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英雄”后记》回复和随感
看完文的时候眼前长久的浮着淡淡一张纸牌绘像。
是一名绳索缠绕倒着悬挂的男子,闭着双眼,如同受刑般的姿势是应该痛苦不堪的,面容却那么宁静安详。
“倒吊的人”是塔罗中非常具争议的一张牌,在早期塔罗中也被称为“叛徒”。常见解读这张牌象征牺牲,背叛,和放弃,与之对应的,却是内心恒久的平静安然。
这张牌象征一种勇气,敢于把自己熟悉的生命完全推翻,换之以翻天覆地的崭新视角重新审视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也许,超越自身的信念要比征服整个世界还要来的艰难。也许,有勇气和力量改变自己的人,拥有一意扭转天地换乾坤的人所不具备的可敬之处。
倒吊者敢于让旧的心魂死去,可以说是对过去的背叛,并在这样巨大的牺牲中获得新生。他被吊在过去和未来的中间,身处于冲突和两难的困境,但是束缚真心的却是自己那些忠于旧时的情感。如果能够在这一点上开悟,就能让新的自我由此诞生。
时间似乎并没有允许普雷斯布鲁克走到这一步,但这种精神的逆转已经开始。普雷斯布鲁克舍弃了从小自持的强烈优越感,牺牲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同时,也是以难得的勇气否定了自己多年来的人生。他精神层面的方向已经日渐明晰,当他违背心愿被卷入决定帝国命运的战火时,这巨变不是打乱了他的思想的发展轨迹而是让它加速。
我想,能够重新定位自己的勇气是可贵可敬的,但是普雷斯布鲁克能做到这一点,反映出来更多的不是他本人的素质和人格,而是那个时代的震撼感。比那历史洪流更强大的是无处不在的精神力量,感染着一切,深入每一颗灵魂。
天地易换,人心难移。要单独一个人去改变自幼深入骨髓的思想就已经如此困难,那么要推动整个时代的人去改变自我,又需要怎样一种动力呢?
“我军战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感到任何羞耻,挺胸抬头的归国吧!真正应该觉得羞耻的是那些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我,罗严克拉姆元帅,必须感谢诸位,也必须要向各位说一声抱歉。最后,我还要向基于人道理由同意释俘的自由行星同盟军表达衷心感谢。”
“诸位英雄——”金发的元帅那一刻心中是否清楚的知道,他这一声呼唤,唤醒的是怎样一股沉睡百年的力量。
他的舰队可以把敌军粉碎成庆功时酒杯的碎片,他制定的法律可以瞬间推及王朝,但是如果仅仅这样的话,他和历史上那无数位篡权者、改革者们并没有太大不同,把他的故事放在那些数不清的光彩或不光彩的记载中也难以辨识出来。——到底什么才是“王座革命家”?见过有不少人,认为从高登巴姆王朝到新体制不过是一场由上到下的改革,称之为革命尚且勉强。很难讲个清楚,新旧帝国那数年之间到底爆发了怎样的转变,在人们的心中和思想中。用武力、用法治来完成国家的重建,是一回事,但是要把这些手段和强大的精神力量结合起来,并能在短短的数年间改变人们面向掌权者和自身的态度和对之要求的责任——何况是在数百年惯力之下,又在宇宙的广大尺度上推行!
