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燎原同人——花开荼糜
秋日傍晚,夕阳柔和的光辉给萧瑟秋色渡上温暖的淡金。花园一角大槐树下的两个小小的人儿也给染成了淡金色的娃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稚嫩的童音背诵着古老的诗句,声音里带着些炫耀的意味。5岁的袁方朗声背着刚刚从书上看到的《关雎》,他一脸自得,头抬的高高的,胸脯挺的直直的,看起来活象只骄傲的小公鸡。在他对面,比他小了三个月的表妹小茶静静的听着,女孩儿那双乌黑的极有神采的大眼睛中满是崇敬。
“方哥哥,雎鸠是什么东西啊?”
听完古诗,小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袁方很乐意借此显示自己的学识
“雎鸠是一种水鸟,据说这种鸟雌雄两只终身相守不离,所以人们又用它来代表恩爱夫妻。”
“一生一世都不分离啊!”小茶惊叹着“那,要是一只鸟儿先死了,另外一只该怎么办呢?”
“这、这个……”
袁方语塞。书本上可没提到过这种事情,他自己一时间又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小茶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注视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你真烦!老爱问那么怪的问题!”
“你、是你自己不知道吧!还来骂我,方哥哥你欺负人,我永远都不要理你了!”
小茶气的抓起身边一把落叶扔到袁方头上,转身就跑。
“不理就不理,稀罕么!”
袁方气鼓鼓的扒拉下头上枯叶,望着小茶渐渐远去的背影嘟囔着。
这天闹的别扭足足让袁方和小茶四天没有说话,到了第五天上他们又和好了。而这次的冲突也很快被他们忘掉了。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毕竟拌嘴吵架是难免的,毕竟有太多新奇的好玩的东西等待他们去看去体验去记忆,而他们在记忆的同时也会忘记。
在人生短暂而又漫长的旅途中,人类会记住很多很多的事情同样也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些往事就这样静静的沉淀在记忆河流的泥沙下,或许一生都不会浮上水面,也或许在某个最不该回想起的时候重新划过脑海…………
(一)
对于花,你其实无甚喜爱或厌恶,除了茶花。你在花园中种满山茶,只因为她喜欢茶花,只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茶”。
她叫小茶,是你舅父的女儿,你和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兄妹。
虽然,你不明白什么叫青梅竹马什么叫两小无猜…………
妾发初覆硕,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唐代·李白·《长干行》)
在这千古流传的绝句名篇诞生的数百年前,在那个辉煌皇朝崩溃沦落的战乱之世,人们不知道青梅竹马究竟代表着什么,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两小无猜。但是这两句诗描述的意境却是可以穿越时空适用于所有时代所有人童年最美好的情感最纯真的爱恋……自然,也适用与你和小茶。
一起蹲在池塘边,看缠在碧绿水草上的透明鱼卵随着水波一摇一摆的时候,你们究竟多大?二岁还是三岁?你说不出,你只知道那是留存在你脑海里关于童年最初的记忆。
又长大了一两岁,她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样爱玩过家家,她是母亲你是父亲,两个泥娃娃是你们的孩子。六岁时,在一次玩过家家的时候,你突然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长大后要娶她做妻子,生几个真正的胖娃娃,她高高兴兴的点头答应了。
七岁时,小茶学会了刺绣,她生平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是一个绣着鲜红茶花的月白荷包。你生日那天,她在荷包里放进一个小小的金制长命锁当成礼物送给你,你把这个礼物当成最珍贵的宝贝贴身放着片刻不离。
八岁时,你从书上看到张敞画眉的典故,于是你死拉硬扯将小茶拽进书房,用沾满墨汁的毛笔把女孩淡淡秀眉画成粗黑的“扫帚”,从那以后小茶一见你拿毛笔就吓的拔脚便跑。
你是世家权贵的公子,是“过目成诵、天赋奇才”的神童,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仪身份都要留意小心。只有和小茶相处时你才会觉得无拘无束,你可以在她面前毫无顾及的笑毫无顾及的闹,可以任由自己的本性去笑去闹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并绝对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她都会领会都能接受都是真心实意的喜爱。
是的,她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不是因为你神童天才的虚名,仅仅只是因为你是袁方,她的“方哥哥”,仅此而已。
你总是把所见过的女孩和小茶做比较,然而没一个能及得上小茶一星半点,你的小茶是最美最好的,天下的女孩儿任谁也比不上!
