌大无朋的标本库，成千上万的动物标本（比如了不起的猛犸）把这个高大的博物馆挤得满满的，但又分布的井然有序。与莫大动物博物馆相比，感觉彼得堡的动物博物馆在陈列上做的更为用心些，标本被布置在一个个富有戏剧性的场景中，而且往往是捕食与被捕食的生死之战，颇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在这里的小卖部里出售各种纪念品，购得圣彼得堡的博物馆指南一本，这成为了随后俺们畅游这个城市的指南。
从动物博物馆继续向前便来到了人类学博物馆，这家博物馆建于1714年，是露西亚有史以来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博物馆，虽然人类学看起来似乎有点偏门，但是参观者极多，竟在售票处前排起了长队，而且几乎都是露西亚本地人，还多是青少年……难道露西亚人不仅热爱文博，还热爱人类学吗？
进得博物馆俺才明白，即使是一个对人类学毫无兴趣的外国游客，在此亦可大饱眼福。虽然陈列方式略显保守，但展品却极为丰富，而且尤以美洲印第安、印度、非洲这等偏僻去处更为琳琅满目，当然百密一疏，相比之下太平洋厅的藏品就显得很有限了。令人略感惊讶的是，蒙古、倭国、棒子国与天朝都有专门的独立展厅，而且相对来说展陈也更精美些。当然，这里的陈列总是带有那种“异域的想象”，所描绘的与其说是一个真实的异域毋宁说是一个他们所认识的异域，于是中国人在这家博物馆的陈列中统统成了北方人——说得更确切点，成了东北人。
这大概也正是此人类学博物馆受欢迎的原因：花几十个卢布（如果是外国人则要250卢布）和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看到远在天边的其他陌生民族那与己全然不同的文化与生活方式，在一个博物馆里便可周游世界，这难道不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吗？不仅是露西亚的专业探险家，连沙皇在出访外国时亦不忘顺便搜集沿途的人类学物品（中南半岛厅的展品几乎都是沙皇尼古拉途经该地时搜集来的），这种胸怀世界的眼光——或者说野心——着实令人慨叹。正要推人及己的抱怨为啥天朝就没有这么世界视野的博物馆，又忽然想到天朝连全面反映自己国内民族的民族博物馆还是筹建中，便也无话可说了。
这家了不起的博物馆最早是科学院所属的标本库兼奇珍馆，博物馆里至今还保留一个展室专门介绍自己的悠久历史，比如彼得大帝的德国顾问们收集的各种畸形儿的骨骼……说来也怪，这是博物馆里唯一一个不让照相的展室。
继续前进，右手边闪出一栋黄色的宫殿，这就是缅希科夫宫。这栋豪宅的昔日的主人是大画家苏里科夫的名画《缅希科夫在别留佐夫》中的主角缅希科夫，这个露西亚版的韦小宝出身卑微本是莫斯科的一个馅饼小贩，凭借彼得的信任与友谊以及他自己的军事才能与行政才能，使得他扶摇直上，成了彼得的头号重臣。这个了不起的帝国特级公爵、大元帅、最高枢密院长官、陆军院（陆军部前身）院长，海军上将、圣彼得堡省省长打仗与建设是一把好手，捞起钱来也是帝国无人能出其右，有谣言说他在彼得堡的工程承包中捞了百万卢布，而当时帝国全年开支也不过五百万卢布。彼得二世上台后缅希科夫如和珅一般的倒了霉，他被撤职、抄家、流放，最终病死在了西伯利亚的流放地。
缅希科夫滚蛋后这栋豪宅被陆军部征用，后来一度成为圣彼得堡市博物馆，现在则作为艾米塔什的一家分馆复原了缅希科夫时代的陈设。到底不愧是曾经的帝国首富，这房子布置的简直比沙皇彼得本人的宫殿还阔气——话说彼得大帝本人也经常来此居住。18世纪欧洲正在流行中国风，因此附庸风雅的缅希科夫也收集了不少天朝文物，还特意把几个房间布置成了天朝的风格。既然是艾米塔什的分馆之一，藏品质量自然不在话下，室内装潢也是竭尽奢华之能事。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上铺满了瓷砖，仔细看看，每块瓷砖上的图案竟然都不相同，据说都是来自荷兰的进口货。舞厅装饰着贴金雕刻，这是当年圣彼得堡的社交中心，缅希科夫就是在这里把自己的情妇转手介绍给了彼得大帝，于是这个风尘女子一跃成为帝国皇后，日后成了露西亚第一个女沙皇——叶卡捷林娜一世。
缅希科夫宫的隔壁是圣彼得堡艺术学院，里面的陈列馆免费开放，陈列了本校师生们的各种绘画作品。今天似乎在举行如毕业典礼之类的什么重大活动，大厅正举办酒会，身着燕尾服与晚礼服的宾客们往来穿梭不已。
出得艺术学院，面前竟然出现一狮身人面像，这可不是复制品，而是1832年从埃及运来的真品，此时真不知自己是置身涅瓦河还是尼罗河了。
附：本日统计：城市：21+1=22 博物馆：116+5=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