很满意学艺省主持编撰的“高登巴姆王朝史”第一卷《高登巴姆王朝的诞生•鲁道夫大帝时代》这本书的时候会花费将近一半的篇幅来叙述银河联邦末期的历史,以及当时的政治制度和实践情况。因为历史环环紧扣,一个时代和孕育它的母体不能分割开来审视,那个即将灭亡的老旧体制正在用自己的种种来无声的昭示于自己的继承者。政权的交替中具有一定的承接性,无论这种新旧交替的诞生,是为了撕裂了母体并用自己的存在去否定它,像罗严克拉姆王朝之于高登巴姆王朝,还是肯定、继承并延续,让它已经衰老垂死的精神浴火重生,如巴拉特的新生民主政权之于自由星同盟。黄金树王朝的崩溃,它倒下时溅起的无论是鲜血、灰尘、还是这唯一的一抹光辉,都会在它的继承者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而用自己的目光去审视这份遗产的全部,是任何政权所继承的历史责任。
(二)
要从史学家的角度评论罗严克拉姆王朝,应该评估的不仅是它本身所达到的高度,还要考虑它是把整个时代从怎样的低谷里提升上来的,这个跨越才能更好的体现新帝国的成就。
掬一捧星辰细数,审视那时的费沙,奥丁,海尼森,那个时局给人的无奈感格外苍凉。
“虽说是玩笑,但是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的确日复一日更加深刻地体认到生于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悲哀——若大银河,茫茫宇宙,到底哪里才能给那些美好的理想一个容身之处呢? ”
当战士的命运不再是一轮轮政治选举游戏中被利用其极的筹码,当权门无法再把自己的骨肉和他们赖以为生的民众一并抛弃, 这一天终于来到,一位年轻人的声音带着闪电光芒在星海间响起,话语间似乎有撕裂空气的鞭声痛策这这个昏暗的银河。已经无奈地习惯被轻贱的人们仿佛从梦中被惊醒,一时还疑惑现实是否才是梦境。
我想,高登巴姆大贵族体系眼中的普雷斯布鲁克这个人,可能就是逆位理解的“叛徒”吧。自我毁灭、无谓的牺牲、消极接受和投降,都是那卡片上面代表性的色彩。从大贵族的视角来说,经他们认可的真实就是宇宙的真理。如果历史仍然是这些人独享的物品,那么后代能见到的记载就只有掌权者希望人们看到的那个样子了。然而,他们这些人终究已经失去了判断历史的资格。早在新帝国成立以前,兰斯贝尔克伯爵那散落一地的稿纸已经在无言的诉说,史书之笔已经从权贵的手中滑落。
继承这个资格的,是任何有才华学识和心力的人。无论你是学者还是文人,是本土同行还是远方属于另一个政体的公民,这个时代的历史之门公平的为任何苦心执着于真相的人开启。于是几名年轻人在错综迷离的往昔中拨丝抽茧,终于从迷网中抽出丝线来还原这一份真实。
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总是那张平静安详的面孔。这名重视荣辱的男子最在意的应不是世间的浮名,因为最后做出抉择、迎向新时代的荣光时,他可能已经做好了自己的这一切牺牲都永远不为世人所知的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身为可以无须为那样的彷徨所困扰的幸运者,我们也更加明白,自应当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以及必须做点什么来努力回报它。
“或许,这就是历史对人类而言最大的意义吧…… ”
就这样,被普雷斯布鲁克所改变的历史,终于转身回顾这个瞬间。他为这个时代守下的物资,终有一部分被新体制用于史学上来支持人们研视过去。更重要的,他最终迎向的新时代,是一个让历史不再受到检阅,不再受到弹压,允许真相受到科学地检证的时代。在促成那个时代到来的力量中,有他以此形态对历史做出的一份贡献。 历史并不总是公正的,但是这次,它让这位英雄用自身的所作所为完成了后代对其的认知,于是迟到已久的桂冠拂开尘封被置于他的名字上。他留给新时代的这个故事,带给所有接触过它的人深刻而绵长的感动和震撼,在某些层面,已经成为比那些财富更被珍视的遗产。
(三·随感)
我原来对处在银英中两个体制交替之际的民众有时会感到一种疏离,他们的经验、血泪、喜怒哀乐都跟自身的经验和生活隔离的太过遥远,仿佛隔着什么东西去感受的.....不是完全不为他们感动,只是会担心,那种感动是不是自己人工合成的............