你最喜欢的,是小茶的笑,最怕的,是她哭。小时候她很爱哭,让你记的最深的便是十岁那年你从师与水镜先生而离家时,她哭着拉着你不让你上马车——那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红肿的只剩一条缝,晶莹的泪珠儿顺着桃花瓣似的脸颊不断往下滑…………
这一幕异常深刻地刻在你心里,过了很多年也没有模糊半分。
然而你还是走了,因为你心里有比她更让你无法割舍的东西,那就是对学识的渴望,对天下的好奇和向往,所以一向倔强的你会遵从叔父袁邵的安排离家求学。
十岁的你脱下锦衣华服,离开仆从如云的府邸,来到水镜先生粗陋的茅舍学习兵法谋策、治国方略。不久你就有了七个师弟,他们每一个都是毫不逊色于你的聪敏。你们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学习在一起探讨钻研天文地理行军布阵一起谈论天下情势谈论理想抱负。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是成为天下第一的军师去建功立业平定乱世,为了这个理想你刻苦攻读不敢松懈半分。你很充实也很忙碌,连思念家乡的余裕也没有。不过每晚脱衣就寝前你都会摸到贴身放着的茶花荷包都会想起小茶。
你的个子一年比一年高了,你幼时女孩般秀致的五官也逐渐变得硬朗,有时你会想自己真是变了,长大了,不知小茶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十五岁的春天,你回到袁家,拜见了祖父叔父后去见母亲,那天恰巧小茶也来探望姑母,你们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在花园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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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就在那一天,你看到小茶长大了,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皎皎雪肤明眸如水,她出落的清丽出尘风韵超逸,站在烂漫山茶中宛如仙子幻化。她和记忆中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了,你也不再是满脸稚气的小男孩,可是你和她只是相望一眼便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
执手相对,她在哭你在笑,然而充斥在你们胸中的却是相同的喜悦。
并肩走过花园,路过幼年时一起玩水的小池,你说岸边的草又青了。她看了看你,别过头去轻轻背颂起乐府的诗歌
“青青河边草,悠悠思远道……”
“小茶想我了吗?”你笑道
少女横了你一眼,反问道:“方哥哥你呢?这五年来是不是早把我忘了呢?”
“怎么可能!”
你辩白时慌乱不堪的模样如果被水镜老师得见定会将他气的半死
“骗人”小茶小嘴微扁“五年来你连一封书信也没写给过我还敢说没忘记我。”
“我真的没有骗你啊”你从怀中掏出荷包递到她面前“看,你送我的荷包我可是贴身带着片刻不离。”
看着你手中的茶花荷包,少女垂目而笑,欲言又止,白净的脸庞泛起淡淡红晕,那一种羞怯娇爱的女儿情态使你心头忽悠一颤,丝丝透着甘美的奇异扰动在心头扩散。
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流淌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很久很久以前,在你还是六岁的孩童的时候,你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语。当年的你们虽然又是起誓又是赌咒,但情窦未开的孩子们根本不清楚许下的誓言到底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你向族中长辈提出求婚孔家的意愿。一族的族长你的叔父袁绍不赞成这桩婚事,在他看来与平民身份的孔家联姻不足以给袁家带来任何利益。关键时刻,你母亲出面了,一向对叔父言听计从一向以大局为重的母亲这次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使得你和她这对小儿女得偿宿愿。
婚约既定,你应该高兴,但紧锁在你眉梢眼角的阴霾昭示着你心中的不快。你想起在你幼时母亲便常接小茶到府中和你朝夕相处,现在你明白了原来那不是出于对侄女的疼爱而是刻意培养你们之间的情感。为了孔家的利益,为了保持并进一步扩大孔家对袁家的影响,她一早便有意让自己的侄女嫁给自己的儿子。
想到自己的感情也成了母亲谋划棋盘上的棋子,你就满心厌恶,心中一有芥蒂,言语之中不免流露,直到有一天小茶实在忍不住耍起小性儿要退婚,你才有所收敛。只是你和母亲之间原就淡漠的关系从此以后变的更加冷淡。
你,尊敬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你所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教导你敬事慈母,虽然你实在无法慈爱和那个寺庙里神像一样雍容而冰冷的女人联系到一块。
你无法用一个儿子的身份站在那个女人面前——在你深埋在心里的疑问没有解开之前。你一直期待着母亲能告诉你真相,告诉你你是从何而来,在你身上流淌着究竟是怎样的血液……
你不能自己提出疑问,你只能等着她告诉你,你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她选择的却是把解开你心结的钥匙带进坟墓里。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早,白茫茫的大地萧瑟荒凉与丧礼倒是极其合衬。你把自己关在母亲生前居住的房子里整整一天,试图推开房门的人全被你喝退。到了傍晚,小茶来了,她推门而入,不言不语地轻轻坐在你身边。寂静的潮水在你们间流动,她温暖的气息扩散在空气里,冷冰冰的华室内也似乎开始变的温暖。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说……”你空洞的声音像是对小茶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的话在小茶眼里划过一道惊恐的流光
“方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当然是姑姑和袁”
“我父亲十七年前就去世了!!”
你猛然起身打断小茶
“而我,今年十五岁……”
一时之间室内寂然,过了好一会,小茶的声音重又响起
“这……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帝王将相圣人降世之时常有异相,老子也是其母怀胎八十余年方才产下啊”
“小茶!你真的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你的口气暴躁,让她一下闭口不言。看她静静坐在那里,苦涩在你心里蔓延——是否不是名门之子袁家之后就意味着你什么都不是了呢?
不知是静寂把寒意加重还是气温确实下降了,你觉得很冷,冷的连心都快结成了冰。
突然之间,小茶伸出手,捏住你比常人大出许多的耳垂来回揉动,你先是愕然随即用力挥开她的手
“干什么!”
你声音中恼怒的成分小茶似乎毫无感觉,她微扁着小嘴抱怨
“怎么了,小时侯不是常这样吗”
“我们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呢,可是……”少女的话语轻柔的如同春风“可是你还是方哥哥啊,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往后……”
寒风吹开了窗子,夹着雪屑的风刃削痛了你的脸,但少女纤柔的小手拂在面郏上那温热的触感足以让你心中的冰破裂成一片一片悄然消融。
你从没想过,你和她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你是她的天,无限延伸,笼罩住她生命大地上所有的一切
她是你的地,是支撑住你灵魂天空的唯一温暖
你和她,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你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多么爱她,你想不出,因为语言无法形容出那份爱的万分之一。
但是你和她的婚期却是一延再延。
先是母丧三年的守孝,孝期满时你又应叔父袁绍之邀为关东军军师出外征战。你可以拒绝叔父的邀请你也可以在走前先与小茶完婚,而你做出的选择足以让你后悔终身
“只要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可以名满天下,到时我就可以给你一个风光的婚礼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军师的夫人。”
你这么对小茶说的时候你看到她在笑,笑容里有着些须的无奈和伤感,你不禁心虚。你很清楚小茶她根本不在乎婚礼是否风光、夫婿是否是名满天下的俊杰。可是你在乎,王图霸业富贵功名,有几个男儿能不在乎呢?成为天下无双的军师用自己的手终结乱世是你和七个师弟共同的理想,当实现这个理想的道路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回头呢?没有,就算是你最心爱的人也不能……