《最后的英雄》后记里面的人民却不一样,那些本来十分遥远的东西——在昏沉迷雾中竟看到能由自己决定的未来,彷佛冷然的星辰竟向人的尊严低头 人生终于有所寄托的感觉,跨越族籍门第成为战友的跨越和宽容 .......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觉得的究竟是不是感动,却出乎我意料的,不再有那种读原著的隔阂感。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完全陌生的感情似乎也能引起共鸣,从未经历过的心思也可以勾起某种模糊的同感,好像人类的血脉里确实有封存的久远记忆可以被唤醒,心里有个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响起了难以分辨但确实存在的声音。
也感到很有意思,看着几位研究者四处奔走查证,就想一个人存活在世界上这辈子能留下多少痕迹,是政府的档案纪录也好,是跟他接触过的人的回忆也好,是一张照片也好..........似乎这些细微的存在就是一生的证词。而这些痕迹实在脆弱,电脑档案会毁损,亲身经历者会四散各地,人们的记忆会淡漠,来观摩的研究者如果晚了几年,他们所追寻的资料或许就已经消逝在风中。
“问题虽仍未有答案,事件却已嘎然而止。或许是那一段历史实在精彩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或是一个旧贵族上尉的死在人们眼中并不比一位风云人物甚或当红明星的轶事琐闻更有关注价值,尽管当年也有媒体对此事进行过报道,它终究没能引起任何值得一提的反响便被淹没在了史海之中。 ”
已经超负荷的历史从来就不曾保证过,所有值得记载的故事和人就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篇章,它的选材有一部分是当代人的价值观和偏见,有一部分像是偶然。一位历史文学作家似乎是巧缘的发现并起了兴趣,于是一段已经散落积尘的真相被努力拼凑还原。他们的资料只有他们的手臂能及的范围内,几篇纪录,一些日期, 和那些风流人物不同,小人物的故事并没有预约下史书中的一席之地。他们不会像帝王那样平日举动言行都注定被史官一一认真收录成文,不会像伟人那样有无数本真真假假的传记流传炒作,多少这样的人物,可能一生的故事就如细沙上由海风描绘的纹理,几次时代的潮起潮落之后就无处可寻觅。 被郑重记下的那些小人物的资料,也有很多像是依附于当时参天大树的蔓藤,就如一次监狱动乱因为杨和姆莱的参与所以被注重,一艘普通舰艇上几位下级士兵的斗争因为他们的航海长和保安主任的身份被史学者珍视,甚至本篇里,诸多俘虏间几个人昔日的战绩因为他们是在罗严克拉姆阁下才得到诸人的万千关注。实际上也许是依附关系反过来存在,也许是时代洪流的形成在微小沙砾间被打磨出了形状,并且越是细小平凡的镜面越能反映出高度凝聚的光芒。
G.K.403室的谜案本来可能有机会被不小心忽视,但是目光一旦落于它就必然会引发观者的好奇和深思,一旦示于众就必然会在读者间引发热烈的关注。这个故事的命运并未被寄托给不可捉摸的偶然。
可能,当时的人们能保存下来的,诸多资料中取舍的决定是带有随机性的偶然,但事后人在观研这些资料中探讨总结出的意义却是必然。这就像迈恩二人作为学者不能确切证实的完整史料而必须在最终报告中留下存疑,而《最后的英雄》的故事则可以托出心中所相信的真实,在读者群中唤出同属于那个时代的共鸣。
人类储存真相的地方,和储存故事的地方相隔似乎并不那么遥远。迈恩和斯列特尔发表的调查报告属于学术,而这部小说属于广博千万倍的世人。喜爱上历史的人有很多是从无数流传的故事开始,渐渐深入才发现历史的真相经常比想象更有魅力。
银英,我们所熟知、所挚爱的故事,在它自己的宇宙中注定会在被世人编整成历史的过程中发生变化,受到各种删添,注释,审评。太爱这部作品的我,曾一度生出不忍心把它交给这些学者的不舍。幸甚,在这些人探寻的路上我欣然微笑,有这样的笔可以寄托。
“——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开始。”
十卷英雄的传说,在这一句话上弹完最后的尾音。没有见过哪一篇作品比《最后的英雄·后记》更加适合这句话,它似乎从眼前摘去了一层镜片,让目光不再染于故事的色彩,而落在确切的真实上变的无比深遂。又宛如跨越传奇和历史之间的桥梁,联接着脍炙人口的传说与未曾被发掘的暗角,引导着人们怀着向往之心打开表面的故事走入内在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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