这一点,小茶也很明白,所以,她就这样笑着,带着些须无奈和伤感的笑着把你送走
毕竟,鹰的心生来向往天空
毕竟,鹰的翅膀生来就是为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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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初入军中,你难免受到众人质疑——因为你未冠的年纪也因为你赫赫的家世。
面对那些怀疑的目光,你冷笑不语。不到一年你就用事实回击了所有怀疑过你嘲讽过你的人,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你便折服了关东群儒,仅仅只是一年你便让关东军智囊团中数百名自视甚高的名士心悦诚服甘拜下风,你在叔父身边运筹帷幄指挥文丑、颜良一干名将沙场建功。在你及冠之年你已被誉为天下无双的智者——“水镜八奇,得其一便可定天下”一语由此而来。
天下无双的少年才俊,又具备权倾朝野的家族背景,想要你为东床快婿的豪门贵族数不胜数。前来提亲的人轻易地通过了你叔父那关,却在你这里却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
自打进入关东军,战场上的血腥杀戮斗智斗勇官场上尔谀我诈的权力纷争,像一层一层的沙土掩埋了你的本性,让你看透世情。曾几何时,任性刚烈的少年变得越来越世故圆滑越来越狠毒无情,狠毒到为了利益可以陷害盟友,无情到看了再多的杀戮也无动于衷……
只有小茶,只有那个刻在你心灵深处的青梅竹马的情侣永远和你那被埋藏的本性紧紧连接在一起,只有她的存在让你不至于在杀戮和权力中迷失掉自己。时光的流失,地位的改变只会让你越来越体认到自己是多么地爱着她。
那份爱是那么深,言语无法表达其万一
与她的百年之盟是你一生里最庆幸的事情是你最大的幸福,可惜你族中的尊长并不这么认为……
二十岁那年的春天,茶花开得很美,美丽得让除掉一个少女以外的所有女人都失去颜色。路过花园时你看到灿烂的如同天上晚霞一样的山茶,心在一瞬间飞到浅笑嫣然的少女身边。
沉醉在难得的平静祥和之中,身后花亭中传来的声音将你的注意力吸引,你听出那是叔父袁绍和其他几个叔伯的声音
“为了家族的利益由不得他不同意!”
“对,现在江东之虎孙坚已占据了江南一带其实力大可吞并荆襄,现在不加以拉拢让其他家族捷足先登,进军天下大业有碍啊!”
“可是,方儿自小与孔家小茶姑娘相好,婚约取消的话……“
“绍以为孔家只是一方土豪,并不能给袁家带来利益,就算孔家如何反抗也只是小事一桩,要做的终归要做,而且要做的彻底”
你躲在廊柱后,看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撕破平素道貌岸然的画皮后的狰狞嘴脸,心中一阵恶心
呵,他们实在太小看你了,他们以为你会这么轻易的就屈服在他们的权威和阴谋下吗?
第二天清晨,你照例前往叔父袁绍房里向其请安。告退前你突然挺起身子直视一族之长的叔父,露出冰刃一样尖锐的冷笑
“无论是谁,只要伤害了小茶,我绝对会让他不得好死!”
仿佛蘸血的诅咒,冰冷的话语飘出你唇边,你转身走出房门。你没听到回答你也不需要回答,你只是要提醒他不要自作聪明做出蠢事而已。
从那以后,与孙家的婚事袁家上下再无人提及。随着与小茶的婚期一日日临近,那个春日傍晚发生的事情渐渐被你淡忘,以后发生的事实证明他们没有小看年轻气盛的你,是你太小看老谋深算的他们……
入秋以后袁孔两家开始为了筹备婚礼而忙碌,下人们四处奔走采购婚礼用品。你和小茶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因为她要为自己的婚礼做刺绣因为你忙着处理军中各项事务免得婚礼被不必要的延期。但是当你要出门为老师祝寿时小茶还是特地出城相送。
深秋的清晨,空气干燥而寒冷,秋风吹红了少女的脸,那双明眸中闪动着秋水的波动,伴随着嘴唇微微合启,是甜美轻俏的话音
“早点回来……”
如果不是旁边站着侍从,你真想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征战在外的时候你常常思念的就是这张美丽温柔又忠诚的脸庞啊。
“放心吧,我们的婚礼绝不会再延期。”
你轻笑着安慰,于是她也笑了
她微笑的模样是多么的美丽啊,连最美丽的茶花在她面前也会失色
趁侍从收拾鞍鞯的当儿你飞快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飞快的转身跑开,跳上马鞍扬鞭而去。
呵,不知她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欢喜是惊讶还是轻嗔薄怒?
你很想回过头去看看,但你终究还是忍住了。
如果……
如果你知道这是你和她最后一次的相见,或许你就会回头多看她几眼……
如果那时你可以预知到将发生的事情,你决不会从她身边离开片刻……
如果……
可惜,“如果”一词也代表永远无法实现的虚幻
可惜人类无法预知未来,可惜人类的眼睛无法提前看到明天。
与老师和师弟们久别重逢,感觉分外亲切。寿宴上你向老师禀报了自己的婚讯,师弟们登时哗然,有的恭祝大师兄夫妇和顺百年好合,有的起哄要看看新嫂子长的什么模样
你含笑看着师弟们。你很清楚,再过几年他们可能就会出山投效不同的阵营成为你的敌人;你很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会死在你手里亦或是你死在他们的计谋之下……
不过,至少在此刻,你和他们依旧是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
酒席上,你们把酒言欢纵谈天下得失。兴致正浓,你家侍从未经通传贸然闯入,呵责的话语还未出口,长着不吉翅膀的凶讯已然飞驰到耳边
“公子,孔家小姐她、她病危了”
酒杯从你掌中滑落,瓷器破碎的清冽声响过后是一片死寂……
秋雨如注,雨柱从灰蒙蒙的天空直砸向大地像是要冲洗掉地面上一切生命的痕迹,整个世界都填充在白花花的水瀑里,看不见景物分不出方向,睁开眼睛能看到的除了雨还是雨。
冰冷的水箭打的人抬不起头睁不开眼,你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在磅礴大雨中夜以继日的奔驰,你记不得自己究竟在路途中摔到了多少次换了多少匹马,精疲力竭的随从全累倒在半路,而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小茶的意见支撑着你,把你撑到孔家大门门前。
你甩开孔家家丁的搀扶,向后园跑去,雨下的好大,天好黑,从大门到后园短短一段路你竟摔到了不下六次,一身泥泞的你几乎是手足并用地跑到房檐下。
房内站着很多人,然而你眼中能看到的人只有一个
你看到小茶躺在床上,她是睡着了吗?为什么睡梦中她的眉头还深锁不展?她的脸是那么苍白,苍白的脸上凌乱的发丝是那么漆黑,你伸出手想要为她把乱发拨开,沾满污泥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小茶最爱干净,如果把她的脸弄脏了她大概会生气吧?
“小茶……”
你轻轻的叫着少女的名字
“我回来了,小茶,你不是说过要我早点回来的吗?现在我回来了”
你来回重复着这句话,可是少女漆黑的睫毛没有一丝颤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她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方儿”
你听到舅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回来晚了,小茶她已经去了……”
你听到好几个声音同时身边响起,那些声音说的似乎是“人死不能复生”“请公子节哀”
“是吗……”
你的声音平静,平静的没有丝毫波动,平静的没有任何感情
你的神态也如你声音般平静
“小茶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一个人吭声,恐惧的阴云飘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如果你大哭一场,疯闹一场,或许众人还可以勉强保持冷静,可是你竟是如此镇定如此平静,镇定平静的让人不安惊恐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侍女轻声道“小姐她临终前说,她说……自己很不甘心……”
是吗
不甘心吗?小茶
你看着小茶白茶花一样洁白的脸庞
她不甘心的是没有能见到你最后一面还是不甘心苦等多年的幸福在唾手可得之际失去?亦或是不甘心从此以后你和她阴阳永隔永远在失去对方的孤独和痛苦中生活?
很不甘心吧?小茶
一定的……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幸福就在眼前了
莹彻的水滴滑过你的脸,滴落在少女洁白的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脸颊上
那水滴,究竟是眼中涌出的泪珠?还是脸上未干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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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小茶死了,但我绝不相信她是病死的!”
在你手中长剑寒光闪动,在你的眼中燃烧着如血赤红
“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日茶花园里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对面被侍卫团团护住的男人,表情一如平昔威严沉稳,他平静地挥退所有侍卫。
最后一个侍卫退了出去,门被推上。
“叔叔!你承认了吗?!”
面对横在颈边的利刃,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种态度在你看来几乎可以称之为挑躞
“袁绍!别以为你是族长我便不敢杀你!”
男人脸上,威严庄重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他直视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做错事情还不肯认错的孩子。
“方儿,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不明白?”
“明白?我当然明白!为了家族利益你要我跟江东孙坚之女成亲!”
你大声嘶喉,如同受伤的猛兽
“你知道我一定不肯,所以为了让我死心你派人杀了小茶!”
“你有这么多儿子,为何不你不让他们去?”
“为何是我?”
你喉声里的悲愤,宛如重石,把你手中利刃一分分压进男人颈中
“为何是我?!为何要牺牲我?!”
你疯了一样喉叫着,怒火扭曲了你端正的五官
理智早已经被你抛弃到云霄之外
此时此刻天下只怕再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把杀死小茶的凶手从你剑下救走。
然而……
“方儿,你父亲是何时去世的?”
“我父亲……”
电光火石间你的愤怒和憎恨分崩离析,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寒意袭上心头,冷的你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难道……
“你父亲是二十二年前去世的”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传来
“而你今年只有二十岁。你这么聪明,听我这么说就应该明白了吧。”
长剑从你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你呆呆看着对面的男人,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你看着他一边说一边向你走来。
“我袁绍纵横天下,呼风唤雨。可惜却生了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但是,二十年前一个杰出的女人为我生了一个能令我刮目相看的儿子。”
别过来
“可惜,因为礼节的关系我不能给他母亲一个名份,不过,我始终认为只有这个孩子才是我最适合的继承人!”
别过来
你不自觉开始后退
“为了这个儿子可以继承我,我会不惜一切让他得到最好的东西!我让他得到最好的生活、得到水镜先生最好的教育,将来,他也要得到一个最有利的婚姻以壮大名声,当一切已成熟,他才可以有实力和背景跟那群不争气的儿子竞争!”
“我这么做是为什么?!”
“是为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你张口结舌,你被他的气势完全击溃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逃跑的冲动。然而在你将冲动转化为行动前,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按住你的头,让你无法逃避,让你只能面对,面对你最亲也是最恨的那个人。
“方儿,你可以不理会这桩婚事!但是……”
男人激昂的声音沉淀为低缓的轻语,他沉穆的表情有一瞬几乎可以用慈爱来形容
“但是,你不可以曲解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心意。”
低沉嘶哑的语音消失在空气中,寂静的潮水包围着你和他,包围着相互对视的儿子和父亲
做儿子的还未从巨大的冲击里完全清醒过来,做父亲的已然转身走开
“方儿”
父亲的声音随着门扉开启的声响一起从身后传来
“我要你恨我。愤怒是野心的原动力,这样可以令你不顾一切来夺走我的东西。”
门随即关闭,只留下你一个人在诺大花厅中静立。
从懂事开始便纠缠于心间的结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那是怎样的答案啊……
给予你生命的人是杀死你挚爱的凶手
那个凶手的血液此刻正在你血管里流动
你曾说过无论是谁,只要伤了小茶你就会要他性命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生身之父呢?
杀死自己的父亲?
不!
这违背天理人伦的罪行,只要还是个人只要还不是个畜生就绝对不能犯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真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去杀血脉至亲?
你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你想起自己因身世之迷消沉郁闷时小茶的开解
你想起自己从军时小茶无奈而悲伤的微笑
你想起那日送你出城叮嘱你早点回来时小茶面上那一抹嫣红
你想起婚期将近时你彻夜无眠的狂喜
你想起得知与她从此天人永隔时无边的绝望
你真能把这一切都忘记去娶那个江东孙坚之女?
不!即使只是想象都让人憎恶之极。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小茶或许就不会死
如果要你和间接害死小茶的女人共度一世,倒不如现在就一刀把你杀死来得痛快
拒绝吗?
拒绝的话你等于也拒绝了自己的将来等于把自己的前途也封死——名份上是你叔父的父亲会放弃你吧。他不需要一个不够理智的继承者。而你,尽管是水镜奇人卓越的军师,但没有了军队供你施展奇谋没有政治背景为你提供支持,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放得下么?
幼年便舍弃尊荣富贵的生活从师水镜门下苦读兵书法学研习天文地理,为的不就是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平定乱世?
可是小茶呢,她还那么年轻,她是那么善良温柔,她连一丁点的罪过都没有犯下过,却仅仅只是不能给你带来一个有力的门阀而被杀死,她死的那么不甘心,难道你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死去什么都不为她做还要迎娶害死她的女人?
该怎么办?
该怎么做?
乱成一团的脑海里千头万绪无法梳理
混沌混乱中只有小茶的身影异常明晰
两三岁时你和她一起蹲在池塘边看缠在水草上的透明鱼卵随着水波晃动一摇一摆
六岁玩过家家时你摆弄着手里的泥娃娃对她说长大了要娶她做新娘子,生几个真正的胖娃娃
七岁时她把平生绣好的第一个荷包送给你,那个洁白绸缎上绣着鲜红茶花的荷包此刻就在你怀中紧贴着胸口放着。
八岁时,你用毛笔给她画眉,把她秀美的小脸上弄得全是墨汁
十岁时,当你离家求学的时她拉着你的衣襟不让你走,晶莹的泪珠儿顺着桃花瓣似的脸颊不停的流……
小时侯她最爱哭,而你常常一个不小心就把她气哭了,有时她气的厉害会一连几天不搭理你,记得最长的一次是五天吧!
那次是因为什么?
好象是因为一首诗,似乎是《诗经》里的《关雎》
《关雎》?
愕然间,早已经淡忘十多年的往事重新浮出记忆的水面,异常清晰的在你脑海中显现,清晰的仿佛说出那些话语的稚嫩童音刚刚划过你耳边
“关关雎鸠,什么是雎鸠啊?方哥哥”
“雎鸠是一种水鸟,据说这种鸟雌雄两只一生一世相守不离,所以古人又以此鸟表示夫妻恩爱。”
“一生一世都不分开啊,那,要是一只鸟儿先死了,另一只该怎么办呢?”
那,要是要是一只鸟儿先死了,另一只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斜,秋日的夕辉穿过窗子撒进厅内。淡金色的光温暖柔和,与多年前那个秋季黄昏撒在花园大槐树下两个拌嘴的小人儿身上的光辉并无不同,不同的是当年的小人儿已经长大了,不同的是长大的两个小人儿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温暖的夕阳余辉撒在你头发上衣服上,把你渲染成淡金色的雕像。
柔和的光线撒进你的眼里,那光线刺得你眼睛很痛很痛,痛得彻骨钻心……
小茶死后的第三天,你答应下与孙淑的婚事,明白你为人的族中叔伯们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族长袁绍只有那个给了你生命和生命中所有苦痛的男人唇边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他实在太了解你——既然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小茶已死的事实,那么你就不可能让小茶的死变得毫无利用价值——这是身为权谋者的本能。
你输了,在你与他的这场较量中他一开始就是赢家。
他唇边掠过的笑意落进你眼中,你笑了,笑容和你结了冰的眼睛一样冷,在那冰层下,无边无际的愤怒与痛苦的熔岩沸腾汹涌。
你看着自己的父亲
总有一天,我会夺走你的一切,我会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夺去所有能让你觉得活着是种乐趣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来尝尝生不如死是种什么滋味。在此之前,我会保护你,帮你扩大势力,豁出一切帮助你占领天下。
你平静地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
笑容平静冷漠到让人恐惧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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